“文房四宝”倒也没什么讲究,更不用说什么诸葛笔、李廷珪墨、澄心堂纸或者什么龙尾砚了,苏岳就是随手普通的毛笔,最贱价的桑皮纸。
可在裴大娘和李菊花眼中,写字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很令人敬畏了,整个村子她俩就没见过谁这样拉开架势、潇洒挥毫过,再瞅瞅书案上堆成小山的字帖,原本气势汹汹的二人立马萎了半截。
俩人扒在窗户口,探出半颗脑袋。
“娘,这苏先生在写大字呢!”
“我知道!”
“那,咱们……”
想要进去,可又不太敢去打扰,可若要她俩就此回去,却也如何甘心?
苏岳本来静心凝神,可听到窗口有些异响,住了笔抬头一瞧,两个半颗的脑袋贴在窗棱上,差点没把他手里的毛笔给吓掉了。
这谁啊?苏岳心内狐疑。
见苏岳已经看到了自己,裴大娘和李菊花站直了从窗棱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整颗头,苏岳上前打开房门。
不知是不是被刚刚苏岳挥毫泼墨的气势镇住了,这婆媳俩一时之间还挺不自在,要福一福身,又觉得别扭,束手束脚地不知如何打招呼了。
苏岳一瞧,这不是柱子的奶奶和娘吗?她们怎么来了?率先开了口。
“柱子的腿怎么样了?”这几天苏岳也去看过一次,可恰好碰到柱子去医馆换药。
裴大娘和李菊花听见苏岳如此问,忙欠了欠身,没过脑子,开口就是场面话:“好多了!好多了!”
话音刚落,两人反应过来,不对呀,怎么能这么回答,自己是来找那些个熊孩子晦气来的,如今说了柱子好多了,这不是自打脸么?
于是忙又使劲儿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柱子他又重了!”
苏岳拧了拧眉,这到底是好多了还是又重了?眼前这婆媳俩是唱的哪一出啊?
可不管是好了还是重了,总不能让她俩就这么站在门口说话。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哎,好,好。”婆媳俩挤挤挨挨挪进了屋门。
屋子里苏岳早已经生好了去湿炉子,很是暖和,按理说人进了来应该关了门好不让暖气散了,可屋子里头就苏岳一个男人,裴大娘和李菊花进去后,苏岳将原本就因为让婆媳俩进来而打开的门拉得全部大敞开,从外头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里头的所有动静,也是避嫌的意思。
这也是婆媳俩第一次进苏先生的房间,里头除了杜大山特意精心打造的木头家具外,倒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可就像杜芊芊布置的房间有个共同点,与同村里头人家就是不一样。
杜芊芊的房间清新别致,一看就是个讲究的小姑娘的住处,而这苏岳房里,最多的就是书,特别是那张“九九图”旁还用颜体楷书写着一首诗,裴大娘和李菊花又不认识字,更不懂什么字体了,反正知道写了什么字,怪好看的,一屋子里头没有杜家那丫头弄的花啊草啊果子啊茶这些个香,取而代之的是书的味道,自然了,她们的词汇量也形容不出书香或者墨香,反正就是读书人的味道。
这进了门左瞅右看,又没了声儿,苏岳只好再度开口:“大娘,你们坐吧。”
裴大娘和李菊花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
柱子摔下来那日,这婆媳俩可是气焰高昂得很,今儿个是怎么了?
真让她俩站着,也没有这个待客之道啊,苏岳又请了一遍:“有什么话坐下说罢。”
说着,从桌上茶壶里倒了两盏茶,端到她俩跟前。
“柱子到底情况如何了?”
裴大娘和李菊花互相递了个眼色,决定还是让裴大娘来说。
“苏先生,可不就是为了柱子的事儿来的吗?我家柱子刚刚突然发起热来,他爹抱了他搭张二娘家的驴车去了县里医馆了。”
“怎么会突然发热?”苏岳也有些着急,“可碍不碍事?”
“谁知道呢?我们也悬着心呢!”
苏岳没吱声,继续等着听下文。
“苏先生,你是我们柱子的先生,对待学堂里这么些孩子是不是该一碗水端平了?”
这不是在聊柱子发热的事情,怎么话锋一转又绕到这里来了?
虽然不解,不过苏岳仍然点了点头:“不错。”
“有苏先生这句话就好。”李菊花接过话茬继续,“先生,柱子的腿可是和学堂里其他孩子玩闹,被其他孩子推下桌子摔伤的,你说,那些个孩子的爹娘难道不该负点责任吗?这么些天了……”
苏岳没有让李菊花说完,抬了下手,或许是因为苏岳不同于村里人的书生气度,也或许是因为苏岳是教书先生的身份,李菊花一见苏岳抬了下手,立马也如同柱子这些学童们一样,立刻闭了嘴。
“谁说柱子是被其他孩子推下桌子的?”苏岳不去管李菊花后面那些个话,直接抓住了重点。
“那还用说吗?!”李菊花激动起来,这是要讹不成了?还指望着去哪家闹来一二两银子贴补贴补柱子医药费的空洞了,“咱们柱子总不会无缘无故自己从桌子上往下跳吧?肯定是有那起皮猴子从后头推了,柱子不防备才摔下去的!”
谁料,苏岳很镇定,完全不受她激动心情的影响,淡定道:“就是他自己往下跳的,没人推他。”
第227章 计划通
裴大娘和李菊花一时有点愣住了,跟着苏岳机械性地重复了一遍:“他自己跳的?”
“不错。”苏岳点了点头。
随机,婆媳俩立马强烈反弹,“不可能!我家柱子又不傻,苏先生,你刚才还说对学堂里的孩子都一碗水端平,这不就是在包庇那些推我们家孩子的猴崽子吗?”
刚开始缩手缩脚外加假模假样的客套外壳裂了个口子,俩人说话开始不好听起来,触及到自身利益了,别说你屋子里书香气重,就是你苏先生整个人埋在书堆里,那也没用!
苏岳早已经猜到婆媳俩的来意,无奈地摇了摇头,仍旧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大娘,你们听我说,那日我是亲眼见的,柱子和其他五六个孩子一起玩闹,先是比着谁跳得远,我本来就觉得男孩子,不可拘得太紧,再者大冬天的,孩子们多动动也挺好,我就没管。可是后来,柱子比输了,为了跳赢了,眨眼功夫就爬到桌子上,我压根来不及跑到跟前,他就跳下去了,这才摔折了腿。”
一番话说得裴大娘和李菊花哑口无言,这不抓瞎么?不行!
婆媳俩开始歪派起来:“就算这么着,那些孩子也有不是啊!如果他们没有和柱子比什么谁跳的远,咱们孩子能摔折了腿吗?”
“那如果日后柱子同其他孩子一起玩闹,明明柱子没去推搡,其他孩子却摔了、碰着哪儿了,你们也去担责任吗?”
凭啥?这是裴大娘和李菊花第一反应,明白过来,就有些急忙:“那照先生这么说?我家柱子就活该自认倒霉?”
苏岳挑了挑眉,那还想怎么样呢?
可总不能直接说出来,委婉道:“一定要说这还有谁的责任的话,那就是我这个当先生的没尽心尽力看好孩子们,所以我之前送了一两银子过去,也是陪个不是。”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非要讹上谁的话,那只能说是我这个当先生的有照看不周的过失,可我也给过一两银子了。
裴家婆媳俩又不是傻的,自然能听出苏岳话里头的这些意思,可这些话在她们耳朵里,又听出了其他的意思。
本来没好意思打苏先生的主意的,毕竟孩子还得在人家手底下读书不是?可是你自己承认自己有过失了,那就不怪我们了。
“苏先生啊,你看,上次你非要给那一两银子,其实我们哪里好意思收你的银子?”
注意啊,李菊花说的是“哪里好意思收”而不是“哪里应该收”,意思是你该给,只是我们不太好意思收罢了。
当然了,不太好意思收,她们也收了,苏岳怎么可能计较这些个?只随意一笑,“应该的。”
李菊花继续:“其实我们最悬心的还是孩子的功课,你别看柱子躺在家里,那心呐,都在学堂里呢,整日里嘴里念叨着什么云对雨,鸟对虫……”
鸟对虫?苏岳弯了弯嘴角,这一句被李菊花改得还挺逗趣。
“还说先生你夸他读得可好,总是和我念叨,娘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去学堂啊?娘啊,你帮我把那课本拿过来,我瞅瞅。”李菊花模仿着柱子的话,柱子的确说过几次这样的话,但远远没达到李菊花口中说的“总是”那种程度。
这话说了是想干嘛,还用猜吗?
苏岳又抬了下手,示意原本也要加入模仿行列的裴大娘不用再说了,迎着婆媳二人殷切期盼的眼神:“其实,不用你们来说,我也是打算给柱子抽空给补补课的,毕竟那腿得养上好一阵子,等要落下不少功课了。原想着这刚摔折了腿,还是养伤要紧,既然你们这般着急,那就最近吧。”
婆媳俩高兴地直点头:“哎呀,你看看,到底是教书育人的先生,这想的就是比我们远。只是不知道这最近具体是哪天啊?”
什么叫打蛇随棍上?这就是了。
“今儿柱子不是发烧去县里医馆了吗?过两日等他烧退了,挑个中午或者晚上就是了。”
“好!好,那柱子一退烧,我就来请苏先生你,那就麻烦先生了!”
虽然没讹到钱,但也不是空手而回,婆媳俩还算满意地回了家。
而下午张正生同裴勇一齐驾着驴车走后,杜芊芊一直在张二娘家的果园子里帮着给果树防寒防冻,原本阿青也是要来的,只可惜阿青的奶奶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她得在家照应。
有些果树的幼苗得用草帘覆盖的法子,才能提高成活率,草帘,也就是草苫子,原料就是秋收后的稻子秸秆和草绳,编的时候,草绳为经线、秸秆为纬线,秸秆码放整齐,用草绳绑住,一直绑到需要的长度即可。这种法子编出来的草帘子韧性和紧实度当然不是很理想,但是用来覆盖幼苗保温已经足够了。
最后一步,就是要加热熏烟。张二娘和张正勇让杜芊芊和樱子带着顺子和虎子回去,小姑娘家家烟熏火燎的,再呛着,就是呛着顺子和虎子也不行啊。
可樱子哪里肯?恣扭着非要留下来,杜芊芊也是第一次见,也不想走,俩人就去求张正生的媳妇儿,让她带着顺子和虎子回去。
张正生媳妇儿哪里经得住两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一起求?可也不能自己享清福去,让婆婆在这里干活儿,就让张二娘带着俩孩子先回去。
没法儿,张二娘连哄带骗地将两个孩子拖了回去,樱子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家里每年冬天都要烟熏上一次,就是担心杜芊芊,开玩笑嘱咐她:“丫头,待会儿要是熏红了眼睛可不许哭鼻子!”
加热熏烟,就是就地取材,搜集些个杂草、谷壳儿、木头屑或者落叶,堆成一堆,一亩果树地里头堆上四五堆,再在上头覆盖湿草或者薄泥,点燃即可,产生的烟雾可以抑制逆流防止果树霜冻。听上去的确挺简单,但也有门道,必得挑一个无风的晴夜前才行,所以“靠天吃饭”这四个字还真不是随便乱说的。
第228章 酥梨冻糕
很快,浓烟升起,张正诚和张正生媳妇儿让杜芊芊和樱子呆在上风口,别乱跑,可即便如此,杜芊芊还是被呛得眼睛和嗓子火辣辣地疼。
看见杜芊芊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声,樱子没心没肺地笑:“哈哈哈哈,芊芊你没经历过果园子里熏烟的厉害吧?”
张正生媳妇儿嗔怒地拍了樱子一下:“这个疯丫头,芊芊被呛地眼圈儿都红了,你还只管笑。你和芊芊先回去。”
“嫂子,你和正诚哥也同我们一起回吧,这里也没什么好忙的,留着烟在这里熏就行了。”杜芊芊想当然地说,她也是见连着自己在内的几个人不过都是站在这上风口看着烟去熏那些果树,也没什么事儿可做。
这下不只是樱子一个人笑了,连着张正诚和张正生媳妇儿都笑了起来。
“芊芊,你也有着犯傻的时候!”樱子笑得更乐了。
杜芊芊被其他几个人笑得一脸懵,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樱子向她解释:“可千万别小看这表面上没什么火苗的烟雾,若是没人看着,它能连着将这一整片的果园子外加相连的庄稼都给一把火烧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杜芊芊恍然大悟。
“樱子,你快带着芊芊离了这园子,我们这里也没什么活好干了,不过就站着别起火就行。”张正诚嘱咐樱子,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
说着,张正诚去那梨树上摘了十来个火把梨,放在个小篮子里递给樱子:“阿青奶奶这几日身子有些上火,这几个梨子你送去。”
火把梨,其实应该叫做红绡梨,村里人之所以把这种梨叫做火把梨,是一种形象的说法,因为这种梨是通体鲜红,挂在树梢上,日头底下一照,就像是一个个点着了的小火把。
比起油梨来,细嫩化渣、果香更为浓郁,可是等杜芊芊和樱子将梨送到阿青家,樱子就嚷嚷着让阿青奶奶赶紧洗了两个来吃,阿青却忧心地摇了摇手,“奶奶不能生吃,凉的生梨吃下去会闹肚子。”
“那好办,加了冰糖熬梨茶呀,又甜又好喝。”樱子也和杜芊芊学了几个简单的甜品,就给阿青出主意。
谁知阿青仍然摇头:“喝了两天,奶奶又说喝得嗓子眼儿里絮絮叨叨,不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