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哇,有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呢,外公你真好!”厨房里头正是一片热闹,余泽一早就忘了刚刚他在心里发下的要和外公冷战一小时的诺言,亲昵地贴着外公的脸蹭来蹭去。
    “好了好了,爸,泽一,该来吃饭了!”裴宝淑笑着进去,开始帮忙打饭,她的一声令下,要裴闹春迅速地放下了余泽一,也开始端菜、端汤起来。
    余泽一能干的不多,不过还是能负责碗筷的,他殷勤地跑前跑后,把碗筷放好,然后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等着饭菜。
    裴宝淑也已经落座,他们家的习惯是除非有人不能来,要不都是一家子坐齐了才开饭,她看父亲老不来,忍不住开口:“爸,你怎么还不来吃?在干嘛呢?”她很奇怪。
    “打汤的勺子呢?”裴闹春迷茫着脸,正在厨房里打转,“我记得我刚刚就放在这里来着!”
    “外公,勺子在这呢!”余泽一眼神最尖,他一下找到了失踪的勺子,正放在汤锅里,“刚刚你端汤过来的时候,汤勺就在里面了!”
    裴闹春这才走出来,看见那勺子松了口气:“我说呢,找半天没找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这脑子,丢三落四的,连这都记不得了,人老了,不中用了……”
    “说什么老呢!”裴宝淑听着刺耳又难受,拉着父亲落座,“你这才六十出头的人,刚退休呢,现在政府都还经常号召着要延迟退休呢!你忘了,就那李老师你的同事,到现在还在家里开小饭桌呢!怎么会老呢!”
    事实上人当然是会老的,以往父亲看上一晚上的文章都不会疲累,现在每看一会,就得抬高老花眼镜,滴点眼药水,揉揉眼睛,两鬓的头发也开始有些发灰、发白了。
    “六十了,也得服老。”裴闹春叹了口气,“这老胳膊老腿的不说,就这脑子,也不好用了。”他低头喝着汤。
    “丢三落四是很正常的,你看看我?”裴宝淑指着自己,“我今天早上在上课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自己手机不见了,要不是上课立刻开始找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我收着课本,手往兜里一摸,这才发现我的手机就在兜里,所以你看,我不也忘吗?这哪有说什么老不老的!”
    “嗯。”他看上去依旧很低落。
    “外公吃点肉。”余泽一看出来外公心情不好,往他碗里迅速地夹了块肉,“多吃肉身体就好了。”
    裴宝淑低着头,筷子拨弄着饭,却一下都没夹起来:“还有这人老了,器官肯定多少会退化,要不我们不都是神仙了?这很正常……”
    她没注意到,自己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多回“很正常”,一方面,她心里明白,这一切是正常的表现,可另一方面,她的心里又格外痛苦,这种正常的表现,往往意味着你爱的人在变老,在靠近死神的路上。
    “没事,吃饭,吃饭。”裴闹春挤出笑,这一家子,又很快恢复成了平常那样,热热闹闹地吃饭,然后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干起了各自的事情,熟悉的作业交响曲也在家中准点响起,至于结束是何时,那就要看余泽一的努力了。
    今天晚上,裴闹春提前回到了房间,他静静地关了灯躺上床,开始呼唤那个也许并不会回复的009,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今天在忘记汤勺在哪的时候,他立刻心里一咯噔,很是恐慌,这和女儿举的例子其实挺相似,只是他总觉得,代表着某种信号。
    [009,你在吗?这个世界,我会和原身一样,忘记一切吗?包括系统,包括我自己,包括原身的回忆?]
    他等了很久,以为不会有回音,009却忽然出现:[会,但是为了避免宿主过度陷入剧情,且出于人身考虑,病情不会发展到严重不能自理的程度,每天会提供约一个小时的苏醒时间,让宿主恢复清醒的意识。]
    裴闹春听懂了009的意思,系统对这个世界,进行了某种程度上的修饰,他的病情,是不会像原身那样严重,甚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可是遗忘……遗忘真的很可怕,裴闹春只要想到,也许某一天,他会忘了自己是那个未来人裴闹春就觉得有些瑟缩,这倒不是他胆小,只是人类在面对“抹杀自我”时,与生俱来的畏惧感。
    [在未来,还有类似阿尔兹海默症这样的疾病吗?]裴闹春不禁疑惑,他非医学专业毕业,对这些疾病并不算特别了解。
    [很遗憾的告诉你,有。]009的机械音不知为何变得缥缈起来,[人类,作为智慧生物,身体中的奥秘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永远在试图解决难题,可永远也有新的难题出现,就如人类没法永生一样,哪怕试图将他们克隆复制,那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它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落:[我有位前辈告诉过我,我们这样的智能生命,某种意义上是永生的,可人类不是,无论再努力,寿命一定是有限度的。]
    [好的,我明白了。]裴闹春突然挺遗憾,自己当初没有选修医学,毕竟未来治病有一半已经全靠智能诊断,一般人哪怕半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也能在智能机器人的照顾下活得很好,[所以我必须接受遗忘吗?]
    [是的,即使是在未来,你也有可能会出现类似的病症。]009说话的腔调忽然变得感性,[人类之所以像是奇迹,便是因为难以复制,生命有且只有一次,后悔的事情不能再重来,丢失的记忆也很难再被找回。]
    [好的,谢谢你的解答。]
    [没事,今天是免费咨询:)]009在最后还开试着开了个玩笑,可裴闹春却笑不出来,他好像听懂了009的意思,却又好像没有听懂。
    “遗忘,也有可能是必然吗?”他伸出手,在空中一握,什么都没有抓到,松开手也是如此,空空如也。
    关上的灯重新被打开,裴闹春披着外套坐到了书桌前,打开了本子,开始奋笔疾书些什么,既然一切很快就要开始,那不如早做准备。
    ……
    “好了好了,你个小懒虫,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因为赖床被我抓起来闹脾气啊。”裴宝淑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掐了掐儿子的脸蛋,余泽一今天早上像个毛毛虫一样,在床上钻来钻去,死活就是不肯起来,最后她没办法,只能把被子一掀,强行把人给挖了起来,现下这孩子啊,正在闹脾气呢。
    余泽一满脸怨念:“明明是妈妈你自己起早了,我还可以再睡五分钟的!”他房间有闹钟,他才不是故意赖床呢,而是想要多睡几分钟,妈妈才不懂这几分钟是最幸福的了。
    “好,我给你道歉,对不起,不过咱们早起才是对的,你看外公比我们起早了那么多,还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呢!”她指着桌上的麦片、面包这些,“爸,你早上没出门?”裴宝淑忽然有些疑惑,昨天早上爸爸还说,今天浩天回来了,他要到楼下去买浩天喜欢吃的水煎包呢!
    “……”裴闹春出着神,忽然回神,“没,我想吃麦片也挺好的,就没出去。”他单手插在兜里,紧紧地抓着一个昨天晚上才手工做好的小本子。
    裴宝淑端详了父亲片刻,又忍不住问:“你昨晚没睡好吗?脸怎么有点肿?”每回爸爸只要是睡不好,脸就会立刻浮肿起来,眼睛看上去都有些凹陷,今天就是如此。
    “嗯,有点失眠。”裴闹春埋头,暂且错开女儿的眼神。
    “那等下我们出去了,你可千万要再睡一会,中午我尽量早点回来煮饭,你就在家里休息好吗?”裴宝淑担心地交代着,人过了五十,各种毛病就来了,什么痛风、糖尿病、高血压……各种各样,有的老人甚至一天吃的药就能装个半盒子,爸爸虽然一向身体健朗,可也不能不防。
    “好,我等下就休息。”裴闹春没抬头,事实上他在撒谎,等等他就打算要出去了。
    裴宝淑和余泽一都不是慢腾腾吃饭的性子,两人如风卷残云,一下就把饭吃得干干净净,他们俩各自拿上背包,一个准备上班,一个准备上学。
    “阿宝。”裴闹春叫住了女儿。
    “嗯?怎么了爸?”裴宝淑站定,“是要带点什么吗?中午你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是这个,你带去学校插着,配昨天的花,好看。”裴闹春从旁边的桌上拿出了一个小袋,里头放着块花点给的蓄水海绵,上头插着几枝勿忘我,是紫色的,开着花,枝条纤长。
    “好,我带过去插在办公室的桌上,肯定好看,谢谢爸。”裴宝淑笑得很甜,把花小心地端正拿好,挥了挥手,“那我带浩天去学校了!”
    裴宝淑还记得,从前学校里组织要买妇女节花束的时候,她去过几回,花店老板通常都会推荐在康乃馨之类的花中插入几根满天星、勿忘我作为点缀,才不会太单调,那时她对这花的印象是“点缀品”,可爸爸这么一收拾,一把拿着,竟熙熙攘攘地很是可爱,吸引人。
    “外公再见!”余泽一也乖乖地和爷爷挥挥手,送花什么的他才不嫉妒呢,昨天他送妈妈的玫瑰花现在还在车上插着呢。
    “再见!”裴闹春挥着手,看着两人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把门关上,他手往兜里掏,拿出的是一本大概只有手掌大小的册子,旁边用圆环订着,一页一页的。
    头一页,写的是裴闹春的个人情况及家庭地址,下头还写着女儿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配上了一句“如若走失,烦请送回,必有重谢。”这也是未雨绸缪了,万一丢了,没准遇到好心人,就能回家了。
    第二页,则是裴闹春昨天晚上,根据网上能搜索得到的检测项目,试着测试自己,并一项一项地抄写下了情况,密密麻麻地,后头还有自述,写了他这几天,是如何发现自己记忆力减退,状况不太对劲的,希望医生帮忙诊断,是否出现了阿尔兹海默症。
    再往后,是裴闹春写的自己今天的日程——说来好笑,他现在连原身记忆里小时候吃过的一块糖是什么牌子都想的起来,可却对刚发生的事情一晃眼就忘。
    事实上裴宝淑并不知道,今天早上他不是起得早准备,是特地调早了闹钟,怕自己忘了什么,果不其然,他一醒来,站在厨房半天,怎么都想不起来今天要准备什么,后来像是无头苍蝇般团团乱转,看到了麦片和面包,便只能这样简单准备,直到现在,他还依旧想不起来,他有没有答应过女儿要准备什么样式的早餐。
    更别说,他特地烧好了开水,以为没烧,又重新按了一回,恍恍惚惚,若不是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没准水烧干了都不知道。
    他穿着的是胸前有小口袋的衬衫,那儿别着一根笔,裴闹春立刻拿起来,往后头翻了一页,写了备注:烧水时记得打开看看,确认没有烧过再烧,每天要准备什么饭菜提前记好,不要忘记。
    然后站在客厅中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种拼命想都想不起自己忘了什么的感觉,真的,非常可怕,裴闹春甚至不敢想,当真的忘记一切,忘记自我后,“我”还是“我”吗?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他很快拿起了手机,按着日程表上要求的打起了电话,时间紧张,他想要尽量在中午前回来。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年纪大的人睡眠都少,一般都早起,裴闹春的两个妹妹,还有早上晨练的习惯,不是打太极就是扭秧歌,五点多天还蒙蒙亮就都起了。
    先接到电话的是裴大妹,她正在煮着饭:“大哥,什么事?我在家里呢,嗯,你要我过去一趟?行,几点?……七点半?那么早过去干什么?你要看病?”她连手里的刀子都放下了,坐在了外面客厅的椅子上头,神情越来越严肃,“你是说……你觉得自己老年痴呆了?”
    “好,没事,你千万别自己一个人出门,等我到那再说,你也别打电话了,你交代不清楚,我和二妹说。”裴大妹心急火燎地挂断了电话,手紧紧地握着,人到了老,就要服老,对于老年病,没准他们比小医生知道的还多,身边痴呆的、中风的、瘫痪的各种各样的老人从来不少,可人就是有这么个坏毛病,好像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觉得这东西距离自己很远。
    “大姐!”裴二妹喘着气,刚带完舞回来,手上还带着一堆器具,“没事,我不忙,你说!”她喘着气喝水,表情越来越差,最后那些东西一股脑都掉到了地板上他都没发现。
    “好,我就去!我就去!”
    七点刚十分,家里的门铃就响起了,裴闹春一打开门,他看到的就是眼睛红红的两个妹妹,他笑了:“哎呀,哭什么,不严重,怎么就哭了呢。”
    裴二妹抽噎着:“你别吓我,年纪大了忘记事,不是很正常吗!咱们去看医生,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
    “好,你放心,大妹你别怕啊。”
    裴大妹拿在手上的手包直接落了地,一串眼泪直接涌了出来。
    第101章 被遗忘的世界(十六)~(十八)
    对于生病的人而言, 能在周边,享受到最好或者较好的医疗资源, 算得上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可同时,更要人痛苦的是,哪怕享受到最好的医疗资源后,依旧会发现,医学并不是万能的。
    离裴家不远的地方, 正是c城第二医院,和中心医院一样都是综合性三甲医院,院内的神经内科和肝胆外科都算得上是王牌科室, 在国内都很有名气,每天一开门,便会有不少患者涌入排队,争先恐后地挂号, 生怕耽搁了诊治时间。
    裴二妹动作利索,她负责拿着裴闹春的医保卡去前头挂号,裴大妹则挽着裴闹春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头,眼周到现在还是通红的, 她神情很是恍惚, 要知道,就在刚刚, 自家精明了一辈子的大哥, 竟是忽然像是认不出来一样, 管着裴二妹叫大妹,虽然看她一哭,裴闹春反应了半天,又叫了回来,可裴大妹和裴二妹心里都清楚,看来这回,大哥确实是生病了。
    对于她们俩而言,大哥向来是个可以倚赖的人,也是他们这兄妹三人的核心,虽然大哥相对年长她们一些,可差得也不多,她们从前开玩笑地说过几回,也不知道三兄妹会是谁走在前面,可当这样的疾病突然爆发时,依旧像是惊雷,炸在人的心里。
    “没事,大妹,人嘛,都是要生病的,病了就治病,治不好就等死,人这一辈子,又有谁不是在等死呢?”裴闹春轻声地安抚着妹妹,事实上他确实看得很开,现在病情估计进展得还不是很快,他对自己穿越诸多世界经历考核的事情,也记得清楚,病死过很多回,对生老病死也看开了许多。
    “胡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哪有治不好的病啊!”裴大妹吸了吸鼻子,她都做人奶奶的人了,现在还和个孩子似的,哭得一塌糊涂,只是她心里知道,这老年痴呆,恐怕没那么好治。
    人到了这把年纪,多少心里也有些数,哪怕再健康的人,也会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偷地听一些关于老年疾病的情况,平日里的闲聊唠嗑,最常被提起的,便是周边哪一家的哪位老人,得了什么病,出了什么事,或是走了。
    大家最恐惧的,反倒不是什么老三样,而是所有会让人失去自理能力的疾病,无论是老年痴呆,还是中风等引起的瘫痪,都要他们闻风色变,不寒而栗,甚至有时,都忍不住要说,如果有一天我成了这样,还不如走了更好。
    如果老年痴呆有得治,地方电视台上头又怎么会三天两头登什么寻人启事呢?
    “好了,挂好了,我们去六楼。”裴二妹取好了号,便带着大家网上,她嘴皮子利索地,不断再安慰着裴闹春,“这哪有什么大事,大哥,我给你说,咱们家就没这个基因,你忘了,咱们爸妈年纪大的时候,个个精明,人家都说,这个东西是要讲遗传的!我们祖上十八代都没这个毛病,怕什么呢?再说了,人啊,年纪大了,这一辈子记的事情也多了,这多多少少,不也得忘一点吗?”她的语速比平时还快,劈里啪啦地一顿说,却要两个了解她的人一眼看破了她心里的紧张。
    裴闹春觉得心里挺暖,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两个妹妹也算是为他操了不少的心,只是后来,她们俩年纪也上来了,自己的家庭也得照顾,便只能看着自家的侄女一点点地为照顾父亲焦头烂额,无能为力,有好几回,这姑侄三人,直接坐在一块抱头痛哭,当然,那时记忆懵懂不知的原身只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些害怕,缩回房间里看都不看。
    “你们就别替我着急了,万一真病了,早查出来也好,咱们兄妹也能一块多聚聚,珍惜眼前时光,总比哪一天再想和我说话,发现我什么都忘了好吧?”
    “闭嘴!”裴大妹难得的生气,“不要乱说话,呸呸呸,都没检查呢!你那么专业,你咋不自己去做医生呢?哪有人没看病,就给自己诊断的!”
    “对,大姐说得对,没准就是个小毛病呢!”裴二妹也连连点头,有时候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是哪怕有一丝希望,都会希望是好的那个结果。
    可有时候,一切总是事与愿违,哪怕有再多的期盼,都会在现实的面前轰然倒塌。
    要诊断老年痴呆,要做的检查并不少,裴家三兄妹也是这才知道,原来可能会引起类似记忆、判断力上问题的疾病不止一种,虽然再做了简单的询问对话后,那医生已经粗略判断,这肯定是出现了问题,可要确诊,还是开了一堆的单子,什么抽血检查、核磁共振,好几大项,每个项目都要排队,尤其这核磁共振,还得要提前预约,约好了等明天再来,到时候拿着检查单子再去找医生。
    裴二妹心里头实在着急,她等不了,便托着家里儿子认识的朋友去问了那神经内科的医生,三人在那等到十一点多,门口那没什么人才敢进去,生怕插了别人的队伍,毕竟他们都清楚,求医时大家都一样的紧迫担心,在知道是认识的人后,那神经内科的医生便也没等报告,推心置腹地和他们说了心里话,就裴闹春目前的这些表现,再加上之前没有相关病史,现在也没有其他身体上的症状表现,如果不出意外,十有八九的就是阿尔兹海默症了。
    “……不过按照裴先生说的,他这两天才出现这个问题,之前都很清明的话,大概率还是早期症状,像是类似这样的记忆症状,很多家人都会觉得没什么大碍,能早期就医的寥寥无几,毕竟这些症状都很容易被忽略,有很多人最后到医院的时候,都已经连基本的对话都成问题了,能及时就医,还是很好的。”那位吕医生很和气地安慰着。
    裴二妹拿着块方巾擦着眼泪:“不是我们发现的,是我哥自己觉得不对劲,吕医生你看,我哥就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连自己情况不对头都能发现,他怎么就会得这个病呢?”她想不通,如果是她自己得,她还能理解,毕竟她是个笨人,也不爱思考,可大哥和她不一样,还天天看书呢,怎么会呢?
    裴大妹现在反而要镇定一些,她咬着牙告诉自己可不能倒:“那吕医生,你说早期发现及时就医很好,是不是意味着他这个病现在还能治疗?我也听人说过,就像肿瘤,早期发现一下就好了,如果是晚期,就是花再多钱都难治。”她期待地看着医生,刚刚那番话,要她重新燃起希望,对啊,大哥可和她知道的那些人不一样!
    “……”吕医生在裴大妹期盼的眼神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摇头一下击碎了裴大妹的希望。
    “医生,我不是冲你发火,我就是心里着急。”裴大妹先解释了一句,“如果没有意义,那早期发现晚期发现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治不了吗?”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那吕医生扶了扶眼镜,很是镇定,任谁家里人遇到病都会着急的,“早发现,意味着早治疗、早康复,虽然不是百分百,但及时的药物配合和康复治疗,对于延缓病程是很有效果的。”
    他解释了很多,意思并不难理解,这个病一旦开始了,就是不可逆的,不像是很多普通疾病,存在痊愈的可能性,可治疗和康复,就意味着“变糟糕”的速度能变慢,或者不会变得那么糟糕,最起码,也算是黑暗里的一点星光。
    “我明白。”裴大妹失落地回,勉力笑了笑,“只是医生,那早晚发现,其实差别也没那么大。”
    “对于病人而言,也许没有,可对于家属而言是有的。”若不是人介绍来的,吕医生不会说得那么推心置腹,毕竟现在医患关系紧张,说得过头了,等等被投诉到上头又是很多检讨,“老实说,我见过、经手过类似的病人很多,像是这样的疾病,如果到了晚期才发现,对于家属而言,是巨大的心灵折磨。”
    “……早发现,也意味着给你们发出了一个信号,在病人彻底失去相关能力之前,能和他好好地告别。”吕医生顿了顿,观察到裴家兄妹的状态都还好才继续往下说,“也能让病人在还清醒的状况下,好好地安排自己的事情,有什么该说的、该交代的,都提前吩咐。”
    ‘
    吕医生并不是危言耸听,他见过很多类似的案例,有的病人是一家之主,家里的存款都在个人户头,结果忘了密码,也忘了存折和银行卡的位置,家里人翻来覆去,最后连看病的钱也得去借;也有的病人家属,一直在外地,好不容易回来,发现病人已经认不得自己,痛哭流涕,想知道病人有什么话想和他说,却一句都问不出来。
    对于人类而言,到底是肉体重要,还是精神重要,有的人虽然还活着,可是从精神的层面来说,他却无限地接近死亡,在医院看多了悲欢离合,反倒会发现,能好好地、体面地告别,已经是一种幸运。
    “……好,谢谢你医生。”裴闹春拉着两个妹妹起来,给吕医生鞠了个躬,他说的话,也同样触动了他的心,这并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人世间,大概最质朴的“愿望”。
    “谢谢你了。”裴大妹和裴二妹异口同声地道了谢,虽然吕医生讲得听残酷,甚至有些暗示着要裴闹春把之后的事情安排一番,可她们都是讲理的人,知道这些话虽然不那么顺耳,却都是好话。
    一行人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唯有中间的裴闹春神态自若,当然,路过的人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在医院,发生什么都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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