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简直是心跳如雷,一开口感觉这砰砰乱跳的心脏,就要从嗓子眼那窜出来了。
“你好些了吗?”浩浩是知道裴闹春情况的,他缩小的身体在裴闹春身上跳来跳去,“没事吧?”
“没事。”裴闹春在心底暗暗应了一声,可实际情况哪会是没事,这属于胆小鬼的小心脏,一感知到鬼气,就开始发抖收紧,尤其是这回是大鬼,能给人带来的影响更为巨大,哪怕是平日里不怕鬼的,被笼罩于其中都会四肢发寒,更别提是他这样的情况。
不过这么些年,裴闹春胆子没养大,演技倒是一流,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能强撑出镇定自若的样子,绝不叫外人看出半点破绽,就连那些害怕产生的自然身体反应,他也能收敛。
这辈子,他从裴爷爷那收到的家族传承很完整,这些年来,他也看遍了家中的书籍,这回出了鬼王,他还特地派了浩浩去鬼阁里询问了鬼爷爷的意见,这才安排下这么一连环的天罗地网,两个大阵的压制,再加上他当前的实力,抓个鬼王应当是不成问题,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这回也是做好了完全准备才来的。
后头还有人要说话,不过时间已经到了,这是经过卜算,鬼王和灵器缠斗最虚弱的时刻,裴闹春即刻挥手:“出发吧,到时间了。”他一声令下,浩浩荡荡地跟来了共同布阵的十位天师,而那些围观的中级天师,也到了提供给他们进行观察的地方。
一进入外周大阵之内,那股鬼气便越发地惊人起来,饶是站在边侧的中级天师都已经开始发抖。
“……鬼王,就是这样的吗?”
“这么强的鬼气,今晚能打过吗?”
细细碎碎的讨论又开始了,何晓姝抱着手,只是冷眼看着诸人,她早就感知到此处的情况,现在只觉得好笑,等待着几个人改换想法,可他们却完全没对刚刚的赌局吱声。
不过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何晓姝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正中的位置,几位天师们正对的是一处盗洞,能看得出,这估计是有一位盗墓者至此,一不小心破坏了封禁,这才引发的一场鬼王出世,天师们在不同的位置站好,坐下,各自持着法器,口中念念有词,正在列着阵,何晓姝看得出,这阵法和修真界常用的镇妖法阵有些类似之处,功能估计也差不多,果不其然,阵法一立,这儿的鬼气便被立刻压了下去,周边的那股寒冷也少了不少。
“天眼开。”裴闹春用咒开了天眼,并以最快的速度戴上了他的宝贝墨镜,当然在这期间,他的眼皮连动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张开的想法,这么些年的合作,浩浩和他早就有了默契,就像是个全自动导航仪,在前头牵引着他从盗洞跳跃下去,裴闹春的身影便这么隐没在黑暗之中。
“裴天师去哪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少了一人,有人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自己眼睛,很是错愕。
何晓姝看得很仔细,从头到尾并未错过哪怕一分钟的细节,她心中大惊,以她的感知能力,是能看到前面状况的,刚刚这裴天师开了天眼后,分明就没有睁开过眼睛,难不成就连这回的大鬼王对他来说都不过尔尔?还有那副传闻中的阴阳墨镜,她完全感知不到其中的灵气韵律,对未知的事物,她忍不住更加敬畏,看来此界的传承也很有一套,竟有这样感知不到的法器。
人已经从盗洞那下去了,何晓姝想了想,蹲下身随意地摘起一个草叶,用尽了身上的灵气,做了个在她能力范围之外的替身术,然后小心地贴在草叶的身上,跟着一跃而下,她一定要看看,此界传承的最高,究竟是如何的。
“往前,再往右。”浩浩正在做着指挥,他很是小心。
“嗯。”裴闹春摸黑行走的能力也已经进步了不少,从以前得扶墙、扶着东西、要浩浩拉着,到现在,只要有浩浩报点,便能迈开大步直接往前,甚至不会碰撞到什么东西。
这底下是个巨大的空壳墓穴,浩浩的“眼睛”是感知力,裴闹春在开了天眼后,感知也同样得到增强,两人并不像常人会被迷宫九转十八弯的道路或是墓穴迷惑,直接走了最便捷的距离,很快便到了主墓穴,越靠近,那股鬼气便像缠在人的身上一样,要人恶心厌恶。
“到了。”浩浩露出戒备的表情,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体型,正眯着眼看着上头的石棺,那之上缠绕着诸多铁链,要人一眼看去,就能瞧出些许不对。
生人的气息,惊扰了正在和灵器争斗的鬼王,他有些力竭,急需人类的鲜血作为补充,一见到有人到来,还是他最厌恶的天师,那本就丑陋的脸变得更加狰狞起来。
一股带着腥臭味道的阴风传来,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活的天师,有趣。”他桀桀地笑了两声,“还是个瞎子,不对,你看得见!为什么闭上眼睛,不想看看大王我的样子吗?”
裴闹春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手中掐着两张家中秘传的引雷符咒,通过感知捕捉鬼王,也就是在此刻,那股阴风忽然大了起来,靠近他,贴近他——
等等,什么叫贴近他?裴闹春能感知到对方离他极尽,他手上包裹着灵气,正要下手。
“让我来看看,你为什么不敢张眼。”不知是什么东西,把裴闹春的墨镜略打下了一点,有股湿腻的东西要碰触上他的眼皮。
裴闹春反应过来了,这鬼王居然想把他的眼皮掰开,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就在这一瞬间,那股巨大的,不愿意睁开眼直面鬼王的欲望登时爆发,他一拳直接把那股湿腻的鬼王灵魂狠狠撞飞。
旁边的浩浩已经脱下了脖颈上的丝带,正在进行着甩头运动,把那鬼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当然他能做到的只有短暂眩晕,不过这几秒已经足够,正处于勃然怒意中的裴闹春二话不说冲了上去,一手把对方掐着起来,开始一顿狂揍,裴闹春现在用的是裴家家传和未来星际普及的武术结合后,改良的拳法,拳拳到魂,打得那鬼王隐隐有溃散之样。
当然,那鬼王自是不甘示弱,他试着变形自己挣脱又反抗,可不知为何,每回他的魂体只要碰触到对方的身体部位,那位天师就会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灵气爆发,打得越发地狠厉。
“你还不配让我打开眼睛!”裴闹春口中念念有词,下一句跟着的便是家里传着的镇魂口诀,口诀一念,那鬼王更是有些失去思索的能力,只能痛苦地挣扎承受。
在一旁的浩浩完全插不了手,他把自己的脑袋像是保龄球一样地甩来甩去,及时地击回那鬼王溃散开来的小块残魂,就连一丝逃脱的机会也绝不给对方。
紧贴在地上的草叶——何晓姝有些发愣,眼前的一切进展得实在有些太快,裴闹春进了墓室后,甚至也不和这鬼王“寒暄”、了解一下对方情况,说打就打,不带半点犹豫,而就在这收服过程,这鬼王眼看半点还手能力都没,估计再有个两分钟就要乖乖被收服关入诸如镇鬼瓶之类的东西里头。
最可怕的是,从头到尾,裴天师竟然还是没有看眼,何晓姝看得分明,对方连条眼睛缝都没有露出,难不成对于裴天师来说,这鬼王这么要他看不上眼?
何晓姝掂量着自己的实力,对人生再度充满怀疑,那头的裴闹春已经走到尾声,她即便不舍也得准备离开,毕竟草叶状态的她做不了什么,只是那灵器实在要她眼馋,她心里蠢蠢欲动,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没等她纠结两下,裴闹春已经残忍粗暴地将团成团的鬼王塞入了镇鬼瓶之中,他拿着瓶子便板着脸往外走,看上去脚步轻快,丝毫不见刚刚筋疲力竭的模样,何晓姝只能加快速度,迅速地从他脚边穿过,先行回到地上。
事实上,裴闹春当然不会开眼,这并非他看不上鬼王,只是这鬼越厉害,能给人带来的感官冲击就越大,她还没傻呢,不至于以身犯法,非得看鬼吓晕才开心,其次这脚步轻松更是正常,要知道能够和这鬼王说再见的放松心情,就要他恨不得小跑的雀跃起来,只是这些在外人看来,竟全成了高人姿态,纵使裴闹春想要说破,人家也只认为他是谦虚,完全没有办法。
裴闹春带着鬼王到了地上,引发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之声,饶是平日里很讲究形象的其他几位天师,也忍不住为他挥臂庆祝,鬼王被抓出后,里头的鬼气迅速消散,毕竟那灵器还在里头,没了耽误事的鬼王,它便也动手起来,几位天师还打算请一顿饭庆功,可裴闹春没同意,身为女儿奴的他今天没能接女儿下课,还打算早点回去,明天到家门口替女儿买早饭呢。
何晓姝混在人群中间,裴闹春随和是出了名的,已经有人挤到前头询问裴闹春是否开眼,在得到他摇头的回应后,便欢呼着回来瓜分起了何晓姝给出的五十,还有一些正在提问关于捉鬼的问题。
“裴天师!”何晓姝举高了手,在确认裴闹春眼神过来后,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这底下,除了鬼王还有其他东西吗?如果没有,为什么鬼王会那么久不出世呢?”她知道有灵器,裴闹春没提,她打算直接把这件事捅开,这样起码避开了裴闹春自己私下拿走的风险。
裴闹春随口回答:“下头是个古墓穴,现在断不了年份,还有灵器在内。”
一听到灵器,一片哗然,何晓姝竖起耳朵,听到的全是惊叹之语,“得要有多厉害的灵器才能镇住鬼王。”这样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她心里有些郁闷,难道看到这样的灵器,就没有人想要得到吗?或是现在大家都在演?
“那天师,这灵器是属于我们协会吗?到时候我们可以看吗?”她模仿起高中女生来很专业,看上去格外单纯。
裴闹春还没回答,刚刚开赌局的那中级天师就皱眉了:“你……说什么呢?”
何晓姝压低了声音:“我以为这算是咱们的东西嘛!”
“当然不算。”裴闹春笑着解释,“这是个盗洞,下头有个大墓,估计是有人来盗墓,我们已经和考古所、公安做了备案,今天抓完鬼王,明天他们就会下墓开发,到时候这灵器应该是要放在博物馆展览的,要是我们真拿走了,下回你们恐怕就要在监狱里看我咯!”他还开了个玩笑。
一片大笑中,那位中级天师拍了拍何晓姝的肩膀:“没关系,你可能不太懂,咱们是国家机构,可不敢搞这种违法的事情,落凤山可是公家土地,又不是私人地块,你以后啊,盗墓少看一点就好!”
“……好。”何晓姝愣神地应了句好,她感觉那根灵器好像插上翅膀,离她越来越远了。
怎么连这也是犯法?她总感觉到了这界后,她的想法,个个都是违法乱纪行为!
“那个小姑娘呢!”远远地有个工作人员在喊,看到何晓姝后眼神一亮,立刻抓住了她,“你这小姑娘不是说过了结束了早点回去吗?我看着你都操心,明天距离高考就只有88天了!别再外头熬夜了!我找个女天师送你回家。”
“行。”何晓姝如行尸走肉般点了点头,像是个小鸡崽般被那位工作人员抓到了别人车上,然后往家里的方向越来越近。
何晓姝再次发现,这个世界和她根本就不合适!可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头倚靠在窗户边,眼泪往心里淌,现在也烦不了这么多了,眼前最可怕的考验,分明是高考。
……
时光流转,岁月匆匆而逝,曾经在玄学界那声名斐然的裴天师也已经成为了个须发尽白的老人,终其一生,他就没有遇见过一个“值得”他打开眼睛的鬼魂。
他的女儿裴明萱在十八岁那年开了天眼,拥有了自己的鬼使,在二十六岁,研究生毕业那年,选择了继承裴家的事业,此后,裴闹春便渐渐隐于人后,除非又有大鬼王这样的存在出现,否则他很少出山。
裴明萱非但继承了他在玄学协会名誉会长的职位,还通过竞选,担任上了玄学协会的会在,在任期间,进一步推动了玄学界在普通人世界的知名度,并通过几次中西方玄学交流大会为国内争光,打响名声,可以说在管理协会方面,裴明萱创下的成就,甚至超过了她的父亲。
时人最好奇的,便是裴家迷藏的那副阴阳墨镜到底去了何处,又是为什么没有传承到裴明萱的手上,每回提起这个问题,裴明萱只是笑而不语,留下了一个神秘的问号。
至于那位何晓姝,现在在玄学界也已经是个知名的人物,她所研发的几款丹药,百经波折终于上市销售,挂着玄学协会的名义,取得了不少利润,可比起她的玄学和赚钱能力,更出名的是她的考运,她以高级天师考核十次不通过、特级天师考核十五次不通过,在玄学界留下了传奇成就,坊间还有传闻,据说当年她大学就读的法律专业,读书期间痛不欲生,挂科了好几回,最后勉强挂科。
后来何晓姝也进入了玄学协会担任督查会的副会长,她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去给那些违例来上条例科普教育的天师们上课,只要说到授课老师是她,则立刻要人提心吊胆。
“明萱,爸差不多到时候了。”裴闹春倚靠在床上,笑得轻松,做天师最好的一点,便是能够看到自己生命的结束,他同父亲一样,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这才把女儿叫了回来,外孙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也开了天眼,此刻正坐在床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而浩浩同样盘着腿,在旁边抽噎着。
“好,爸,到那你也开开心心的。”裴明萱这个年纪的天师,基本都能理智的看待生死,她温柔地抚摸着父亲的头发,“你放心,我们都好,裴家有我。”
“你爷爷要的那些书的结局,我都没烧过去,你得记得帮你爷爷关注关注。”临要走,裴闹春忍不住交代,这也算是遗憾之一,这辈子裴爷爷念念不忘的那些作者们,还真是说不更就不更,不多的几个维持更新的,最多的也就又写了二十万就没了踪影。
裴明萱笑出了声:“我去哪关注?不过你放心,爷爷肯定能讨到他要的结局。”
在别人眼中,父亲是伟岸、无所不能的天师,遇到任何事情,都毫不露怯,可她心里知道,真实的父亲怕鬼怕到极点,曾经为了克服这一切,用尽全力,带给她一个能不用考虑那么多事务的读书年代,在长大之后回首,才知道那时候的父亲有多难,有多不容易。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父亲不赞同,她还是毅然选择了一毕业就接过家庭的责任,其一,她确实对玄学更感兴趣,其二,她也舍不得父亲再这么操劳。
父亲给了她快乐的童年,而她也努力地给父亲安心的老年。
“到时候了。”裴闹春的目光再度看了圈屋内陪伴自己多年的家人、鬼使,露出了个安详的笑容,“我该走了。”话音落下,那眼睛也终于合上,刚刚还在起伏的胸腔已经平稳,无声无息。
裴明萱搂住了在哭泣的儿子,只是默默地在心里说上一句。
爸,谢谢你,走好。
[第十五考核世界合格。]
第110章 年代重生文里被甩的军人爹(一)~(二)
杏子村在整个和平乡中, 都算是较为富裕的村落, 在这个相对而言资源较为紧缺的年代, 能够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要仰赖于村中的那位能耐村长何正明,乡里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据说对方家中有位曾经上过战场后来退伍的长辈, 听闻是给了他不少人脉上的帮助, 这才要他能历经波折不受影响。
而现在这位在十里八乡都挂了号的能耐人,正在家中后屋那, 正对着他那位同样在村里出了名的老爷子夹着烟叹气, 二人俱是愁眉苦脸的状态,吞云吐雾的。
无论是多大的人物、多大的名气, 真要对着家里那摊子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那也是一样的无计可施。
后屋门上挂着个半旧样式的暗灰布帘, 此刻正被人掀开, 进来的正是何正明的妻子, 她一进屋就眉头紧锁, 咳了两声,张口就骂:“你们爷俩又搞什么有的没的,见天地就知道缩在你们这屋子里抽烟!也不知道开窗通通风!”边说话她动作也没停,已经走到了旁边的窗户那, 拿了被放下的木块便把这窗户撑起,随着她的动作,这刚刚还暗得不行的后屋已经亮堂了不少, 那股呛人的烟味也跑掉了一些。
杏子村这房子的窗户大多是老式样的,全靠一根木头顶起,若是丢了也不打紧,在柴火那再捡一根凑合就行,只是这开关窗麻烦,这些个大老爷们大多也懒得开。
“还能想什么?”何正明重重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他手头夹着的是自己卷的土烟,现下丢到地底,用那同样带着灰色色调的鞋用力粘了粘,把那根烟彻底给熄了,他看向自己的婆娘,知道两口子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你说说,玉兰这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你问我,我要问谁?”吴桂花这张脸板起来的样子很是严厉,她伸出手拍了拍椅子上的灰,也坐了下来,平日里风风火火的麻利女人,这一坐,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我这颗心,也一样担心得火急火燎的!”
何爷爷咳了两声,他这个老烟枪,这辈子就是戒不了这一口,不过儿媳妇管得严,他心里看重儿媳,便也很听话,尤其是现下看着儿子和儿媳同样郁闷的脸,他赶忙把那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小心翼翼地塞回了火柴盒里,等到稍晚再继续抽:“不怪你们,这都怪我!怪我老头子当初没听玉兰的主意就这么给她定下了人!”他心里自责得厉害,这段时间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连那咳嗽的老毛病都重了不少。
“爸,这当然不怪你,是这玉兰,她啊,不懂事。”吴桂花看着何爷爷那神态,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自责,忙不迭地揽过了话。
“是啊,爸,这可不能怪到你的身上。”何正明伸出手揉了揉头发,“当初这门婚事,我也是赞同的,要怪不得怪我这个做爹的没把好关?更何况玉兰当年和闹春相看过,她也没提什么反对意见,我们谁能猜到这事情会闹到这个样子,说到底,咱们家是对不住人裴家人!”他露出苦笑。
屋子里这三个人互相揽着责任,三人看着彼此,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只是叹息一声接着一声。
他们讨论的,是发生在何家里的一桩无头公案,直到今天,这一家子上下,还是没能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而这桩案件的主角,便是何正明的女儿何玉兰。
先头也提到了,何爷爷是个老红兵,他当年是实打实从战场那刀枪火海混回来的,也正因为此,他天然的对于那些个士兵军人的,充满了好感,当年部队里公开征兵,村里的小年轻裴闹春被选上了,对方家境一般,只有个寡居了五六年的母亲,虽然没有富足的家庭背景,不过也不至于拖累旁人,何爷爷一时激动,便托了老朋友家的婆娘帮忙保媒拉纤,直到媒人上门,何玉兰才知道情况。
不过彼时,裴闹春也算得上是村里的一个好青年,长相俊俏,人也和善,有不少小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何玉兰虽然先头有些犹豫,不过没多久,便点了头,同意了这门婚事,等到裴闹春头一个休假日回来,两个小年轻出去相看了几回,便向上打了求婚报告,不久审批下来,便特地从部队请假回来办了婚礼,小两口便也正式有了夫妻的名分,何玉兰也从家中搬出到了裴家。
可在婚后,这聚少离多的日子,渐渐地要何玉兰的心变了,虽说丈夫寄回的津贴足够她过得奢侈宽绰,婆婆也尽可能的照顾她,可有没有男人在身边,这差距,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那总是冰冷的床榻,孤单的心灵,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白,再者这钱在兜里,她心情不好就到乡里供销社、黑市之类的地方买上一些,这部渐渐地开了眼界,对于那个虽然懂得赚钱,可笨拙木讷不懂得讨女人欢心的丈夫,渐渐生了情绪。
何家人比老实的裴妈妈更快地发现了何玉兰的不对劲之处,他们劝了几回没劝住,便悄悄地给裴闹春去了信,只说这女儿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还是得有个孩子,这也能慰藉裴妈妈一直在家的百无聊赖,也不知是这信件确实有了作用,还是这缘分到了,随着裴闹春连着两次回家,何玉兰怀上了孩子,怀胎十月,她顺产下了儿子裴晓冬。
两家人自是都欣喜非常,孩子满月时还特地办了场盛大的满月酒,吴桂花特地偷偷地背着人劝了女儿几回,直说有了孩子就要好好收心,再等两年,等裴闹春职位往上升点,就要他申请家属随军,到时候何玉兰去了,两口子就不用分开了,何玉兰也许是听进了母亲的劝告,在孩子满一周岁之前,都挺好声好气,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变数来了。
这变数,便是特殊年代的特殊产物,知青下乡,原先自顾自过着小日子的杏子村,被这一波下乡的知青,彻底搅乱了池水。
下乡的知青们,大多年纪很小,少有几个年纪大些的,最多也就十七八岁,为了村里的稳定,身先士卒的何正明,把距离自家没多远的旧仓库改造成了知青点,又要自己的妻子吴桂花并村里的几个体弱的劳动力,担当着给看顾知青的工作。
知青里为首的,是年纪最大的许海洋,他是一直读到高二被分配下来的,已经有十七岁,长袖善舞又眉清目秀的他,时常打着各种各样的说法到何家探问,打着和村长打好关系的主意,风度翩翩的他和村里那些只上过扫盲班的青年完全不同,要好多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情不自禁的芳心暗许,何正明没忍住,还在家里同父亲、妻子抱怨过几回,可这灯下黑,他们完全没注意过,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地方,已经二十的女儿,竟然也像是那些小姑娘一样,同那何正明搅和上了!
最先注意到情况不对的,反倒是裴妈妈,她向来老实本分,对待儿媳没有一句怨言,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家儿子常年在外,让儿媳一个人在这算得上孤苦伶仃,她是女人,也能理解,哪怕是儿媳花钱有些放纵,她也从未责怪过一句,她能理解儿媳的种种不对劲,却不能理解儿媳对待孙子与日俱增的厌恶,裴妈妈平日里上的是全工,早早就出了门,按说该是儿媳多照看孙子,可好几回,她筋疲力竭地下工回家,看到的是在床上不知道醒了多久,正在嗷嗷大哭的裴晓冬。
她同儿媳说了几回,对方左耳进右耳出,甚至愤怒得直接摔了筷子,最后跑到房间里,被子往身上一裹,便躺在那一言不发,裴妈妈没办法,只得做了个背篓,天天背着孙子上工下工,最后忍无可忍的她,终于把这些告上了何家,何正明同吴桂花一寻思,都觉得不对,悄悄地跟了女儿两回,这才发现,女儿竟是和那刚来的知青混在了一起,甚至还干起了养“小白脸”的活,三不五时地拿着裴闹春送回的津贴补贴人家。
何正明气得不行,把女儿抓回家甚至请了家法,何玉兰从小到大没被父母打过一次,棍子还没落在身上,已经哭得撕心裂肺,她喘着气地大喊:“你们有本事就把我告到公安局里,到时候监禁的可不只我一个人!让大家看看,这世上到哪找这种逼得女儿上死路的父母!”
何正明的烟一根接一根,最后还是没能把女儿的事情捅出去,那个年代,哪个家出了这么个被监禁的女人,整个家、甚至村子都要惹上麻烦,更别说以后人无辜的裴闹春要怎么做人了,最后没办法,他们只得安排着何玉兰的大嫂看管着她,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他们还是不能完全拦住何玉兰偷偷地同那许海洋见面,毕竟何大嫂也得上工,又不是专职看人出身的。
好几回,何正明想过要和裴闹春直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承认,他自私了,他不想逼死自己的女儿,万一裴闹春把这事情闹开,他的女儿就没了活路,这让他每回见到裴家人都抬不起头,什么事情,只要逃避,就好像能暂时当做没有这事,于是就这么一年又一年,眼看六年过去,裴晓冬都已经是七岁的年纪,可何玉兰的心却还是收不回来,像是恨不得吊死在许海洋那颗歪脖子树上头。
“这回闹春回来,要不我来和他说吧。”何爷爷头低着,他这辈子抬头做人,唯独在孙女的事情上,恨不得挖洞钻进去,“我看啊,这件事再瞒下去也是个问题,咱们不能害了人家!”他这颗心痛得厉害,可他没办法啊!何玉兰再混,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孙女,真把这件事捅出去,要怎么办呢?
第一个没法在杏子村继续做人的便是何家人,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做不了人就算了,就连何大哥几个也得受到牵连!曾孙子没准都会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再一个就是裴家人,虽说他们心里也门清,这件事错在何玉兰身上,可别人哪会这么计算,万一那身子骨不算太好的裴妈妈被气出了个什么病,两家就算是彻底结仇了,还有那可怜的曾外孙,摊上了这么个妈,到底要怎么办?
最后便是那没头脑的孙女,难道还以为那许海洋真会娶她不成?
吴桂花提起了另一件事:“我看也是该说了,城里传了几次知青能回城的谣言,每回玉兰都蠢蠢欲动,我看就算我们再拦着也没用,估计她自己就能把天捅破!”她把话一次又一次地掰碎了说,可有用吗?女儿就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