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在于,萨拉的身上,全是那只公豹的味道!
猫科动物把气味当成独有的身份标识,乔安娜之前不太看重这点,经过上次伊芙强占她领地那一遭,也慢慢重视起来。
即使萨拉不是领地那种可以划分归属的私有财产,但毕竟姐妹一场,她难免有些独占欲。让‘她的’姐妹沾上别的气味,挑衅她还是咋地?
陌生的味道一股股冲击着鼻腔,乔安娜的血管突突跳着,越闻越不爽。
不行,不能忍,她得想办法把这味去掉。
看辛巴和艾玛对毛发被水打湿的厌恶,带萨拉去洗澡可行性不高,乔安娜想了一圈,连抓只蹄兔用蹄兔的腺体给萨拉染毛这种馊主意都冒出来了。
同为猎豹的艾玛显然比乔安娜对那些气味更加敏感,她跟萨拉说了两句话,期间直打喷嚏,实在受不了,开始用下巴和耳根磨蹭萨拉。
猫科动物的颊侧和耳后分布着分泌气味的腺体,乔安娜灵光一闪:对啊!与其用蹄兔难闻的体味遮盖,为什么不用她自己的?
她走上前去,按住萨拉,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萨拉就是一通舔舔蹭蹭。
说真的,她给自己舔毛都没这么认真,为了不让鼻子继续遭受荼毒,她豁出去了。
萨拉受宠若惊,舔舐毛发是非常亲密的社交行为,考虑到舔她的还是只花豹,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要被吃掉了。
好在对方只是舔她,从额头到后颈,从脸颊到耳朵,专心又细致。
没有大猫能拒绝舔毛的诱惑,没过一会,她的惴惴不安就变成了享受。
乔安娜跟艾玛分工合作,连舔带蹭,把萨拉全身都翻新了一遍,直到公豹的气味被她们留下的气味遮盖过去,淡得快闻不到,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萨拉还不知道乔安娜和艾玛舔她是因为嫌弃她身上的味道熏鼻子,她把艾玛往跟前搂了搂,礼尚往来地也给艾玛舔了一遍毛。
舔完了艾玛,萨拉抬起头,不等她主动表示,乔安娜就非常自觉地连连摆爪子,再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明确表示对这种举动敬谢不敏。
要不是没水洗澡,毛乱得不理不行,她绝不会给自己舔毛,更别说让别人舔了。
其实就算她不拒绝,萨拉也不会要求帮她舔毛。
一般情况下,只有母亲或年长的兄姐会帮幼崽和年幼的弟妹理毛,这代表着高位者对低位从属的照顾,一旦身份调转,轻则出现冲突,重则干脆翻脸开打。这也是为什么辛巴小时候以为乔安娜不会舔毛,只是自告奋勇要教她,而不是帮她舔。
萨拉始终牢记着花豹跟猎豹的实力悬殊,让她要求帮大佬舔毛,跟她不自量力要谋权篡位有什么区别?她活腻了么??
乔安娜拒绝,萨拉不提,这事也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揭过去了。
乔安娜有心把萨拉留下来,等萨拉跟艾玛寒暄完,把丹引见给了萨拉。
丹手上被艾玛咬的伤口刚愈合,吃过一次亏,他谨慎了不少,躲在辛巴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之前从未见过的母猎豹。
看清丹的模样,萨拉不无震惊。
果然是任性的花豹,平安养大一只小猎豹已经不能满足母花豹了,她居然又捡了一只没毛的……唔,管他是什么动物的幼崽呢,重点在于,没有毛!
自然条件下,新生幼崽的毛色与众不同,都有可能被母亲认定不利于生存直接遗弃,就更别说不长毛的了。皮毛是适应环境和抵御伤害的一层重要屏障,没有毛,萨拉几乎想象不到这只幼崽该怎么活下去。
她还在烦恼如何养活健康的幼崽,母花豹居然开始挑战极限了。
当真是豹比豹,气死豹。
在乔安娜的领地待了两天,萨拉主动向花豹一家辞别。
乔安娜和艾玛都提出了挽留,萨拉舔舔站在身边的妹妹,遥遥望向迁徙的兽群离开的方向,目光温柔,眉宇间洋溢着希望和坚定。
身体内部悄无声息的变化她比谁都清楚,她知道,再过三个月,她就又要当妈妈了。
她准备跟着迁徙的食草动物回到自己的领地,检查环境安全,补充营养,为孩子们的到来做好万全的准备。
乔安娜不太明白萨拉的决定。新生的幼崽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夭折,即使是群居的狮子,母狮也会在临盆前离开狮群独自生产,减小目标降低危险,这她能理解。
可萨拉距离分娩还有一阵,这段时间跟她一起生活不好吗?她能保护萨拉免受渣豹骚扰,协同捕猎也能有效解决食物方面的压力。
不过萨拉执意要走,她又不好跟之前强留对方给艾玛当老师一样用些强制手段,只能同意,一路把萨拉送到领地边界,千叮咛万嘱咐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挥别。
没过多久,乔安娜就发现了萨拉的明智。
最初的时候,这个旱季没什么特别,借助着前两个旱季积攒下来的经验,第一个月,他们一家的生活水平虽然比不上雨季,倒也还过得去。
随着时间推移,干旱程度日益加剧,乔安娜渐渐觉得情势不太妙了。
她经历过的两个旱季,干燥归干燥,每隔十天半个月还是会下上一场雨。雨量不大,但能小小地湿润一下土地,补充一下河水水量,也能给躲在灌木丛和树林里的长住食草动物带来一线生机。
但是这个旱季,就连这样的杯水车薪都没了,留存的水源不断蒸发,很快,乔安娜领地内的那条河彻底见了底。
鳄鱼们在干涸的河道上挖出藏身的洞穴,躲进还有几分湿气的地下,把生命活动降到最低,静静等待下一个雨季的到来。
乔安娜没有办法,带着三个孩子离开领地,再度到了西边的大河边。
之前的旱季,她只为猎物发愁,这个旱季,她算是领略到了,水才是生命之源。
大河里还有水,不过水线也比较危险,几处浅滩断流,河马和鳄鱼簇拥在还有水的河湾里,互相推挤争抢,把水搅得一片浑浊。
这种情况下,陆地上的动物们也顾不上水里有什么杂质了,从早到晚,来往饮水的各种动物络绎不绝。
食草动物的聚集自然会招来食肉动物,有惊无险地躲过几小群鬣狗后,乔安娜的好运走到了尽头。
——她带着三个孩子,迎面撞上了狮群。
应对干旱,不同动物乃至不同族群的应对策略都不同。有些动物会将整个群体拆成数个小团队,分散开来,减小资源竞争;有些动物则会集结起来,共出同入,充分发挥团队合作的力量。
雅典娜狮群属于后者。
这一年运气很好,上半年出生的小狮子有五只活到了现在,其中三只小母狮,两只小雄狮,都健康强壮,活泼爱闹。成功过了半岁,幼狮夭折的几率非常低,母狮们不愿意放弃其中任何一只,她们会尽力让孩子们都活下来。
然而做起来哪有想得那么容易,狮群能够参与捕猎的母狮太少了,半岁的小狮子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大得出奇,每一顿都要吃下许多肉。挖陷阱的方法让她们能抓到个头更大的猎物,但随着干旱的加剧,猎物日渐稀少,单靠她们的力量捕猎愈发困难,雄狮的参战势在必行。
母狮执意要求,雄狮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遵从现实,放弃巡视领地,跟狮群一同行动。
因而出现在乔安娜跟前的是全员出动的一整个狮群,包括一只雄狮,三只母狮,和五只小狮子。
乔安娜紧张得毛都竖起来了,单独一只雄狮,她有把握解决,三只母狮,还是带着幼崽的三只母狮,幼崽加成战斗力翻倍,来十个她都不一定打得过。
情况紧急,顾不上考虑更多,她立刻跑向最近的一棵树,连推带顶地把丹送上去。
这么大动静一番折腾,狮群也注意到了她。正有一搭没一搭与小狮子们打闹的母狮们纷纷停下脚步,警惕地抬起了头。
乔安娜害怕母狮对三个孩子造成威胁,母狮自然也担心幼狮受到袭击。
草原上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都有幼崽的两方相遇,幼崽年纪更小的一方会先一步避开。抛开丹不提,乔安娜养着的两只幼崽中更小的艾玛都有一岁三个月了,跟母狮们腿边普遍半岁的小狮子比起来,绝对占据着优势。
不过,狮子嘛,本身都是一帮高傲又自命不凡的家伙,就算是母狮也是如此。除了成员众多的鬣狗群,她们可以说是打遍草原无敌手。
让她们给一只花豹让路?呿!说出去连羚羊都会笑话她们!
要放在雨季,这类遭遇的结局往往是母狮们用武力把花豹一家驱赶开,清空道路确保安全;但到了旱季,情况又不一样了。
三只母狮交换了几个眼神,无声地达成共识。
这主意突如其来,放在当前的情境下,又顺理成章——她们决定,杀死那只花豹!
食物稀缺时,各种掠食者之间的关系会变得非常微妙。一方面,平时的死敌都会尽可能避免冲突,以免在争斗中受伤,影响生活;另一方面,当冲突爆发,就会迈向不死不休的地步。
就像花豹会杀死猎豹一样,狮子也会杀死花豹,借此消灭威胁,减小对猎物的竞争。更重要的是,敌人的尸体,同样能作为果腹的食物。
雄狮从发现乔安娜起就在告诫母狮们有危险,母狮一如既往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他没办法,原地坐下,明确表示自己不掺和她们雌性干架。
母狮也没指望他帮忙,让几只小狮子在枯草里躲好,稍微散开,从三个方向朝乔安娜包抄过来。
乔安娜看母狮们的眼神和动作就知道她们是真的起了杀意,这是她所能设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没想到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跟狮群正面遭遇就实现了。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提前把最容易受伤的丹安置好了。
辛巴和艾玛也发觉到了母狮们来者不善,向她身边靠近,戒备地压低重心,皱起了鼻子。
乔安娜一边观察母狮们的动向,一边低声吩咐:“待会我说跑,你们就分头跑,跟之前一样,找地方藏起来……”
“不要!我不要自己跑!”辛巴抗议,“坏阿姨会咬妈咪的,我要保护妈咪!”
艾玛眨眨眼睛,附和辛巴的观点。
乔安娜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辛巴又说:“不用跑,我们干脆跟那些阿姨打一架!”
艾玛正想眨眼,动作突然僵住了,把脑袋一格格扭过来,默默看着辛巴,眼神清清楚楚是在说:我觉得不行。
乔安娜也觉得不行。
辛巴这小崽子,她跟一只母狮干架都心里虚,他能耐他咋不一打三呢?
“别闹!”乔安娜低斥,“听我的,这不是胡闹的时候,你们该跑就跑,你们安全了,我才能放心。”
辛巴嘟囔了两句,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乔安娜再抬头观望时,发觉了不对。
按照她的计划,她应该冲上去挑衅母狮,把母狮带开。然而可能是被她溜过一次,吃过教训,三只母狮这回没再给她玩调虎离山之计的空间,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形成围捕的包围圈,俨然把他们母子三只都当成了猎物。
如果只是乔安娜,逃出生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她不可能丢下两个孩子独自逃走,既要逃脱又要确保孩子们的安全,逃生难度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带着辛巴艾玛一点点后退,左冲右突,始终逃不出母狮们形成的三角。
包围圈随着他们的行动逐渐缩小,不管乔安娜愿不愿意,一场战斗看样子是免不了了。而三只母狮,围攻之下咬死她是分分钟的事。
在这个当头,她最顾虑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万一她出了事,孩子们怎么办。
辛巴和艾玛能平安逃出去吗?丹又该怎么活下去?
现实并不给乔安娜考虑好所有事情的空隙,母狮们扑过来的瞬间,母亲保护幼崽的本能促使她迎了上去,用身躯替两个孩子挡开攻击:“快跑!”
紧要关头,辛巴和艾玛不敢不听话,他们压低身子,趁三只母狮被嘶嘶哈气的乔安娜吸引了注意,从空隙里溜了出去,撒腿就跑。
两只年轻的母狮反射性地想追,雅典娜制止了她们:“别上当,幼崽而已。”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不过两只母狮明白她的意思:母亲死了,幼崽们再怎么样也掀不起风浪,迟早会饿死或者落进她们手里。
母狮们不知道,选择不追才正中乔安娜下怀,没了后顾之忧,她大松了一口气。现在要想的,只有拖住母狮们,为辛巴和艾玛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了。
她打架从没有什么诀窍,只有一股能干就干干不过就算的气势,而偏偏正是这种死了也要拖个垫背的玩命打法,让她屡战屡胜。
只要是有逻辑思维的动物,无一不是惜命的,即使跟别的动物打架,也会尽量建立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谁都不想跟没有理智的疯子打架,不论输赢,难保不会惹一身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平头哥’蜜獾能在草原上横着走,大部分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但见谁怼谁的蜜獾同样有翻车的时候,乔安娜同理。
母狮们起初被她的架势镇住了一小会,很快,见多识广的雅典娜识破了她的色厉内茬,抬起爪子,朝着她就是一掌。
别说,还真疼,有那么一瞬间,乔安娜以为自己的脊椎被拍断了。
接下来的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三只母狮磨爪霍霍地围上来,盯着她的三双眼睛里都闪着势在必得的危险的光。
乔安娜忍着背部的疼痛,视线在母狮们之间睃巡,一刻不松懈地寻找着逃跑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