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件其实也不算差,可偏偏呢,现在几个县城的媒婆生意那都大一统了,宁奶奶长期受到儿媳的熏陶,本身也是个挺有正义的老太太,每次和媒婆沟通的时候都三令五申,不能因为一时的利益损害长远的未来。
消息最灵通、最知道家家户户情况的媒婆不肯帮忙,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这便耽误了挺长一段时间,徐三也是从朋友那得到的这个“珍贵”消息。
他回到家,立刻就展开了说服:“大哥,女儿留来留去留成仇,他们家条件可不赖,嫁过去不会吃苦,未来还有正式工作,要是你帮了我,能收到彩礼不说,我和你保证,我这每个月的工资都交公一半!”
他冲着大嫂和母亲使劲:“妈、大嫂,咱们家这条件你也是知道的,阿玉看着魔怔了,死活要念书,初中现在学费一年少说要八元,阿珍也跟着念,你自己想想,每年多多少开支。我们现在家里可是又多了张嘴吃饭,苦谁也不能苦了我大侄子呀!你们说对不对?”
“我不清楚家里的情况,但你们总是清楚的,因为二哥和二婶的事情,家里的亏空很厉害,现在家里的钱真的够我大侄子过点滋润日子吗?我要是有了工作,这对象也好找了,到时候我结婚的钱只需公中出一半,剩下的我自己存!”
他说的话正中要害,徐家其他人全被说服,于是在一番并不纠结的思考后,徐和平在饭桌上轻描淡写地宣布了他的决定。
“阿玉就别去念书了,小学毕业够用了,你看村里才有几个小学毕业的?阿玉我已经想好了,就到别人家帮忙吧,那家人挺好,你自个儿和他们说,他们会让你去上学的。”
这消息恍若石破天惊,砸得徐玉和徐珍都懵了,徐玉不像徐珍哭一哭就认命,她防着一手悄悄地尾随偷听,这才打听到其中内情,偏生哪怕是听了这情况徐珍居然还想从了,徐玉则不同,她直接跑城里告状去了。
“阿玉,这个家里只有你对我好。”徐珍一把抱住妹妹,“要是大家生气,你就说是我让你告状的,是我不想到别人家去,阿玉,你怎么这样好?”
徐玉:“……”
她心一紧,那股莫名的惭愧不讲道理的袭来。
她好个屁,她说是帮徐珍出头,其实根本是因为徐家人触犯到了她的根本利益——不肯要她念书,而且态度明显非常坚定,不像是会动摇的样子;当然,这其中也有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又不傻,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卖了一个女儿他们就收手一心向善。
徐玉表情中嘲讽的味道更重了,当初奶奶劝二婶改嫁的时候她还觉得那话挺有道理是为二婶着想,现在想来,那婚事绝对很有蹊跷,否则对方又不傻,怎么会花这么多钱非得讨一个二婚带儿子的媳妇。
可她怎么就看不透呢?
等到被卖的人到了徐珍后,她才开始惊醒,看清这恍若吃人般的家。
徐玉好一阵恍惚,想起了她看的那本小说里“徐玉”重生前的人生——她怎么就忘了呢?原身是被重男轻女,被家里人瞧不起的一辈子,蹉跎了一辈子才重生的,只是重生后,原身比她有本事,让家人变团结了。
现在想来,比起宁家人,自家人给原身造成的伤害明明不遑多让,可为什么无论是她还是原身都没注意到呢?
“事情能解决的吧?”徐珍双手合十呈祈祷状,“我听好多人说,吴主任特别好,我同桌家里的事情就是吴主任帮着解决的。”
“吴主任?”
“就是……就是宁知星的妈妈。”徐珍声音越发地小,对了,妹妹很讨厌宁家人。
徐玉又沉默了,她只是一时没联想起来。
在小说里,村里的驻村妇女干事职务选上的是吴桂花。
小说里对于吴桂花工作描述的不多,只是说吴桂花得了个可以坐办公室的工作,也靠这工作成功提高了家庭地位,得到了家人的相对平等对待,她在这岗位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徐玉有出息家里条件好了,才辞工回家照顾孩子。
这辈子徐玉按着小说里的攻略提前做了铺垫,可这不是徐二的事情拖了后腿,最后职位落在了吴凤英身上。
徐玉后来没怎么关注,可也总能在旁人的口中听说吴凤英的雷厉风行,仅仅是两年多的时间,她就被调任到县城当了主任,显然这是工作做得不错的表现,徐珍说的那个例子她也听过,她那同桌家里家暴,在吴凤英的干涉下夫妻离了婚。
两者之间的差距,她就是装瞎无法忽略。
“她妈妈……”会秉公处理吗?徐玉不由地有几分担心,可没过一秒,她便感知到了自己的可笑。
她怎么又在自欺欺人,那么久以来,宁家人根本没有针对她做过什么,也没针对徐家做过什么。
这到底是真的一生之敌,还是一生的假想敌呢?
……
“这徐家人,真是心黑透了。”宁奶奶点评道,家里还没开饭,这是在等宁振涛回家。
宁振强:“又不是第一天黑心了,你们忘了苗兰花的事情?他们家这是卖人卖上瘾了,怎么不先把自己给卖了?”
吴凤英喝了一大口水,好冲淡自己那股压不住的恶心感。
她刚刚可是直面了徐家人的精神污染,都懒得说她一进屋徐家人那没脸没皮的态度,这辈子她就没见过那么振振有词的。
还说什么这是为女儿好,女儿未来也能做正式工如何如何,又说不让二女儿读书,是家里条件困难,还反问她说总不能倾家荡产让孩子念书吧。
“妈,然后呢?”宁知中好奇地追问,他最喜欢听各种各样的八卦故事了。
宁知中每天都会写日记,他现在日记已经攒下了厚厚的两本,今天妈妈说的这些他也要一并更新在日记里头。
“然后?然后就给他们上课,告诉他们这是违法的,他们这是漠视《婚姻法》规定,搞封建主义大家长包办婚姻,根据县妇女办的规定,如果一旦落实,要被抓典型上台批评的。”
宁奶奶:“要批斗啊?”
郭子轩和齐雁风上个月就被复职了,只是平反还需要一段时间,宁奶奶挺经常和他们聊天,便也听说了其他地方如火如荼但在他们省没能发展开的批斗之风
“不,我们不搞这个,是普法,我没说清楚,这上台也不要他们上台,是我们上台说他们的不对,半匿名的,不过这和不匿名也没什么差,大家都猜得到,等入了秋就要开始了。”吴凤英稍稍说了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那还好,可他们会听吗?”
“他们当然不会听,所以公安也来了。”吴凤英淡定道,“他们在公安那登记了名字,要是之后这两孩子出了事,我们就可以直接追究他们责任了。”相当于发了张黄牌。
“不过他们听不听也不重要了,两个孩子以后又不在他们家生活。”
正在听故事的宁家人齐齐露出了疑惑神情,他们都没想到这转折,怎么就不在徐家生活了。
“今年咱们市有钱,给各部门的拨款也多,我去市里开会的时候提了个建议,大家一致通过了。”
在她的倡议下,每个妇女办公室都能得到一批专款——这款项和经费不同,不要求一定要用完,市里可以协助调配各地资金,当然,每一笔专款的使用,都要有对应工作人员和直属领导的签字,由下至上,出了问题大家都要负责,每年财务部门也会介入审核。
这笔专款是专为解决妇女问题设立的。
像是徐家这种情况,工作人员会直接和徐玉和徐珍对接,只要她们有需求,工作人员便会帮忙她们搬离徐家暂时独自生活,住房安排在妇女办公室附近,条件一般,工作人员轮班每天会派一个人在那驻点工作陪吃陪睡。
她们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按着当地的最低标准向妇女办公室借——无息,一般来说,在拥有足够偿还能力后五年内还清即可。
同时,在这期间,经由妇女办公室审核介绍,她们可以在县里的工厂、办公室帮忙,抵扣对应金额的借款。
宁知星:……
这不是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吗?只是助学贷款收利息,这不收利息。
妈妈是怎么想到的?她瞬间想到了很多bug,可结合时代背景,却又惊讶地发现这些以后世眼光来看存在的bug现在并不存在。
也有点像是不接受社会捐助的基金会。
比如说借了钱跑路——这年头出行要介绍信,之后交通放开,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出门还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比如不收利息通货膨胀紧缩——这倒是真有影响,可问题他们这地方受到改革开放的影响不多,起码十年内,货币价值不会有急剧变化。
比如什么中饱私囊——不好意思,你得找到一连串的人替你负责,像是徐家的事情,从村级到市级,除了当事人外总共要至少五个人的签字才认账。
比如说什么强行带走子女、妻子等是否侵犯法律等——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没什么法律意识,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警察一来也会立刻跑。
“徐家那两小姑娘都不想在家里呆了,她们俩现在应该已经到县里去了。”
“要是徐家闹事怎么办?”宁振强习惯性地把人往坏处想。
吴凤英:“他们住的房子在公安对面,闹事伤了人就抓起来,如果再闹,我们会瞒着人把两个孩子送到其他县城或是市里。”
“我们只负责解决眼前能解决的问题,做不到包办一辈子,不是孩子、没有暴力威胁的情况下,如果他们自己不能独立,我们也没办法帮。”
宁知星默默地开始鼓掌,她这一鼓掌,家里人便跟着都鼓了起来。
“妈,你真的好厉害!”
“我厉害什么,是你齐老师常和我说这些。”吴凤英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有这钱,不也是你上回说的吗?”
宁知星:“我?”
“没想到我们阿星也会忘记事情,那时候我们去市里看你们不是提到了我的工作,我说宣传了很久很多问题还是没法解决,你在吃饭,和我说这是钱的问题,还说念书要钱,生活也要钱。”吴凤英挺感慨,她自己婚姻顺遂,一开始总拐不过弯,气人家不争气,却忘了争气也要本钱。
宁知星无言以对,她这随口一提缺钱,妈就搞了一连串的操作,还带着全市一起来。
这才叫天赋吧?
“不过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就是有了钱,还是有很多问题难解决,比如说这闹事就很烦人。”吴凤英忽然笑出了声,“对了老二,你知道吗?你和妈的那婚介工作,还帮我们省了不知道多少事呢。”
经由妈他们介绍成的婚姻,很少有什么婆婆欺压儿媳或是儿媳虐待老人的,大多那都是针锋相对和互相补贴,尤其是和那些个包办婚姻盲婚哑嫁比,不能说百分百,但百分之七十,日子都算过得下去。
吴凤英很精神:“上回我去市里开会,他们还说要年底要推荐我去省里开会呢,你们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能去首都开会呢?”
宁振伟的反应比谁都快,他格外坚定:“会的,你肯定能去,我出门的时候经常听到人夸你干得好,以前的主任可没有人夸。去了北京到时候多拍两张照回来,我听人说去首都还能看升国旗呢,还有长城。”
宁知星看了眼爸爸,看了眼哥哥。
她说呢,哥哥的彩虹屁技术是和谁学好的,爸爸这浓眉大眼的,拍起老婆马屁也挺不遗余力。
吴凤英被哄笑了,眉眼弯弯,现在的她愈发给人一种自信的神采,她凑过去搂住丈夫的胳膊:“我要是能去,到时候就和大队长打报告,让你陪我去,咱们一道去看看。”
“嗯。”
宁振强摇了摇头,默默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没眼看,真是没眼看,大哥和大嫂也不看孩子还在这呢!
可他这一遮挡,就引来了宁奶奶的忽然袭击,宁奶奶火速伸手往宁振强的腰上一拧,气道:“挡什么挡?你就该好好看看,和你大哥大嫂学学,你和老三,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大家讨论得热烈,无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无人迎接,孤苦伶仃自个儿磨蹭到门口的宁振涛就这么迎来了暴击,他满脸哀怨和不可置信。
不接他就算了,咋还背着他说他坏话?
“妈!我这才回家,你怎么就说我!你背着我骂我!”
面对宁振涛的血泪控诉,宁奶奶呵呵一笑:“没背着,当你面说呢!”两个光棍,看着就烦!
他们要真和她说了这辈子不想结婚她也就算了,可这明显不是,天天看看看等等等,咋滴,还要等以后糟蹋小姑娘吗?
宁振涛装作委屈,正打算捂着脸故意胡闹一番,就见小侄子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
“小叔,你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好肉麻,好夸张,大可不必。
“啊——”宁知中拉着小叔的衣服让他弯腰,“小叔吃,我特地给你弄的刺枣!你最爱吃的。”
哥居然还记得这茬,宁知星无语,默默地移开眼神,不看着小叔吃就不心疼了,而且没准小叔口味不同呢。
“阿中真……”宁振涛的话没说完,一个刺枣就塞进了嘴里,他咔嚓一咬,那充足的汁水便迅速在口腔里迸发——
那股酸味直冲天灵盖,宁振涛目中含泪,越嚼越酸:“好、好……”
“小叔,好吃吧?”宁知中兴致勃勃,快乐分享给别人就是双倍的快乐,他今天可足足吃了三个,“我这还有。”
在虎子面前吃了一个;不信邪,觉得自己挑的不好,又吃了一个;在阿星面前为了展示,又吃了一个。
“好、好吃。”宁振涛心有余悸地将这颗刺枣囫囵吃完,他觉得自己的口腔中现在除了酸味什么都没了!
可怕,太可怕了。
可刺枣不该是这样的呀?
怀着一种科学的论证态度,他觉得再吃一颗!宁振涛精挑细选地选了一颗看着甜的,往嘴里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