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乔氏,你一妇道人家,守节寡妇,拦着我等做什么?”一行人中,敬郡王柱着拐杖站在最前头,一脸威仪。
    乔氏,“……”
    是我想拦你们吗?是你们自动送上门的好吗??
    “速速让开,莫耽误本王进京面圣。”敬郡王高声。
    乔氏,“……”
    你是要进京吗?你要面圣我早让你们滚了好吗?你们明明是要通胡,我都听见了!
    “夫人这般拦着,难不成是怕我等进京告状吗?误会了误会,既把导儿给了你,我便不会要回来,哪怕碍了我们父子情份,你们妇道人家,孤儿寡母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只要日后莫拦了我们父子相见便是。”敬郡王世子假惶惶的抹了抹泪,“过继便过继了,我不会反悔。”
    乔氏,“……”
    混蛋!你还倒打一耙,我会怕你反悔吗?玉碟都改了,你反悔有个屁用?还帮我一把?怎么那么大脸?
    “乔氏,让开,你堵着我们干什么?”
    “赶紧放我们走!”
    “你个妇道人家,强留宗室王爷,你要造.反吗?”
    “不守妇道!!”
    叽叽喳喳,语出纷乱,敬郡王府的一众儿媳孙妇叫嚷开来。
    不比谦郡王府人员凋零,敬郡王是很‘高产’的,膝下足有六子八女,女儿便不提了,大多都已出嫁,跟了旁人家……儿子里是三嫡三庶,均已成亲,孙辈足有十数余。
    此一回逃跑,侧妃妾室都没带,‘庶’字辈儿的,不拘女儿还是孙女,就连不大受宠的庶孙们都扔下了,精减人员——连世子妃都‘精’下来了,主子辈的,依然还剩三、四十多人。
    连带下人,足有百人……男男女女,儿娣孙媳,一群一群的围攻乔氏,闹的她头都大了!
    “够了,放开我!”被敬郡王二儿媳拽住袖子,乔氏脸色胀红,狠狠抽打她的手,退步往后退。
    二儿媳咄咄逼人,拉着一众妯娌把乔氏团团围住,口口声声让乔氏‘放她们走’。
    她们不是傻的,敬郡王是什么人品?世子妃都让扔下了,能带她们走,无非是看中她们娘家背景,琢磨着许日后进燕京,让她们娘家帮着求情……然而,如今,世子不知哪里来的门路勾结上胡人,整个儿王府叛国倒戈,她们娘家在硬?有个屁用?
    虽然,对娘家来说,家里出个通胡的女儿,确实不大好。但,性命相关的事儿,她们且得先顾着自个儿、孩子和丈夫呢,至于娘家,有命活下来在说吧!
    求生的欲.望是无穷的,她们府里通胡的意思暴露了,虽然不知明明是被窝儿里丈夫悄悄说的,乔氏怎么会知道——钱什长扒房梁儿呢——但,乔氏不过个守着傻女儿过活的寡妇,就算手里有人,想来不会惹事,只要唬住了她,她们就能逃出升天了!
    乱乱糟糟,眼见女人们把乔氏和洪嬷嬷彻底‘淹没’了,敬郡王柱着拐棍就往外走,余人见状,赶紧跟随。
    “站住,拦住他们!!”乔氏在‘人群’里挣扎着喊。
    敬郡王加快脚步。
    郡王世子则高喊一声,“乔氏刁横,你们各自逃命吧。”
    三进外宅里,除了五十人护卫,敬郡王还带了二十来下人,郡王世子一言既出,下人们轰然而散,像被野狗撵的兔子似的,四处乱窜。
    乔氏带的人不多,控制不住这么多下人,追了这头跑了那头,心态都快崩了!
    闹成了一锅烂粥,敬郡王都走到院门口,眼见消失在乔氏目光里了,外间,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孟央一马当先闯进来,身后乌鸦鸦着一群带刀大兵,站定,放眼一望乱轰轰的场面,她眉头紧拧,厉声道:“抓住他们,全捆起来!”
    “是!”足三百多大兵齐齐应声,拔出刀就冲上来了。
    “妈呀!”
    “救命,好疼!”
    “你这兵汉,放开本王!”
    “爹爹,爹爹,哇……”
    “相公,相公,哎啊,别碰我……”
    姚家军是什么人?每日顶头日晒,打底四个时辰魔鬼训练的壮汉,敬郡王府这一群小弱鸡,不过两柱香的功夫,有一个算一个,手指粗麻绳,不拘男女主仆,按住了就四马倒攒蹄的捆住。
    ——包括敬郡王在内。
    “尔等大胆,放开本王,你们是谋逆犯上……”被捆死了扔在墙角,敬郡王脸红脖子粗的喊。
    孟央被震的耳朵嗡嗡响,弯腰从地上捡起个慌乱中,不知谁散落的包袱皮儿,随手替给身边大兵,“唤乱什么?给他堵严实了!”她一脸不耐烦的吩咐。
    “是。”那兵接过,两步上前,拽住敬郡王的头发往起拔。
    “啊!!呕~呕~~”敬郡王脸色扭曲,疼的张嘴就喊。那兵见状,动作非常敏捷,一手就把包袱皮儿塞他嘴里,直冲喉头,差点捅嗓子眼儿,恶心的敬郡王忍不住作呕。
    一旁,见亲爹这个下场,敬郡王世子把冲到嘴边的喝斥,硬生生咽了下去。
    本来鬼哭狼嚎的女人们同时消声。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外间,脚步急促跑进来个黑脸儿壮汉,“孟先生,郭百长领人按住两个翻墙的小子,当场审了,说是什么王府的小世子。”停在孟央身边,他禀告道。
    “小世子?哦,是嫡孙吗?抬进来吧。”孟央挑了挑眉,叮嘱道:“让五娘仔细把守着,前后堵院儿,不拘主奴,一个都别放出去。”
    “遵命。”黑脸儿壮汉赶紧应声,听令而去。
    院里,敬郡王府一众都被控制起来了,小世子捆成猪样跟他爹一块儿,孟央微微松了口气,放目环视,她抬步上回廊,看着髻发散乱,袖子都被拽开线的乔氏,“怎么样?早跟你说该果断点,偏偏拖着,顾忌这顾忌那的,这回吃了教训吧?”
    “别说废话,快扶我起来。”乔氏弯腰拄膝,张口大喘粗气。
    孟央便笑着,抬手拽她胳膊。
    乔氏顺势站起,把让挤的头昏眼花的洪嬷嬷扶住,按坐在回访栏杆上,她长出口气,“好好的郡王府宅,平时瞧着人模人样,站出来都是威严公子,大家贵妇,万没想一朝成了这般……”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你拦着人家活命,没生撕了你就不错了。”孟央斜睨着她嗤笑,复指着敬郡王府那一群问,“他们通胡?真的吗?”
    乔氏沉默,抿唇蹙眉,“我,我还没来得及查问呢。”就让人围攻了。
    “你说说你,你的府宅,你的人手,你的场地……竟还能让人逼到这份儿上。”孟央忍不住拿眼睛横她。
    乔氏垂头,无话可说。
    “唉,来人,把咱们郡王爷压过来,我问问!”孟央高声吩咐一句,自有军汉将敬郡王‘拎’了过来。
    扒开塞嘴的包袱皮儿,她出声盘问,敬郡王脾气还挺硬,死咬着不招,反道指孟央和乔氏‘欺压宗室王爵,其罪当诛’,然,孟央不是乔氏,底线没那么高,顾忌没那么多,冷笑着喊人皮鞭沾凉水,差点把他抽烂了……
    敬郡王终于熬不住刑,松口了。
    却原来,住在海边,府里还穷,敬郡王府最大的来钱道儿,就是跟姜企倒卖私盐,这事一直是敬郡王世子负责,不过,前段日子,因朝廷打击私犯,南边还乱,盐便不大销的动,敬郡王世子手里压了不少,一时焦急,就把私盐卖给了胡人,此事让姜企知晓,一怒之下,跟敬郡王府断了关系。
    不过,他断了关系,敬郡王世子和胡人,还一直勾连着呢。
    在充州镇守几辈子,敬郡王是看着姜企一步步走上来,亦明白他对加庸关来说,代表着什么,那个男人——虽然无耻、无赖、死要钱、抠门小心眼儿、给脸不要脸……然而,没有他,加庸关不可能守二十年。
    他一死,敬郡王头都没回,带着家人就跑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大晋已经乱成了那样,一步刚刚踏出充州范围,他就差点让流民活吃了,吓的心惊胆颤,左思右想,不管充州破没破,胡人进不进犯……他已经弃民而逃,没有解释余地了。
    边军胜——他全家被压送燕京,宗室不会饶他,基本除爵圈禁的命,胡人胜——他们是被屠城中的一员,逃都逃不了……
    左右都是个死,他还不如直接投靠胡人呢。
    令儿子找了以往卖私盐的渠道,敬郡王举家要跑,谁知道会被乔氏得了消息,堵上门来……“本王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堂堂名门闺秀,宗室贵妇,竟然献媚那女土匪,真是……”遍身伤痕,敬郡王瞪大眼珠子,死死盯着乔氏。
    乔氏就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孟央见状,冷哼一声,上前大脚踩住敬郡王面门,狠狠碾了两下,“闭嘴吧,通胡卖国的玩意儿,还有脸说旁人?”
    敬郡王‘哇’的一声,吐出两颗门牙。
    一旁被捆住的妇孺俱哭了起来,乌乌泱泱的。
    孟央没理会他们,转身进屋,对着乔氏招了招手,“你过来,咱们商量商量……”
    乔氏转头望了她们一眼,抬步跟上。
    两人进得正屋,孟央转手关了门,抬眼望乔氏,她问,“事已至此,到了这地步,你打算怎么处理?”
    “……敬郡王是宗室,他通胡……押解燕京,请朝廷裁决吧。”乔氏沉默半晌,开口道。
    孟央失笑,“这时节,你有闲心,有人手,花了三、两个月的时间送他们上京?”三、四十口大活人呢!怎么送?派多少人?
    “那先关着,等打退了胡人,在送到燕京。”乔氏犹豫片刻,如是说。
    孟央看着她,长叹,“我说乔念莹,我发现你这人真是……不知是打小儿受的教育太正统,还是为人太高傲,不被人逼到绝境就不出手,反击力度算是强,然而总爱留一手儿,解了困局就冒出些不和时宜的心软……”
    “女儿不受生命危险就不解决丈夫,孩子不让拐走就避角落里躲着,你那个侧妃婆婆,那么大的‘隐患’非得留着,结果差点让人翻了盘了吧?”
    “得亏是她智商不高,手段不硬,要不然,但凡让她大着肚子跑出去,你满身长嘴都说不清。”孟央沉着脸,“此一回,敬郡王携众奔来的时候,我就让你把他们关押起来,你非不肯,怕这怕那的,现在好,你给人家人身自由,他们直接通胡了!!”
    “还等着打退胡人?想的那么美,晋江城那边时局紧迫,不说打不打的赢……呸呸呸!!肯定打的赢,只是,他通胡?你有证据吗?现在按了手押文书,他过后不承认怎么办?咱们两个妇人,没官没职的,你能按住他?”
    “且,你听听他说那话,献媚女土匪……呵呵,这是看不上姚总兵啊!他久在充州,这些年是看着姚家军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你敢保证,上得燕京,立在朝堂,他不会‘胡言乱语’?充、泽两州的情况,你不是不明白,你敢冒这样的险?”孟央眯着眼睛,压低声线。
    武压文职,扩军办学,姚家军是什么心思,长心眼儿的谁不明白,哪怕琢磨不着——区区女子要造.反吧,拥兵自重的不臣之心是肯定的……燕京那边没得消息,无非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此一回,乔氏要把了解充州如了解自家后花园的敬郡王押解回京,“你怎么想的!!”她抬手给乔氏一下,恶狠狠的说。
    “哎呦,我,我……”乔氏怔着,喊了两声疼,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然而,最后还是捂着脸,“我让她们拽头发拽傻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她苦笑,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心里不明白?非要我说出来?伪善了吧……”孟央瞟了她一眼,冷笑两声,“要我说,我就说,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行吧?”
    “杀敬郡王他们,我不反对,但是,那些妇孺孩子……”乔氏心里一凛,忍不住向外瞧。
    就见敬郡王妃并儿、孙媳妇和几个孩子被捆的结结实实,哭泣着在墙角处蠕动。
    孟央一双小眼睛就看着她,嘴角挂着笑,没有说话。
    乔氏沉默着,好半晌,突然苦笑自嘲道:“是啊,这已经不是后宅争斗了,关系的,亦不是脂粉首饰,理事管家,在谦郡王府我心软了,顶就是让严侧妃闪一道儿,总归还在掌控内,我能撑得住……就是,唉,不知怎么养成的性子,瞧见人家没有反抗能力了,就觉得稚子无辜……”
    “稚子无辜,是啊,确实是无辜,但晋江城内的将士们就不无辜吗?他们家里就没有父母兄妹,娇妻幼子?念莹,你知道吗?这几个月的守城战,我们已经损失了六千精兵!”孟央突然开口,眼圈微微有发红,她激动道:“那是活生生的六千人命……”
    “还有,还有加庸关,好几万的将士,就为了拖住胡人脚步,为了保住充州,如今死无葬身之处,人人都说姜企贪婪成性,爱财如命……然而,他都战死了!”
    “胡人大军压境,充、泽两州的官员,你放眼看看有谁跑了?就连晋江府台都留下跟百姓共存亡!敬郡王府那一群,不论男女老少,他们自开国起就镇守此处,受充州百姓供养,他们凭什么跑?”
    “好,就算是人都怕死,保命是本能,但是,跑便跑了,他们通胡?”孟央咬牙,拳头握的死紧,双目炯炯直视乔氏,“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们家是充州牧!一旦通胡,两军阵前,叱阿利将他们摆出来……军心、民心,难道不会凉吗?”
    “敬郡王合府逃跑的消息,是被周府台压住了,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呢!!”
    “我,我知道了……”乔氏眼睛微润,竟有些无言以对之感,“我,我改,我肯定改。”
    她心里明白,她这种心慈手软,不,应该说是高傲自据的性子,在闺阁内宅里还摆的开,一旦出去,就是致命的弱点。
    但,已经出来了,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乔氏就不想在回去!
    “你是还没有被逼迫到真正的绝境,大刀临头,死神紧随身边,睡觉的时候都要睁着只眼睛,生怕被哪个随手闷死了,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熬过这么一次,我就明白了,做事万不能犹豫,就得当机立断,否则,自吃苦果。”孟央深吸口气,惨声说。
    孟央的来历,乔氏是知道的,见她说到伤情处,想想当初娇儿被拐走时,她心里何等的愤恨痛楚,不由咬紧牙关,“那就杀,全杀,满门老小一个不留,我亲自来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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