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爱生恨——那是不可能的。甚至, 如正史,或是跟惠子同辈并出的名人闻录里, 惠子并不是被他嫂子干掉的,而且病亡。那些个市井传言, 应是看不惯他的人编排,然而……
百姓们管你是真是假?反正有人说,内容还很劲爆,那就信呗!
反正惠子没后人, 孟家在怎么捧他,都不可能倾尽全力。
他这些花边新闻,还真是挺有‘市场’的。
反正,大晋开国两百余年,所出那些圣贤名人里,他算是知名范围最大的那个。
就如,明明惠子是徐州人,活的时间还短,生平还不爱出门,一生没离开徐州境,然而,就连北方百姓们都知道他是‘大贤’,就是托了‘知名度’的光……
因这个,像孙举人和陆秀才这帮人,才能在短时间内将‘女四书、烈女传’推广开来。
不过,知其然,不知其所有然,百姓们隐隐约约是听闻过惠子死因,然而,从来没人这么仔细给他们掰扯过,什么‘嫂子、小叔子、因爱生恨’什么的,哎呦,这简直够他们嚼一年的!!
日后田间地头,树下房后,他们可有啥说的啦!
絮絮叨叨,你一言我一我,百姓们挤眉弄眼,推胳膊拐肘儿,心里头对所谓‘惠圣’的那些个敬畏尊崇,仿佛瞬间消失了不少。
‘圣人’被拉下神坛,那么他的言论就……
坐在衙内旁听,姚千枝微微含笑,给姚千蔓使了个欣慰的眼神。
姚千蔓面无表情,心里琢磨着回头把罗英调到身边儿,那女子是真机灵,太会做戏了!
妆还画的好,要不是她一直仔细盯着,都没认出来!
“……肃静,肃静……”高坐大堂,一直看着事件慢慢发酵,足足沉默了一刻钟的功夫,眼见百姓们那兴奋劲头儿慢慢落下来,有些疲软的时候,周靖明突然开口。
他一说话,百姓们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他身上,连带瞧见大堂跪着的众人,想起还有场‘大热闹’没看,精神集中,刹时激动起来。
“孙绍、陆远,你两人散播谣言、寻衅滋事、聚众械斗、蓄意伤人,当真枉读圣贤书,今日本官判定,罚你二人囚刑三年,除身上功名,永不禄用……余者从犯,禁三届科举,罚责二十两,杖责五十……”缓缓开口,周靖明下了判断。
一字一句,罪名、责罚兜头砸下来,就如同落雨一般。
囚刑、杖责、罚银、除功名……
前三者到罢了,做牢挨打、丢脸伤身,但,除功名……
这简直是活捅人肾好吗?
读书人啊?十年寒窗没冻死,考个功名容易吗?大多数都是读了半辈子,连个童生都考不中。秀才就是老爷,举人那是贵人。陆绍和孙远年纪都不大,完全称得上少年才子,这回出来是想立功……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寒窗苦读数十年,三更睡五更起,都熬早衰了,哪个傻货是因为情怀?
十年读书想做官,千里求官为一财……功名让抹了,他们还有什么指望?
周靖明是四品府台,姚千枝是一品总督,这两人上折子进言,朝廷哪有不允的道理?就连豫亲王,恐怕都不会出面保他们……
功名肯定要回不来啦!
而且,五十大板,还要蹲三年大狱,甚至……孙绍和陆远彻底绝望了。
当然,绝望的不止是他们,还有跟着他们跑来闹事的读书人们。
周靖明做事是真绝,孙绍和陆远这两个有功名的被搁掉,而余下几个,他同样没放过,朱砂记录在案,直接禁三届科举!
科举啊,三年一次,禁三次——生生就是九年!
这么长时间,够饿死他们几个轮回了!
读书人们面如死灰。
周靖明跟没看见一样,开口吩咐左右,“行刑。”
“领命。”衙役们齐应声。
拽着枷拖着棍,他们如狼似虎的冲上前,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农夫们,有一个算一个,拖住按在木凳里,就开始拽腰带扒裤子,黑亮亮板子举起,白花花屁股露出……
‘啪啪啪啪……’喊叫痛嚎不绝于耳。
让打的都没人动静了。
到是围观群众们看的挺兴奋,读书人啊,都斯文漂亮,白白净净,那皮肤细腻的,跟大姑娘有的一比!
比自家那粗糙黝黑的爷们/婆娘强多啦!
不看白不看,反正不要钱!
跟读书人的待遇差不多,农夫们同样扒裤子打板子,脖子粗的黑木,两头镶铜扣儿,衙役两臂高举,脖子鼓着青筋,黑木板挥舞着完美的弧度,将人打的哭爹喊娘。
农夫们哭,并不是因为疼,而是他们被罚了银子!!
每家二十两,还得蹲一个月的班房儿。
如果硬挺着不交银子,那就拴着脖子送铜矿里卖苦力了。
基本有来无回。
此等惩罚看似不重,然而……二十两白银,几乎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十年的积蓄了!
还得没经过什么大难风浪的家庭。
不过这等挨打损财的‘宽恕’,只给了没伤人的农夫们,那几个按着白淑,差点要她性命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得着好儿。
打架闹事和伤人性命的罪名,肯定是不能一样的。
刺字发配,通通押到关外草原砸石头建城去啦!
黑漆漆的字‘罪’字刺在额头,一辈子茫茫草原,有家不能还,且,砸石头建城是跟卖到矿山当苦力差不多待遇,他们还是犯事发配的,基本就是走上一条直奔‘没命’的通道了。
说了惠子一通‘花边新闻’,府台大人责罚如此严厉,二十两啊!那哪是少?南边逃过来的流民,顶门立户的爷们汉子,二十来岁正能卖力气的不过四、五两。十四、五岁黄花大闺女差不多同样价钱……
二十两,五个大活人啊!
还打了那么多板子,瞧瞧衙役老爷那股子狠劲儿,屁股都打烂了,且得花银子治,好生养着,起码两、三月间不能干活儿,呦!对了,还得蹲一个月的班房儿呢!
算算一个弄不好,赶不上秋收啦!
真是!!
唉,这点闲话窜的,便宜没占着不说,老底都快亏没了。
农夫们几乎悔断肠子。
可惜没用,谁都不会可怜他们。按在堂中被打了个稀烂,浑身软榻榻,鲜血淋漓的看着几乎没有人样了。偏偏衙役们丝毫不停顿,拽着他们脖子,拖死狗似的拖下堂……还得问清家门罚银子呢。
二十两,挺多的呀。
“退堂~~”随着血肉模糊的‘一团团’消失堂后,周靖明拍案高声。
听了‘花边新闻’,看了白花花的屁股……百姓们同样心满意足的各自散去,兴奋勃勃开始走家窜户起来。
不过一夜功夫,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晋江城。
随后,五天时间,沸腾充州……
半月有余,走遍四州……
像编戏、请说书人……等等被动追到各地的‘科谱’方法,哪能跟这样自发自动,百姓们宁愿少睡觉,都忍不住四处窜闲话的‘病毒式’宣传呢!
尤其,待得一月囚刑期满,农夫们被放回来,亲眼瞧见他们那个惨状——大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是庄村长,儿孙满堂,六十有余的老者,都被儿孙们嫌厌,从‘高高在上’的一村之长,落到睡牛棚,被孙子翻白眼的境地……
怎么不让人暗自惊心?
“咱们战神娘娘就是女子,不爱看这样的事儿,日后且得惊醒着些呢。”就有那明白人,看得清楚重点,开始提点亲眷。
而亲眷,同样有亲眷……
口口相传,四州——尤其是充、泽两州那股子因女四书掀起了风波,竟然渐渐平息下来。
“都是亲娘生养下来的,没有女人哪有俺们……说啥贱不贱的?骂谁呢?你娘贱了,你是个啥?”如今,充州人嘴边上挂着的,是这样的话。
在配合孟央推出的新戏、新话本……效果端是惊人。
风气慢慢扭转了过来,白淑的伤势同样控制住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而姚千枝,在撬开了孙绍和陆远的嘴,问清了他们背后之人——灵州天神王的时候……
善柔公主楚芃的信就到了。
云止给她送来哒!
“你们瞧瞧,这里外里咬着的乱劲儿。”展着信,姚千枝笑的肩膀直耸。
她对面,姚千蔓、霍锦城和云止面面相觑。
“这是?他们组团,然后翻脸,决定狗咬狗?”抿着唇沉默半晌,姚千蔓挑眉。
“应是各怀鬼胎吧。”霍锦城就道。
云止看着他们,低着头不说话。
自加庸关被打回来,他就一直跟在姚千枝身边,没甚具体职务,但是什么都能管点儿,姚家军的人凡事都不背着他,还有好友霍锦城相伴,他过的……说实话,确实挺自在。
跟燕京那等勾心斗角,凡事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被拿住错处的感觉强多了。
不过,姚家军占地四州地,行事这般无忌,各城府台就都叫上‘主公’了……姚千枝是什么意思,做为大晋……呃,算不上皇族,反正有点关系的云止,他……
不愿意想!
刚刚打赢了胡人,北方局势还没稳呢,身为宗室的豫亲王就能派人来此作乱,还是勾结了黄升……云止想想就觉得恶心……总归,姚家军确实爱民,四州百姓都因其受益,而姚千枝没明白表示什么,依然尊大晋,自称‘臣’,他,他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了。
反正,自欺欺人嘛,这事他做了二十来年,早就熟能生巧,在习惯不过了。
沉默无语,他无声听着屋内几人说话,余光瞧见姚千枝舔了舔嘴角,就顺手端了杯茶递到她手边,示意的推她一把。
姚千枝:……
顺手接着过灌了一口,“他们的事儿,日后在说,总归不会放过,不过时间长短而已,暂时不急,咱们……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
“什么事?”霍锦城微愣。
姚千枝就翻了个白眼儿,“还能是什么事?就惠子弄出那堆破烂呗?”
“呃……“霍锦城哑然,一时无语,好半晌才摸摸下巴道:“主公,惠子之言确实偏颇太过,然,男为天女为地,各司其职,这是历朝历代,千余年的传统了,女子体弱,需传承子嗣,在田间地里确实不如男儿……哪怕北方情况不同,终归根子还是如此,这等事需要慢慢筹谋,如今,有孙、陆两人做例子,四州风气已然渐渐转好,主公还要怎生解决?”
“难不成还想追究跟随孙、陆两人的诸多书生农人吗?”霍锦城蹙眉,低声劝道:“主公,法不责众,这些人虽然迂腐可憎,然终归未曾犯下什么大错,若追究他们……”似乎不大合适啊?
用什么理由呢?窜闲话吗?
“他们?呵呵,哪里值得我们聚在这儿讨论?”姚千枝嘴角微抿,划出抹鄙夷的弧度,“根本就不配,到是给他们脸了!”
“追究?哼,追究个什么?我只让周靖明通传四州,日后遇见这样儿的玩意,记名在册,犯足三次——读书人便禁他一届科举,农人则禁借官府耕牛,我看谁还敢碎舌头?”她冷哼着。
到让霍锦城有些默然。
读书人不让科举,农夫不借耕牛,这都不叫追究……该叫什么?
到找个比这还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