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两人都意识到,这是真的进了匪窝了。
眼前一片漆黑,面临未知的危险远比刀山火海更可怕,被这阵势一唬,少不得有人会露馅。
林菁的食指在他掌心里写字,第一遍怕他不懂,一连写了好几遍,直到裴景行的手微微摇了摇,她才停下。
她写:“佯。”
从寨门口开始,脚下的土地一点点变得更坚硬,他们渐渐开始爬坡,走到一半的时候,往左拐进去,王立满停了下来,将他们推进一间屋子,然后从背后,将罩住两人的布袋子扯了下来。
裴景行立刻转身护住了林菁,他扭过头,脸色有些发白,戒备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不会真的是山匪吧!”
林菁呼出一口气,她真怕裴景行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现在的表现虽然有些浮夸,好歹符合了一个普通人该有的表现。
屋子里只有一个穿着兽皮衣的年轻男人,他身上没有山匪应有的凶悍之气,但那一双眼睛,却如同狼一般盯住了两人。
“你们不是农户。”他肯定地道。
王立满大惊道:“他们是官府的人?”
寨主冷笑道:“这就得看他们说不说实话了。”
裴景行回头看着林菁,他的手慢慢移向腰带,那里有一把贴身的软剑,林菁急忙按下他,大声道:“三郎,你就实话说了吧,寨主会相信我们的!”
这声“三郎”威力太大,裴景行霎时僵硬成一坨雕像,林菁指望不上他,一咬下唇,越过他对寨主道:“寨主好眼力,我们不是农户,也不是兄妹,我们是……私逃出来的……”
林菁的故事可以用一句话做简短总结,被棒打鸳鸯的富家郎君带着镖师女儿私奔,因为没有路引户籍,所以只能进山当匪。
故事之前并不是这个版本,奈何两人兄妹感太差,林菁临时换了一个,好歹让他们这一身细皮嫩肉有了个合理解释。
裴景行唇角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然后立刻戏精附体,扯过林菁的手放在胸口,声情并茂地道:“菁儿妹妹,我说过不会负你,就一定能做到,当山匪算什么,我绝对不会回去!”
林菁被他这么一叫,几乎从头炸到脚,鸡皮疙瘩层层叠叠散不去,险些要把他踹出去。
她低着头,强忍着冲动,外人却以为她在感动。
林菁好半天挤出一句:“三郎,我懂你的心,咱们永远不分离。”
裴景行的手一僵,约莫也被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林菁得意,来啊,互相伤害啊!
寨主可能也觉得辣眼睛,他揉了揉额角,口气终于没那么生硬了,说道:“既然来投奔咱们昆仑寨,就应该实话实说,弄这些有的没的……王立满,带他们去西边找一个帐篷安置下来,告诉他们规矩。”
“得令。”
“你们两个,有什么特长吗?”
裴景行羞答答地道:“我会写字,还会些拳脚,跟她学的。”
林菁:“……我跟我阿耶学的。”
寨主:“难怪你们能走到甘州来,原来是有防身本事,下去吧,稍后我自有安排。”
王立满带他们去帐篷的路上还有些埋怨他们对他说了谎,不过也表示理解,最后指着一个双人帐篷道:“寨里帐篷也不多,既然你们不是兄妹关系,那就住这间吧。”
林菁和裴景行看着面前灰扑扑的帐篷,一时百感交集。
“我就说不能半路改剧本,你看看。”他有些幸灾乐祸。
“如果我不从军,就该去写话本,只要主角不是我。”
“为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坑别人了。”
第20章 瑰宝
林菁先进了帐篷。
没什么好矫情的,当住在亭台楼阁、水榭小筑里的大家闺秀还因为偶遇了一两个表兄而脸红的时候,她住在有几万名汉子的军营里,跟他们朝夕相处。
名节什么的,若是在意,只怕跳江都洗不清。
进军营之前,她给自己定了一个底线,这个底线是个秘密,因为低得令人发指。
“除了死亡和荣誉,任何事我都可以承受。”
当然,这个底线,她希望永远不会被碰到。
裴景行跟在后面,有些讪讪的,“我出去找个地方睡。”
林菁道:“不必,免得他们起疑心,还是正事要紧,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否则韦胥起了疑心就糟了。”
“那我出去打探消息。”
但裴景行很快就折回来,他摇头道:“这里的居住区有人监管,我刚走几步便被人拦下,说是让我回去休息。”
这个山寨的防守堪比军营了。
林菁道:“看来他们的政策是宽进严查,什么人都可以上山,但是刚上山的人会受到监视,等到没问题的时候才能真正在寨子里扎根,如果真的有官府的奸细被杀,也是死的不冤。”
“不知道这寨主是什么来头。”
“他的来头应该很好查,能做寨主的,必定是甘州本地人才能有这样的威望,有问题的是他背后的人,我怀疑有人暗中资助他。”
裴景行认同道:“有道理,入冬后不事生产,一群有上顿没下顿的逃民,居然能被管得这般井井有条,至少是衣食充足,不愁大雪封山。除了有人偷偷运送物资,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养活这么多人。”
“这就有意思了,有人暗地资助一个与官府对立的山寨,这是要做什么?”
裴景行脸色十分不好看,他席地而坐,用手撑住额头,低声道:“还用问么,昆仑寨要反了。”
“如果他们真的造反,你还坚持之前的想法,不愿意对他们动手吗?”
“我会杀了他们。”他冷冷地道。
林菁和裴景行所设定一切的前提,都基于内部稳定。
如果昆仑寨真的如他们说的那般大义凛然,去与西突厥抗争,自然是好。
可现在看来,昆仑寨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他们的高层很可能早就有组织、有谋划,他们已聚集了千人,如果将刀尖对准了甘州,后果将会很可怕。
林菁道:“我出去试试。”她拎着水囊出去。
帐篷外并没有专人巡逻,十步外有一个中年妇人坐在大树下搓着麻绳,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有事?”
“水囊空了,请问娘子,哪里有干净的水喝?”
那妇人指了指山上道:“从这里往上走,能看到一眼泉水,路不好走,仔细些。”
林菁不仅没难度地过了关,还得到了妇人的叮嘱。
十五岁的美丽少女,简直是搞谍报的瑰宝。
她顺着山道往上走,两边都是帐篷,因为天冷,也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整个山寨都比较安静,但以她的耳力,能听到兵器细微的摩擦声,大概是在练兵,毕竟是匪,不敢像军营那样嚣张的大吼,练得十分低调。
很好,那么这些武器是从哪来的?
不好查。
陌刀、弩这些管制兵器不允许民间拥有,但枪、弓、刀……几乎随处可见,只要有心,慢慢囤积兵器,是很难查到来源的。
她心中冷笑,大昭的皇帝只顾盯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却不知道边境的墙角已经被人撬了。
正走着,发现山上有脚步声传来,然后那脚步声越来越轻,最后停住。
她抬头看过去,有一个头戴草帽,身材高大的农家汉站在了路的左侧,似乎在等她先通过。
林菁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对方没回应,等她走过之后,继续下山。
就在这时,林菁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知,她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越看越怀疑。
她出声喝道:“赭衣奴!”
那人停了下来。
林菁瞬间发难,她将水囊掷出,从高处跃了下去,脚尖踢向那人的草帽!那人同时躬下身,“唰”地一下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直刺她的脚踝!林菁纤腰一扭,在空中急转,空手去夺白刃,对方又同时变招,撤回匕首,换手掌与她对攻!
眨眼间,两人对了十数招!
林菁心跳得极快!她离开长安后,从来没遇到出手这样快的人!
在长安,如左平、裴景行这样的贵族子弟,家中请来的武师已算得上江湖一流,他们各有所长,甚至可能是流派大家,比如初见左平时他使出的那一套“雪中寻梅”,极有可能是由前朝大内高手阎凤双的亲传弟子所授,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师承了,对付姜泓级别的武者,轻轻松松地就能打他个半死。
可左平在她手下,连一招都过不了。
因为这些一流高手之上,还有超一流的不出世高手。
比如她师父所教授的武学,比如眼前这个赭衣奴所展露的功夫,水准都逼近超一流。
两人过招探知深浅之后,几乎同时收手。
那人终于摘下草帽。
黑色的半长卷发被妥帖地束在脑后,脸上的胡须依旧浓密,眉间的伤疤贯穿大半张脸,正是在幽州大营马厩做马奴的赭衣奴。
只不过这次,他的眼睛清晰地露了出来。
那一双幽蓝色的眼眸,令林菁想起她小时候见过的一只雪原狼,它被装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等待着进贡给皇帝陛下。
她至今还记得那只雪原狼的眼睛,跟她面前这个男人的一模一样,所表露的不是孤独不是空旷不是野性也不是力量。
它传递的信息只有一个。
如果给它机会,它会撕碎这一切!
林菁脊背的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凌厉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忘了呼吸,紧张感令喉咙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她的手因为刚才的对战而发麻,几乎快要感知不到身边的世界。
可她还是冲上去了。
一个军营马奴,在守营大战的时候诈死不说,还突然出现在边境的匪窝里。
这样的人,不能生擒,便只能就地格杀!
那赭衣奴扭住她的手,没用任何技巧,单凭他高大的身架,便把她扑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林菁受体质局限,学的是精巧的功夫,奉行的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碰上这种仗着身体优势的攻击,躲不开的话只能硬捱,好在对方身架大,空门也多,她抽出一直藏在后腰的龙雀,准备把他捅个底朝天!
“真凶!”那赭衣奴看穿她的意图,就地一滚,同时扔出一个物什,刚好是林菁丢下的水囊。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