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胡人向贺伊的方向走来,他张开怀抱,大笑道:“贺伊,我英俊无匹的金山之主,还记得你的朋友劼因佗吗?”
贺伊走过去与他撞了撞肩膀,笑道:“我的朋友,你一定为我带来了江南最美的绸缎,对不对?”
“当然,只有最好的布匹才配得上汗国最伟大的叶护!”
“这一次你跟的商队收成如何?来点儿奶茶吧,我们进帐篷好好聊一聊!”
劼因佗跟着贺伊进了帐篷后,两人脸上的笑容都迅速退了下去。
“我希望你带了一个好消息给我。”
劼因佗脱帽行了一个礼,恭谨地说道:“尊敬的叶护,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大昭的士兵已经进入我们的领地,冲着挞里而来。这一次,他们恐怕想带点什么回去。”
“多少人?”
“不清楚,我得到的消息是,甘州新驻军的首领裴景行与甘州刺史韦胥有亲缘关系,他恐怕想为韦胥出头。”
“我没听错吧?昭国的皇帝能允许一个小小的将军挑拨两国关系?”
劼因佗笑了,“他当然不敢,所以这次来的人马并非士兵身份,而是打扮成了劫匪。”
贺伊的脸沉了下去。
挞里正是集市开放的时候,作为组织者,他必须保证挞里的安全,如果有这样一支队伍在挞里附近捣乱,薛延陀部的威信会大受打击。
他没有犹豫,立刻招来护卫排兵部署,然后才对劼因佗道:“这个情报对我很重要,请务必向你的主人转达我的感激之情,你可以得到六百头羊和一袋金子,但我有一个疑问。”
“我将知无不言。”
“我不愿相信昭国会派一个年轻的傻子负责甘州的守备,根据你们上一次的情报,他只有三千士兵,就算全部出动也不可能与金山脚下的七万户民抗争,这个看上去像是来送死的队伍,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这……我的主人不敢妄下断言,也许叶护可以留下一两个活口,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一点乐趣。”
贺伊微笑着打量他,“也许你愿意跟我一起欣赏这个乐趣。”
“我很乐意,说实话,我早就受不了现在跟的商队了,他们简直不拿我这个金牌向导当回事,要知道,当年我七下江南的时候……”劼因佗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贺伊饶有趣味地听着,但他的眼睛里的杀意,始终未曾散去。
薛延陀部的部民并不都集中在挞里,在贺伊身边的人大概有一万来户,调集两千控弦之士只需要半个时辰。
他们分成八股人马,向着不同的方向出发,寻找着劼因佗所说的那支昭国部队。
“阿嚏!”在落日余晖中醒来的张彦祺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每靠近金山一点,我就感觉更冷了一些,啊!林菁,你快来看看我的手指。”
那上面的冻疮越发严重了。
林菁时不时地用呵气暖自己的手,她无奈道:“再忍忍吧,我们已经出发了四天,很快就能到挞里了。”
“可我们的人这么少,到了挞里能做什么?”张彦祺问道。
“其实我的意思是,越是临近挞里,离我们的计划就越进一步。”
张彦祺眨了眨眼睛,他凑到林菁身边坐下,“嘿,我知道朝晖其实是听你的指挥,你就告诉我吧,接下来,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这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虽然朝晖表现得不明显,但这些人的眼睛太精了。
林菁道:“相信我,你们只需要战斗就够了。”
按照她的计算,薛延陀部应该已经出兵,最迟在明天落日前,他们便会有一场遭遇战。
“我们……会活着回去吗?”张彦祺忍不住问出口,随即又解释道,“我不是贪生怕死,大概,大概是……”他想不出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
行军的疲惫不算什么,服从命令也不算什么,但他们的人数太少了,越是深入敌国腹地,越是彷徨。
林菁用余光微微一扫,便发现有很多人看上去还闭着眼睛,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
这个时候不给他们一点鼓励,恐怕军心会不稳。
她笑着问道:“我看上去像是一意孤行去送死的傻子吗?”
“不像。”
但你的行为真的很像啊!
“哎,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一次,我们要把挞里的大鱼钓上来。”
长期以来,甘州就像一个被渣男予取予求的包子女一样,为了大昭的和平,为了陇右道能本本分分地在夹缝中生存,她牺牲了太多,而且如果没人制止的话,她还将继续任人欺凌下去。
现在,她的子民已经忍不住想要反抗了,想要消除这种反抗,没什么比啪啪啪打渣男耳光更爽的事了。
但渣男缩在家里不出来怎么办?
当然想办法把他约出来啊!
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因为不能破坏两国关系而变得复杂。
——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会嬴,而且会嬴得漂亮,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在金山脚下造成撼动。这一次,我要他们把抢到的东西吐出来,把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还回来,以及……”
在这片土地上,布下她的第二颗棋子。
林菁眼里所看到的,可不仅仅是一个薛延陀。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个有点冷门的小知识。
东突厥的阿史那家族被称为“蓝突厥”,因为蓝色是天空的颜色,也是腾格里神的颜色,象征着血脉的高贵。
蓝突厥的奴隶部落被称为“黑突厥”,黑嘛,很明显,意思就是血统低下。
有意思的是,蓝突厥的特征是,越像中原人,越是能证明血统纯粹,而黑突厥大多都是白皮西方脸,在当时的突厥帝国里,可是备受嫌弃的呦。
第27章 血战
这一次他们没有夜间行军, 朝晖令众人保持体力, 他们在一处灌木丛后扎营, 没有篝火,只有小声的谈话, 保养武器的细微摩擦声,和断断续续的呼噜声。
清晨的时候,下起了小雪,他们按照阵容排列整齐, 继续往北方前进,只走了不到三里, 一名骑兵示意张彦祺停下,他跳下马, 将耳朵贴近地面。
“敌袭, 不到三百人。”
这个数字并没有让人动容,骑兵们准备好了马槊和枪,步兵们下马组装好陌刀,弓手在测试风向, 朝晖令第四队组成一个保护圈,围住了马匹和辎重。
冷静, 没有半分多余的话。
马蹄声越来越近, 突厥人的轻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看到昭国队伍的同时, 他们连问都不问,直接加快了冲锋的速度, 像猛兽看到了肥肉,口中发出呜噜呜噜的嚎叫声。
在将要到弓箭射程的距离时,张彦祺下令道:“冲!”
两方骑兵狭路相逢!
张彦祺排在队伍的最前方,这黑瘦的少年像是突然被灌入了可怕的力量,他挥动手上的马槊,在切入突厥骑兵的同时,抡出一道半圆,将靠近他的骑兵全部扫下马 来!原本平整的骑兵队被他撕出一道裂口,跟在张彦祺后面的骑兵组成一个尖锐的三角阵,以严密的攻势,将这裂口越撕越大!
从这裂口漏下的骑兵尚还有些发懵,就遇到了从后面冲上来的步兵队,他们组成了四四方方的阵型,拥有可怕长度的陌刀整齐挥动,像割草一般直接在马上绞杀他们!
而那些侥幸从骑兵和步兵口中活下来的突厥骑兵,以及用弓箭瞄准的人,最终喂了已蓄势待发多时的弓兵队。
二百余人,交战才半刻钟,突厥阵营便出现溃败的迹象,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一次遇到的队伍,跟往常很不一样。
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不是混吃等死的守捉驻军,不是束手束脚的常规兵团。
这些人是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昭军精锐,是拿着镰刀的死神!
原本以为是一次简单的任务,习惯于欺凌弱者的突厥人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畏畏缩缩的昭国还能展露出这样恐怖的实力!
这是一群什么人?
交战两刻钟后,突厥人开始逃跑,张彦祺带人追杀,最后清点尸体,共斩杀一百三十七人!
没人欢呼,也没有人露出兴奋的样子,就连最跳脱的张彦祺都没有什么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他们原地休息,补充食物和水,朝晖清点受伤的人数,只有五个人轻伤,一人重伤。
重伤的人被换到了第四队,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意识到什么都不干,战斗也不参与的四队真正的用途。他们负责为主队轮换新鲜血液,这个一直节省力气的替补队伍,还会在战斗结束后,负责清点人数、包扎伤口、从敌军的尸体上搜罗装备这些事!
似乎很好用。
在林菁的设想中,他们会遇到至少三场直接遭遇战,这六十个人的体力要精打细算地使用,她模拟了无数次,最后才将人数确定为六十人。
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
而令人惊喜的是,这支队伍比林菁想象中的还要能打!
短促的调整之后,他们换了一个方向行军,因为休息了一个白天加一个夜晚,马匹的脚力十分充足,他们很快远离了之前的地方,然后继续原地休息。
朝晖将林菁叫了过去。
“三次战斗是我们的极限,那之后怎么办?”
第一次对上的敌人是不到三百人的小部队,可突厥人又不傻,各方人马得到消息后,接下来他们遇到的敌人,可就不止这个数字了。
这三场战斗,将一次比一次艰难。
“没有那么糟糕,我们离金山已经很近了,等大队人马开始搜查草原的时候,我们在金山驻扎,我知道一个地方,既能提供补给,又能躲避追兵。”
朝晖沉默了片刻,他最终没能战胜自己的好奇心,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敌国的地图,像是刻在她脑子里一般,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按照她说的方向走。
林菁没有回答。
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这地图是林远靖用血与汗换来的,他用沙土复刻了脑海中的地图,山脉、河流、空旷的草场和荒漠、甚至是偶然发现的峡谷和洞穴,不仅测绘了大昭疆土,还囊括了突厥、吐蕃、吐谷浑、高句丽、南诏等国家的疆域,可惜的是,这份地图还未来得及公布于世,便毁于那场大火。
如果不是她的兄长林慕从小聪颖,在父亲的指导下记熟了这份地图,林远靖的心血就要付之东流了。
也许她以后会将地图公布,但不是现在。
雪越下越大,可人却并不觉得冷。
过了晌午,他们再次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这一次,是六百多人。
“列队!”张彦祺喝道。
现在的第一队骑兵,其实司的是跳荡之职,而排在头位的跳荡,便是跳荡团的核心,只要他不死,后面的人就能跟着冲,是名副其实的灵魂人物。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不服这个少年的话,那么在第一场战斗之后,他就是实打实的队正,令行禁止,无人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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