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一路无话。
    卢茗妡再如何叛逆,也是大家教导出的名门闺秀,只有在车马将至涿郡的时候,她掀开了一角门帘,对旁边随行的林远靖道:“等战事毕,将军可愿来涿郡尝一尝阿妡的手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远靖眉角一跳,轻声回道:“我此生……只会尝我妻子的手艺。”
    这句话在林远靖看来,已是很明确的拒绝了。
    可在卢茗妡看来,却仿佛是在鼓励她成为他的妻子。
    她娇羞无限地回到了家,父母和兄长们都怜她受了这一遭罪,并无责罚,林远靖也不知怎么摆平了卢家,当夜返回军营,又投身战场了。
    谁都没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
    除了卢茗妡本人。
    她心里装了一个人,从此眼中有情,出落得越发水灵鲜活。
    第二年,隋朝被推翻,大昭建国。李僢论功行赏,林逊官拜骠骑大将军,乃开国唯一上柱国大将。
    卢茗妡本担心父兄嫌弃林家身份低下,不同意婚事,听闻林家受到封赏,便自觉可行。她喜出望外地找到兄长,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却没想到,遭到兄长最严厉的斥责。
    “阿耶已将你许配给尉迟家的儿郎!不要再胡思乱想!”
    父母知道后亦是如临大敌,禁了她的足,轮流跟她谈心。
    卢茗妡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名门贵族的女儿,享受了泼天的富贵,同时也要承担联姻的责任,做了这么多日的美梦,也该醒了。
    她没有大吵大闹,很平静的接受了现实。
    只是从此之后,听到一个人的名字,便会心如刀绞,落下个心疾的毛病。
    嫁给尉迟焉之后,她的身体越来越糟,幸好生下了读武,随后便做主为丈夫纳了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外人看来,她生活美满,尉迟焉敬她爱她,尉迟读武聪颖乖巧,可她就像是一朵开到荼蘼的花,日渐衰败下去。
    明明只见过那一面,为什么会这样刻骨铭心?
    卢茗妡自己也不懂,她偷偷在书房画了许多那人的肖像画,闲暇的时候便会下厨做几个拿手小菜,成为了尉迟读武年少时候最爱吃的菜。
    时间很快到了开德十二年二月,林远靖进了宫,再没能出来。
    卢茗妡得知消息后,无悲无泪地吐了血,倒在床上,也再没能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心腹婢女在去烧那些画的时候,被尉迟焉发现,瞬间雷霆大怒。
    当天晚上,尉迟家打杀、发卖了许多奴仆,在长安的范阳卢氏族人被请了过去,不知谈了什么,第二日便低调地送去了许多赔礼。
    宗妇过世、奴仆打杀、卢氏赔罪……一些人隐隐猜到了真相,并从各种方面证实了猜测,却也只能一声叹息。
    那时候尉迟读武在宫中做千牛备身,林远靖出事之后被送回家中,老皇帝李僢也仿佛忘了这个曾经备受宠爱的少年,但是没关系,此时离他驾崩也不远了,新任皇帝李茂重新整备了千牛备身,尉迟读武再没进过宫。
    尉迟焉则开始流连平康里的酒肆之间,在一次酒醉后摔断了腿,医好后再不能上马,被李茂荣养了起来。
    尉迟家宗子式微,直到尉迟读武从军,屡立战功,开始在朝中崭露头角,才改变了局面,再加上他迎娶了左家嫡女,成为军部目前最有名望的青年将领,年方二十五岁,便出任陇右道军使,谁不赞一声年轻有为。
    当年事,早已成了禁忌,再无人提。
    林菁这一次总算将事件前后联系在了一起,她按了按眉心,觉得林远靖真是有祸水潜质。
    裴景行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道:“我阿耶曾说过,你很像林元帅。”
    “长得像?”
    “也许都有。”
    美貌的皮囊是会过期的,但人的精神和品质,却可以光耀一生。
    从头到尾,林远靖没有撩拨过卢茗妡,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教人心折——喜欢上一个这样值得的人,也许她是幸福的。
    不提长辈之间的旧闻,眼下,林菁却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个可能会二话不说对她下手的尉迟读武,她真的能从他嘴里得知当年的真相吗?
    她总觉得,宫中那件事发生之后,尉迟家的一切行为都有些可疑。
    当时尉迟读武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为什么李僢不再让他进宫?尉迟焉的断腿,到底是真还是假?李茂应该知道当年恩怨,在明知道她在甘州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让尉迟读武出任陇右道军使?
    正如裴景行所说,前方山水重重。
    她神情凝重到裴景行又看不下去了。
    他似乎很不喜欢看她想别人的样子,便道:“你放心,你也是有勋位傍身的人了,就算他是军使也不能随意处置你,更何况还有我。”
    “他不杀我,也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报仇。”上位者难为下面的人真是太简单了,林菁现场就能编出几条毒计来……这么一想,裴景行这样的顶头上司,便越发可爱了。
    马车还未行至大营,就听见前面传来马蹄声,有人气喘吁吁地纵马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属下特意来报信,尉迟军使已经到大营了!”
    林菁和裴景行都是一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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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林爹就是点家男主配置了。
    第47章 渊源
    林菁下马车的时候, 眯起眼睛, 看到大营外整整齐齐列着一支两千人的军队。
    寒风中, 朱袍铁甲踏雪而来,每个人立如劲松, 悄无声息,没有任何额外的响动。
    她眉头一皱,尉迟读武能练出这样一支军队,绝非浪得虚名。
    他毕竟曾率领过七万兵马与突厥大战, 对将领来说,并不是兵越多越好, 韩信敢说出“多多益善”的话,是证明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可以统帅如此多的士兵, 实际上, 率领上万兵马作战,已经很考验将领的才能了。
    林菁不想触这个大霉头,裴景行准备独自去主帐拜见军使,可营门就有尉迟读武的亲兵守着, 直言请林菁一同前往。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林菁只好仗着自己头铁, 去跟他硬碰硬了。
    两人没有耽搁, 直接到了主帐。
    一个身着黑袍银甲的年轻将军站在主帐中央,他剑眉星目, 英武高大,能当千牛备身的人, 都有一副好相貌,可沉浸沙场多年之后,嘴角眉峰一定会带着呼啸而来的凛冽杀气,像是阴云压制下的陡峭山峰,透着极不好惹的气息。
    尉迟读武甲胄俱全,一只手放在腰间横刀刀柄之上,仿佛随时会抽刀斩人。
    他面上,却是挂着笑容的。
    “三郎,别来无恙。”他亲昵地招呼裴景行。
    “尉迟兄还不知道我么?只要别在书房拘着我,放哪儿我都能逍遥自在。”裴景行施了个平辈的叉手礼,然后走上前去。尉迟读武比他大了好几岁,乃是他大兄的同窗好友,自有几分亲近。
    尉迟读武揽过裴景行的肩膀拍了拍,笑道:“身子骨结实多了,这一次你在居延海退敌有功,我听闻后也是热血沸腾,恨不能一同御敌!这一次正好路过甘州,必 定与你喝几场酒才走。”然后转过头,像是才记起旁边还有一个人似的,看向林菁,“也好看看林远靖的女儿是什么来路,刚进军营便能升到云骑尉,实在教人好 奇。不知道三郎这里方不方便留我几日,哦,还有,上报军功的帖子还在我这里,也须核实后才好递上去。”
    裴景行笑着回道:“这是自然,你带来的将士还在外面站着干嘛,搭好帐篷埋锅造饭,今日兄长就在我营里歇下,最近我对练兵颇有心得,正想请教。”
    可惜他没能把场子圆回来,尉迟读武仍然看着林菁,而林菁也没有回避,甚至表情平淡,只能从绷紧的下巴看出她也是蓄势待发。
    尉迟读武对裴景行道:“你营里的人骨头很硬啊,不知道拜见长官。”
    裴景行刚想说话,尉迟读武却拦住了他,说道:“我想跟她单独谈谈。”
    林菁不想裴景为难,立刻应下。
    裴景行出去后,虚假的和平气氛不再,帐篷里几乎降到了冰点。
    林菁道:“尉迟将军,当年事我知情,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有想报的仇,也可以现在直接报,我既然姓了‘林’这个字,有什么事只要说清楚,我来负责,绝无二话。”
    尉迟读武的手指摸索着刀柄,慢条斯理地道:“既然你知道,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以为我会公报私仇?呵,我尉迟家的人,没这么小的器量。”
    “可你看上去很讨厌我,想把我踢出军营?”
    “是很想,可我不能做,你是圣人召进来的,这军营,你只能死不能出。”
    “将军的意思是,要我死在军营方才解气吗?”
    “想让你死的话,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不然以后要除掉你要麻烦多了,但我说过,我不会公报私仇,还有,谁不知道你拿着裴元德的龙雀,如果你出了事,那老家伙可不是当年的好脾气了,我还不想得罪他。”
    “龙雀有什么含义?”
    尉迟读武露出诧异的神情,突然笑道:“你居然还不知道?龙雀为凤凰的一种,孤高至极,一生翱翔,只求到达连生死都不可及的绝境,乃是裴家的家徽,当年赫连勃勃身边就有裴家人,得赐这把凶器。这把龙雀只有家主持有,你拿着龙雀,若有人伤你,便是与裴家结了血仇。”
    “既然这样,将军准备如何对付我?”
    “对付你真的太简单了,你一定很想知道当年宫里发生了什么,你想知道你父亲究竟怎么死的,你甚至还想从我嘴里套话,因为当年在那间屋子里并且还活下来的人中,只有我是你能找到的。”
    他什么都知道……饶是林菁再聪慧,也不知道如何解这个局。
    “你是不会告诉我的。”
    尉迟读武大笑:“对,我不会,其实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不知道真相的好,为了安你的心,陛下特意让我带了口谕,如今先皇已逝,他亦不再追究当年林氏谋反一 案,只要你尽忠职守,他会找机会为林氏平反,至于那时候发生的事,他只是太子,无权也无力阻止,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陛下宽厚待人,不忍林氏遗孤从此默 默无闻,给你进军营的机会,可你不思皇恩浩荡,一意孤行,为私欲而战,你现在的样子,比你父亲还不如,你竟然还以为自己会成为我的对手?不要太高看自己, 就算你武功再高,连斩数百人又如何?我依然看不起你,不为你是女子,而是因为你眼光狭隘,也许终其一生都逃脱不了‘怨’、‘恨’二字。裴元德将龙雀给了 你,是因为他不忍你被其他势力暗害,但你究竟配不配拿这把家主之刃,你自己心里有数。最后,我还是要说,林菁,你不配做我的对手。”
    他说完,不再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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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菁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出了帐篷,一口气疾驰到马厩牵了火炼出来,几乎一刻都停不得地冲出了大营。
    她气的要炸了!
    在冰天雪地里溜了半圈马,冷静下来之后,过脑子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要感谢韦胥,如果不是经历了他那一场险之又险的话术,这一次尉迟读武的话也会给她带来打击,甚至动摇她的信念。
    而且他还阴险得还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差点把她憋出内伤。
    尉迟读武的话乍一看没错,尤其显得高尚光明,却是从置身在外的看客视角出发,林家是什么样子,在里面生活的人究竟有多辛苦,他无从感受,却强行把一个天下大局为重的帽子压在她头上,这安的是什么心?
    把这些狗屁话都过滤了,林菁真正从里面总结出了几个有用信息。
    一是皇帝服软了,那些话翻译过来就是,爹的过错儿子不承担,但他可以给他爹擦屁股,寻个大赦给林家平反,让她死心塌地地给他卖命。
    二是这把龙雀,裴元德是一个在左平嘴里被林远靖长期压制的人,可他不仅不恨林远靖,还对她很好,虽然她也能当做是对辅佐裴景行的回报,但是把家主持有信物交给她,这就太夸张了,裴景行知道吗?
    三是她现在还算安全,可惜的是,原本可能对她出手的人都被皇帝和裴元德挡住了,让她暂时分不清敌我。
    林菁回营的时候已经过了开火的时间,只好又去啃胡饼,啃了一半,裴景行突然出现在外面,问她:“方便吗?”
    “方便。”
    他带着一身酒气进来,发现她在努力干噎胡饼,腮帮被胡饼一角顶出个包,倒是从这总是心事重重的姑娘身上看出一丝可爱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不可爱的是,林菁的帐篷里还有一个叫林岚的小东西,像只乡间土狗一样坐在林菁后面,用毫无善意的目光偷偷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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