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地方痛?”
汀卢仍是断断续续地呼痛,大约是脑袋磕到了箱子,连说话都模糊,何况回答问题。
林菁叹了一口气,她双手握住脚上的铁链,用力地往前挪动。最近的伙食太粗糙,身上力气少了三成,她用了好长时间,才挪到汀卢的身边。
林菁摸了摸汀卢的后背,还好不是脊椎,又摸她胸前,肋骨也好好的,然后才看四肢,原来是左臂脱臼。
她帮汀卢接上之后,就守在一边。
天凉之后,小侍女渐渐清醒,她摸了摸被接好的左臂,沉默了许久,
林菁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刚想说些什么,汀卢便道:“我为你带一个人来。”
汀卢很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一个年轻的突厥男子被她带了进来。
“主人命我等前来解救林姑娘,如无差遣,今夜时分请林姑娘做好准备,我们将离开这里。”
林菁了然,今夜恰好举办宴会,正是各种行动的好时机,看来对方早就开始做准备了,而且也在接洽汀卢,而汀卢……很可能直到她为其接骨之后,才松了口。
她问道:“是霍九?他没有来?”
“主人不方便离开朔方城,这次负责行动的是赤力木首领,请您放心,我们是主人忠诚的卫士,将誓死守护您!”
林菁刚拒绝了贺伊没多久,没想到又要拒绝霍九的善意,她无奈地道:“不,我现在还不能走,告诉霍九,我有消息卖给他,拔延部和劼鹘部将会有一场大战,让他早作准备。至于我,让他放心,我会安全回去的。”
那人一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马上脱离火坑,居然还不愿意走,她知道整整五十人小队是怎么混进拔延部的核心区域的吗?她知道出动这一次 任务需要多少人配合,又耗费了多少物资吗?仅仅是用来行动的马匹,就准备了三百匹,用来打通关节的钱财更是毫不吝惜,就他面前这小小的侍女,如果今日再无 法说服,他们便做好了今夜强攻的准备了……难道这位真的以为拔延诃勒会心慈手软地放过她吗?
但他人微言轻,就算心里不服,也只能点到为止,他能抽空来这里说上几句话已经很了不得了,告辞后立刻离去。
林菁苦笑。
她不是不想走,而是布局到了这一步,她不能前功尽弃。如果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机会便罢了,既然被她抓住了,如果利用得当,大昭与东突厥的战争可以减少三成伤亡。
这是两军对垒之时,真正的、切切实实的人命。
给农户留下一个儿子,给女儿留下一个父亲,给女人留下一个夫君……
这件事一定得做成。
好在,无论是贺伊还是霍九,都不是拖泥带水的男人,更不会跑到她面前来说自己付出了多少,她却不领情这样的话,那些来接应她的人似乎消失了,汀卢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只不过给她喝的水变成了温水,胡饼也新鲜了起来,偶尔还会带来羊奶和果子。
宴会很平静地过完了,劼鹘的老族长带着他的长子留了下来,拔延诃勒带来了消息,和亓尔山的矿洞重新开采起来,但是劼鹘部拒绝他们的监工,声称自己继承的阿史那部的冶炼之工,不得被外人窥视。
林菁听到后,心里便开始倒数了。
劼鹘部不允许监督,那么,现在进矿洞的那批人肯定不是青壮年男子,而是女人。
战事就快了,她得进行第二步了。
“我想出去吹吹风。”
“做梦。”拔延诃勒又跑到她这里吃吃喝喝,烤得冒油的羊腿、酥软的抓饭、甜香的奶糕、草原盛产的三勒浆……
“久不见阳光身体会变得孱弱不堪,而且你看,劼鹘部已经开始工作了,我只提这一个要求,还很合理,”她举起了手上的镣铐,“有这些东西在,难道还怕我跑掉吗?”
拔延诃勒嗤笑:“我只是不想在你身上浪费人手。”
汀卢突然细声细气地道:“只要把犯人放在板车上,让奴拉着走就好,奴力气很小,跑不远的。”
拔延诃勒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小侍女的身子,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哼了一声道:“那便这么定了吧。”
他觉得自己有些吃亏,早知道把族长骗过来便能拿捏住劼鹘部,他何必跟林菁周旋,只是现在岁供还没完成,他还得再观察观察再说。
至于林菁的小小要求,他也不吝于答应。
她确实消瘦了很多,他不是那些卑劣的汉人,不缺她的口粮,既然想晒太阳,就去晒吧,让人看着些就是了。
林菁终于可以放风了。
不知为什么,又加上了一个白魔王,豹奴把豹子拴在马车的后面,让它奔跑,林菁则连同锁链铁球一起被放到板车上,汀卢小小的身躯勒紧了马绳,就算压上全部的体重,才能拉动两步,然后便脱力了。
林菁道:“这样就很好了。”
板车尴尬地带着乘客停在帐篷门口。
林菁无所谓,她端坐在木板上,仰头看着天空。
汀卢忍不住也看了看一成不变的天空,她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天上有什么?”
林菁又想向旗帜舞动的方向,笑着道:“天地主宰一切,我在看你们的神,对你们的神说,我想回家。”
“希望你早点回家。”汀卢祝福之后,又有些难过地看着她。
林菁是汀卢伺候过的最好的主子,也许因为她是个犯人的缘故吧,愿意跟她说话,还为她接上了手臂,所以她愿意报答她,还帮那些人找到了她。
可林菁如果回家了,又只剩下她了。
忽然听到林菁问她:“汀卢,你多大啦?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十三岁……家里人都没有啦,阿爹阿娘都死了,族人也死了好多,只有年纪小的孩子活了下来,在部落里当奴隶。”
“上次来见我的人,你还能联络到吗?”林菁知道他们得到霍九的命令,便不会轻易离开。
“嗯。”
“他们给你的报酬是什么?”
汀卢呆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什么是报酬?”
林菁:“……”
胡人还真是能不花钱就不花钱啊。
她笑了笑,柔声道:“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里,就把你也带走,他对此有异议的话,可以来找我。”她没办法带着汀卢走,不过霍九的人应该可以,算她欠他一次人情。
汀卢眼睛一亮:“你愿意让我跟着你吗?”
“不,你跟着我,会被人杀掉的。”一个突厥女奴进了军营会有什么下场?林菁可不想去试探人性,“但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金山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汀卢开心地道:“伺候你真是我最幸运的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二天,汀卢不见了。
林菁以为她去打水,等了许久,才见拔延诃勒带着另一个陌生的侍女走进了帐篷。
“汀卢呢?”林菁浑身发冷。
“林菁,我警告过你,别搞什么小动作。”拔延诃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不知在部落里打探什么,被我打断腿丢出去了,因为狼不吃死尸。你看,她被你害死了。”
林菁再也没跟他说话。
她坐在板车上,直直地望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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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汀卢是目前为止,除了韦胥的老婆刘氏以外,戏份最多的女配。
第86章 晚杏
新来的侍女是一名昭人, 名叫杏娘, 林菁怀疑是拔延诃勒特意派来恶心她的。
想想也是, 这才是他应有的风格,本就该留一个负责洗脑和监视的人才对。
“你这小娘子就是想不开, 在草原还是在大昭有什么区别?我啊,就是这一张脸惹祸,在涿州的时候就被人卖来卖去,见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你以为大昭就都是好人吗?哈, 姐姐告诉你,我跟过的大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仅要尽心伺候着,小心讨好着, 还得满足他们各种各样恶心的癖好, 就算这样,有的时候饭还会吃不饱饭,他们家那些凶神恶煞的婆娘都心狠手辣,根本不给人活路, 我跟过的最后一个郎君,他的正妻尤其善妒, 克扣我的例银和吃穿用度不说, 有一次还在夏天把我关在柴房一整夜,我的两条胳膊被蚊虫咬得没一块好肉, 然后把我卖给了突厥人,你猜怎么着?”杏娘故作神秘地逗林菁问她。
林菁眼皮都没抬一下。
杏娘娇嗔地道:“我这一下子啊, 才知道草原的好处来!”她伸了伸手腕,又摸了摸脖子,炫耀着身上的珠宝,“拔延郎君是个大方的,而且他的正妻根本管不了他,只要顺了他的意,姐妹们想要什么好穿的好吃的没有?”
林菁不置可否,也并没有瞧不起杏娘,她甚至在杏娘那浅薄而夸张的语调中,想到了家乡。
长安城一百一十坊,分布若棋盘,北面是皇宫及各皇亲国戚,东面高官云集,西面是巨贾和胡商们的地盘,而南面,居住的则是平民百姓,以及下九流的各行各业。
越往南,越见穷困。
临着启夏门的通济坊也是南城里有名的贫贱之地,每日晨鼓一过,坊门大开,热闹非凡的一天便开始了。
十字街上,粗声粗气的妇人挥舞着水桶,只走一路便将昨晚各家的八卦听了一个遍;光屁股的孩子呼朋唤友,小土狗儿似的在街上疯跑;一脸蔫巴褶子的老汉在坊墙根儿地下蹲了一溜儿,闲嘬着牙花子;沿街的点心铺子揭开了大蒸笼,热腾腾的胡饼刚出锅,食物的香气盈满了街道……
林菁就在这片红尘烟火起,锅碗瓢盆声中长大,什么样的底层人物没见过?
尤其是杏娘这样的游似浮萍的女人,她们对男人没有归属感、对家庭没有归属感、对家乡没有归属感,同样,对大昭这个国家,也没有归属感。
有奶就是娘,谁给好日子过,她们就觉得谁好。
林菁煞风景地问道:“如果有一天他不喜欢你了,杀了你,又如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杏娘翻了一个白眼,满不在乎地道:“难道大昭的男人就不杀人了吗?我身边死过的小姐妹,可以论打来算,所以只要有命享受,能有一天是一天,想那么多有什 么用?而且呀,姐姐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她隐秘地一笑,不由自主地扭了一下水蛇腰,声音也仿佛带上了一丝水声,娇媚欲滴,“这些突厥男人没见过咱们这 样的好女人,那拔延郎君一挨人就又猛又凶,在他身子底下过一遭,才不枉做一次女人……”
“够了,打些水来吧。”林菁打断了她,免得她又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荤话来。
杏娘冷哼了一声:“就知道你这小雏儿听不懂。”
她拧腰摆尾地走出去,提了一壶清水,款款小步地回来。
林菁喝了一口便道:“这水的味道跟昨天不一样。”
“我的小娘子,您可别挑了,偌大的冬青湖,大家都在里面取水,怎么可能不是一个味?”
林菁没再言语。
杏娘不是牧民,也不了解冬青湖,事实上,就算是有经验的老牧民也很少会注意到湖水的变化。
冬青湖的范围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天气将要变化时,冬青湖的湖水会压向某一岸,而因为冬青湖临近和亓尔山,地表的土壤被带进湖水之后,会导致湖水的味道发生改变。
这些都记录在林远靖留给她的地图上,当发现这一情形便能证明,近日将有暴雨出现。可究竟会发生在什么时候,并不能靠湖水水量来做最后的依据。
所以林菁之前要求晒太阳,每天都在观察风向和云层的变化。
现在湖水有变,想来暴雨就在这几日。
她想了想,吩咐杏娘去叫拔延诃勒过来。
杏娘还以为她开窍了,自己要是得了这一功,说不定又能得拔延诃勒高看一眼,多得些赏赐,于是她喜滋滋地出去了。
“你说什么?现在要我对劼鹘部宣战?你疯了?”拔延诃勒目光不善地看着林菁。
“你刚才不是说劼鹘部很老实,连看一眼他们族长都不敢吗?现在不出兵,等到夜里被人抄了老巢?”林菁不客气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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