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会不会弹琴,那根本不重要。
她说:没事,你随便弹。
也宸摸了摸琴键。
有的琴,还不用弹,光看做工和滑润的琴键手感就能知道是不是一架好琴。
也宸拿惯了画笔,想了半天才记起一张不久前听过的琴谱,只是七零八碎记得并不完整。
他有些生疏地按下一个琴键。
琴声如泉水,音色极佳。
展台上的少年正襟危坐,修长漂亮的指尖奏出悠扬曲调。
销售小姐姐原本只是贪图少年人的漂亮模样,听到越来越流畅的乐声不禁在心里把自己好一顿夸,看着展台下不断被吸引而来的人只希望也宸能弹到他们撤展。
太久没摸琴,身体的肌肉记忆也没有忘记,但琴谱实在遥远,虽然也宸越弹越顺手,但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
他弹得专心,尽量不让自己出错。
突然,他听到商场广播:现广播一则寻人启事,也宸小朋友请你听到广播后速到一楼服务台,你的家长正在等你,如果找不到路可向商场工作人员求助。
也宸小朋友,请你听到广播后速来一楼服务台,你的家长正在等你。
在广播里的甜美女声重复第二遍的时候,也宸已经弹漏了三个音。
第26章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音乐公司的人说完这句话, 乐队成员便同他一起站起来,挨个握手后目送他走出咖啡厅。
沈暮率先坐回去, 翘着二郎腿问: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相互对视了几眼,心里都没底。
今天和他们见面的星球唱片是隶属于全球最大唱片公司银河唱片集团的子公司。
作为银河唱片旗下的知名音乐厂牌,星球唱片除了流行音乐外还涉及古典音乐市场,旗下签约的都是全球知名的古典音乐艺术家和国际上响当当的交响乐团。
能和星球唱片搭上线,主要还是因为许遇行的关系。
许遇行之前所在的交响乐团就签约在星球唱片,在回国前星球唱片那边也一直有意向想和他签署个人的经纪约,不过因为当时许遇行想要回国搞摇滚, 就没谈下来,但对方并没有放弃,后来许遇行顺水推舟把乐队的简历递了过去。
能签上星球唱片,对现在的toxic乐队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
但想和这种业界知名的大公司合作也绝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或者公司那边在乐队身上看不到值得被挖掘的潜力, 是不会因为想签许遇行就退而求其次去签下整个乐队的。
毕竟任何公司签约挖掘和培养艺人都不是做慈善, 没人想做赔本的买卖。
虽然和星球唱片的人聊得不错,对方言语中也是对他们新作品的肯定,但这事儿成不成还得另说。
别太有负担。许遇行拍拍方万肩膀,没成就换一家。
方万轻拍了两下他手背, 表示知道。
虽然这会儿成员都有些忐忑,但许遇行还惦记着楼上电玩城里的也宸,也就没多逗留, 和队友打了声招呼直奔五楼。
然后他把电玩城转了个遍,都没看到也宸的人影。
那小孩儿一向不喜欢他,许遇行对这点很有自知之明,今天跟着他一起吃了顿饭都是奇迹, 他太有理由怀疑自己前脚走也宸后脚就跟着离开了。
话虽如此,许遇行仍不死心,屈指轻叩前台柜面。
玩手机的前台小哥闻声抬头,许遇行问:还记得我吗?
他这引人注目的造型,想不记得都难。
许遇行又问:跟我一起来那小孩儿他怕小哥误会成和他搭话那小男孩,换了个词,那个高中生,你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走的吗?
他刚才还在那儿呢。前台小哥随手往对面一指。
小哥手指的方向摆着两台跳舞机,两个小姑娘正在游戏,旁边零散有几个围观群众。
之前也宸端着一篮子游戏币坐在那儿看别人跳舞,前台小哥一抬眼就能看到他。
许遇行有些意外这个答案,微微挑眉,道了声谢。
听到说也宸才从电玩城离开不久,许遇行就隐约觉得也宸可能还在商场里,但他没有也宸电话,这么大的商场挨个找也费尽,而且也宸还是个流动体。
思来想去,许遇行一边往一楼赶一边给沈暮打电话,问他们走没走,还没出商场就去服务台登则寻人启事。
然后再让大家分别去商场几个出口蹲点。
毕竟以许遇行对也宸的了解,就那小脾气,一听广播当场就要气得走人。
沈暮:狗还是你狗。
许遇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过奖。
几人分工,沈暮去服务台,其他人也各选一个出口过去,留了个最远的一号门给许遇行。
从许遇行所在的位置过去,最快的线路是穿过五楼的玻璃天桥,乘直达电梯下到一楼,出去就是一号门。
那条十几米长的玻璃通道也算是这座商场的一个标志性建筑,虽然四周都是封死的,但走上去一低头就是悬空的双脚,除了专门来打卡的人以外走的也不算多。
许遇行走到一半,随意往楼下扫了一眼,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停下了脚步。
他这角度,正好可以窥到商场一角。
他正在找的小朋友,坐在一架通体漆黑的三角钢琴前,十指灵活地弹奏着他听不到的乐曲。
许遇行歪着头看了会儿,觉得也宸又会画画又会弹琴,小小年纪倒是多才多艺。
踏出电梯轿厢,宁静悠扬的乐声入耳,许遇行才发现也宸弹的是c调卡农。
虽然卡农是一种谱曲技法,但普通大众提起卡农多是指d。许遇行平时拉的基本都是d调,除了d大调本来就是弦乐以外,和c大调相比它更活泼激昂。
算是许遇行最爱拉的曲子之一。
音乐这种东西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完全可以传达出表演者在演奏时的情感,相比d大调, c在感情方面要更显平静,虽然也有人能把它弹得轻快明朗,但有的演奏者弹出来就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忧郁。
少年静坐在展台之上,室外的阳光投进一个斜角落在琴键上,轻抚少年手指。
明明是美好的一幕,却不知怎么的让许遇行有些不舒服。
他觉得这首曲子不适合也宸,他弹得太孤独。
但少年弹得认真,即使许遇行已经走到了展台正下方,也宸也没有注意到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指尖下的琴键上。
直到商场开始播报寻人启事,许遇行明显听到也宸漏了一个音。
那点小失误除了很熟悉这首曲子的以外,普通的围观群众大概并不会听出来。
也宸手上动作并没有停下,但已经分了神,听到广播后诧异抬头,刚好和台下的许遇行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的主人还没有回过神,脸上表情有些空洞和茫然。
与此同时,广播开始重复第二遍:也宸小朋友,请你听到广播后
到此,也宸在接二连三错了好几个音后,终于弹不下去,直接冲下展台。
他攥着许遇行衣领,迫使他低头和自己对视,满脸戾气清晰可见:你他吗有病吧!
还商场广播寻人启事,什么也宸小朋友,真他爹当他三岁小孩儿吗!
在围观群众眼中,也宸上一秒还是一个清秀安静弹钢琴的少年,下一秒那张稍显稚气的面孔就写满桀骜,紧拧的眉头总让人觉得下一刻他就能把拳头落在对面高个男人的脸上。
许遇行握住他攥着自己衣领的手,他手很大,直接能把也宸的手包完。
他对旁边一脸紧张又忍不住想看热闹脸上写满八卦的路人们笑了笑:我家小朋友脾气不好,让大家见笑了。
也宸一听更是火冒三丈:谁是你家的!
眼见他徘徊在暴走边缘,许遇行双眼蓄着笑意,垂眸和也宸对视片刻,认真道:你啊。
也宸微愣。
在他愣神的这一秒,许遇行的手擅自落在他头顶轻拍了两下,男人笑得有些宠溺:小朋友。
突然也宸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几秒的空白后他猛地拍开许遇行的手,啪的一声响,可见力道之大。
也宸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他浑身都不自在。
长这么大,就没有人把他当过小孩子。
他语气不善:别把你哄郁宁那套用在我身上!
看着也宸脸上倔强的表情,换许遇行愣住了。
你跟郁宁又不一样,许遇行说,我为什么要把他那套用在你身上?
郁宁又不像也宸这样动不动炸毛,又乖又听话,根本不需要许遇行费什么精力。
更何况许遇行也从没拿他俩做过比较。
郁宁是郁宁,也宸是也宸。
许遇行对他们各有各的相处方式。
但也宸却不知道那些。
他只觉得那句你和郁宁不一样刺耳到不行。
你跟郁宁又不一样
你怎么就不能像宁宁一样听点话,少让妈妈操心呢?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操心?我看你连三岁的也馨都比不上!
郁辛也泽阳拿他和郁宁也馨做比较的话一股脑地冒出来,和刚才许遇行那句一起扎得也宸眼眶泛红。
他哪敢去和也馨郁宁比。
他们是心肝是宝贝,有人疼有人爱,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他哪敢比。
许遇行发现自己话音刚落,也宸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对劲,泛红的眼眶和看向他的双眼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恨意。
没错,是恨意。
而他刚才提到了郁宁。
许遇行心一紧,意识到也宸会错了意。
眼见也宸又要跑,他赶紧追上去,也宸冷眼看他,声音也冷得不行:放手。
他抓着也宸手腕,并不松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也宸气到直接上嘴,对着他的手狠狠就是一口,松手!
许遇行纹丝不动,连表情也没变一下,任由也宸发泄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也宸脸上,收起来平时吊儿郎当的不着调,认认真真解释:我说你和郁宁不一样,是因为在我看来你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郁宁是郁宁,你是你,你们没有任何地方相同也不需要相同。我对你的态度也和郁宁没有任何关系,我逗你哄你把你当小朋友,是因为你比我小了整整八岁,对我来说你就是个小孩儿。
也宸垂着眼,卷翘睫毛尽数挡住他的神色,他嘴里泛着淡淡的铁锈味,许遇行的手已经被他咬出了血,但两个人都仿佛没有感受到。
也宸没有反应,仍然咬着许遇行不松口。
许遇行也没提,好像被咬的人并不是他一样平静。
他看着也宸头顶,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放上去。
许遇行柔声道:小宸,你不需要去和任何人比较,如果有人拿你和别人做比较那也不是你的问题。
你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有水滴在了许遇行手背上。
第27章
从来没有人对也宸说过这种话。
小时候郁辛疲于工作和家庭, 她会对也宸说妈妈好累宁宁乖一点。
也宸在学校里拿好成绩,认真学琴, 不调皮捣蛋,为的就是每次拿奖状回家时能得到一句夸奖。
即使郁辛只是偶尔敷衍地摸摸他的头说声宁宁好乖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也宸也很高兴。
后来也泽阳郁辛两人矛盾升级,从一开始每次要吵起来郁辛就会提醒也泽阳孩子还在而熄火或者转移战场,到后面两人撕破脸皮谁也顾不上在场的也宸吵得昏天地暗。
也宸只能躲回房间戴着耳机,等他拉开门时客厅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片狼藉。
等郁辛想起他回家时, 家里已经恢复如初,也宸懂事的不去触碰郁辛的伤口,郁辛却越发不知道怎么面对也宸那双懵懂的眼睛。
她也开始渐不归家,然后发现也泽阳并没有如她所想的照顾也宸时,她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也泽阳也宸难道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她不知道她的这些话也宸听得一清二楚。
再后来两人离婚,也宸发现自己被判给了也泽阳, 因为郁辛没有争取他的抚养权。
她在这场婚姻里身心疲惫, 也宸并不怪她。
即使也泽阳把也宸一个人丢在空荡的家里,也宸也以为只要自己乖一点再乖一点,郁辛也好,也泽阳也好总有一个人会想起他还在等他们。
直到消失了半年的人一回来, 就告诉也宸她要结婚了。
就像是约好一样,郁辛和也泽阳前后脚再次踏入婚姻,这一次他们和伴侣相敬如宾, 恩爱有加,也几乎是同一时间给也宸生下了一个弟弟和妹妹。
他们各自抱着新生命,进入新的人生阶段,只有也宸被忘在原地。
他丢掉学了七八年的钢琴, 开始逃学闯祸拿零分,也泽阳和郁辛好像才突然想起在过去那段失败的婚姻中好像还有也宸这么一个多余的产物。
他们一边说也宸长大了,一边要也宸听话懂事有个哥哥的样子,一边拿在自己疼爱和呵护下长大的幼子来对比他。
郁辛说他比不上郁宁,也泽阳说他比不上也馨。
他们只会拿也宸十几年所表现出来的乖巧要求他。
没有人告诉过他十七岁的少年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也没有人教他如何去和自己和解。
也宸心里有个房间,开门进去目之所及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白,里面关着一个那个被忘在原地的小男孩。
他一个人抱着膝盖在里面等了很久,才听到一阵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许遇行不打招呼地闯了进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对他说了一句辛苦了。
也宸等了好久,等来的也不是郁辛或者也泽阳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滴眼泪一滚出眼眶,也宸就松了嘴。
许遇行手背上的牙印带着明显的血迹,可见也宸下嘴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劲,但许遇行更多的注意力都在旁边尚未干掉的泪痕上。
也宸背对他站着,身侧的拳头仅攥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许遇行迈出脚又收了回来,他知道也宸在忍耐什么。
小朋友平时那么倔强要强,自然也无法容忍自己在讨厌的人面前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