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沧玉都听得懂,听到最后一句却不太明白了,于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琉璃宫?”
“不错,琉璃宫的冰与海皆是外力接成的。”玄解听懂了沧玉的疑问,他拍了拍手,撇去刚刚落地时沾到的些许灰尘,他惯来什么都好奇,背地里不知道瞒着沧玉偷偷学了多少知识,这下总算派上用处了,难为个二十来岁的小烛照,倒给几千岁的老天狐科普。
沧玉“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他初时的确是很好奇,可知道答案之后就不那么好奇了,这又说明不了什么,顶多证明玄解比他更敏锐,对外界更有求知欲罢了。孩子跟大人的世界是不太一样的,玄解有时候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人,有时候又像个自成一个世界的孩子,沧玉对他向来是放养,如今更不例外。
玄解当然不会问沧玉为什么不知道,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知晓沧玉明白许多事,可在当初游历人间的时候,也曾见过沧玉自囚于许多困境之中,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孩童,更不会将天狐奉为神明,纵然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可普天之下,谁又敢说自己事事清楚,件件明白。
就连始青都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他们俩说了几句话,就要按照之前看到的方向往前走时,林木之中忽然传来了蛇类滑动的声响,鳞片刮擦着树木,银铃般的笑声来来回回地摇荡着,顷刻之间就有声音从顶上传来:“原来是贵客到访,我说今个怎么花都开艳了几分,主人久候多时,还请二位随我来。”
沧玉抬头看去,只见个穿了绛色衣物的蛇女笑盈盈地懒卧枝头,红鳞蛇尾一甩一甩地抽着老树,很快就卷着树枝倒挂了下来,火红的头发如同地下凭空窜起了焰苗,正熊熊燃烧着。那蛇女伸出手挽了一把头发,吹了个口哨,无数藤蔓忽然纠缠成辆小车,几只小小精怪从地底下冒出,那蛇女不知何时落下地上,行了个大礼,娇声道:“二位请上座。”
这车看起来款式不大一样,可方式却差不了多少,沧玉心道:“人间叫做人力车,这妖界居然黑心到这种地步,还有承包妖力车的。”
不过心里再觉得怪异,沧玉面上仍然不显半分,他又不是毛头小子,还要露怯给人家看,便泰然上了小车,等到小精怪抬起车时才发觉这是顶露天小轿,后头还有两个低矮的小怪,只是生得太小只,埋没在枯叶里,他没能看见。
这几只精怪多都生得矮小丑陋,力气却很大,沧玉与玄解两个大妖坐在轿子上,他们抬得稳,走得快,如同疾风般,蛇女跟行一侧,为他们俩掌灯,这森林之中光线并不明朗,有了灯光,更突显出此处的十分阴森,加上蛇女一直在旁边咯咯发笑,声音恐怖凄厉,叫沧玉直起鸡皮疙瘩。
不多一会儿,便见得天光泄露,林木分开,他们如同一场飓风卷过世俗,终于冲破了烟尘,能看见远方霞光灿灿,高山远天,幽静如世外仙境,偶能听见鹤唳蛙鸣,只见得万千生灵走动,无数妖族盘桓,说是原始,却也有几分野趣横生。
蛇女纵声大笑,她这一路总是欢笑,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并不如凡人那般老实用双足赶路,只一条蛇尾荡着秋千,老藤青松皆是她的路,这会儿将身子一投,蛇尾化作两条长腿来,揪下把丛边的黄花,红唇微启:“主人的贵客来了,还不开门。”
悬崖峭壁上忽然支棱起两条沉重的铁索,几乎能听见整座山都在变化,两队白鹤穿云而过,羽翼微扇,卷起风流,化作一条风漩似的桥梁。
沧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着那精怪忽然跳进了风眼之中,那蛇女也快活地蹿了进来,如同电梯般直接坠了下去,许多白鹤停在了铁索之上,黑漆漆的小眼睛望着他们。
沧玉忍不住在心里蹦出了句国骂。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他来了。”
辞丹凤的指尖轻轻一扣, 与金石座位的扶手相击撞, 发出声清脆的声响, 这殿内妖族不少,各个都寂静无声, 只见得妖童把羽扇, 媛女捧玉瓶, 皆垂目禁言,半点声响都不发出。他生来是个男身,可对性别却无什么挂碍,因而时男时女,今日化作个女身, 仪容娇媚,秋波妖娆,一双长腿抬起架在桌前, 慵懒地斜靠着, 有说不出的姿态动人。
山海间宫殿无数, 光是妖族就不下万数, 几乎成了个庞大的妖国, 而辞丹凤平日办公自然有其他去处, 这休憩的宫殿除了侍奉的小婢小奴, 平素没什么妖敢搅扰, 偶尔迎来做客,多带有暧昧的暗示,如今底下站了二妖, 却不是来跟他做风花雪月之事的。
左右各站着一个,左边那个男子生得霜姿典雅,庄重非常,只是脸色严肃,减去了几分风情;右边那个裹得严严实实,不过看着身段纤细柔媚,应是女子,只露出双眼睛来,目光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辞丹凤不需要他们回答,只是闭着眼睛,指尖在扶手上打转着,若有所思道:“噢——到万顷烟波处了。”
山海间既以此为名,自然有山有海,这万顷烟波是个地名,顾名思义,是个极顺通的水路,他这蛇身性喜腾云戏水,便在烟波水下修了路与行宫,连接了各处,再没比这条更快的捷径了,而到了那处,离着辞丹凤的宫殿便不太远了。
左边那男子闻言,便站出身来请示道:“可要前去迎接。”
“你若去迎接,我只怕到时候拆了我这山头。”辞丹凤瞥他一眼,轻飘飘笑了声,揶揄道,不去管那男子脸上僵硬的神色,漫不经心道,“也罢,你去迎就是了,料想你不至那般玩性,与他争斗,再来沧玉性子近年大有长进,应不会伤你性命。”
那男子并不回话,只是领命退下,刚走到门口,又听辞丹凤说道:“噢——对了,你去叫上春歌,他们天狐一族来见我前怕有许多悄悄话要讲,但由着他们谈,谈完再来与我见面,省不少麻烦事。”
“是。”男子应下,出门去了。
待到门被重新关上,那蒙面妖才闷声道:“八溟向来不喜沧玉,恐路上难免言语为难于他,不如我也同行。”
她声音清脆,话中听不出半分差别,似是双方都考虑到了。
“那就由他为难。”辞丹凤举起桌上酒盏,高高举杯,旁近一个小童急忙走上前来,将手中玉瓶倾倒,满上一杯流霞仙酿,妖王低头轻嗅了嗅仙酿醇香,目光盈盈落在酒液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淡淡道,“叫他试试看。”
这个他,却不知是说沧玉,还是八溟。
蒙面的女妖沉默站着,听出辞丹凤并无应她的意思,不由得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
山海间别的麻烦没有,只是潮气太重,云雾缭绕,显得有几分湿冷。偏生拨开瑞霞,又见金光四射,一轮阳乌高坐云端,天蓝水清,晒在身上说不出的暖和,瞬间将浸透骨子里的湿寒气化去了。
蛇女化形时日尚短,平日只能做半个人身,只因性情机敏灵巧,才得了青眼拿下这领路小妖的差事,她这等修为的小妖,最近不过可以走到万顷烟波的边界,因此不敢接近。沧玉与玄解坐着扁舟摇摇晃晃,她只在水中游荡,冒出个头来,贴在岸边请他们稍等片刻。
好在没等多久,远处就遥遥走来一男一女,那男的嗓音低沉,说话颇是斯文悦耳:“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蛇女便在水中行个大礼,恭恭敬敬道:“谢过八溟大人,小奴告退。”她又冲春歌行了一礼,这才化作原身,潜入水中去了,那阳光晒在水面上,将蛇女的鳞片晒得闪闪发光,再一眨眼,就不知是水的光,亦或是她的光芒了。
“沧玉。”春歌看起来没受什么虐待,没有变白也没有变黑,倒是胖了些,看起来伙食应该不差,她精神气充足,伸出手挥舞了两下,快步走上前来与沧玉跟玄解说话会合。那男子倒是稍稍屈身,这扁舟的船夫仍是那几只精怪,他垂着脸细说了几句话,精怪们便乖乖离去了,他再站起身来,安安静静地审视着沧玉与玄解。
审视。
沧玉没用错词,他能感觉得到这个陌生男子面对自己时的纯然恶意,那双墨绿色的眼瞳里倒映出了沧玉的面容,以近乎谨慎的态度审视着他。玄解不为所动,显然没有接受到恶念电波,依照他野兽般的直觉来看,实在不应该,这让沧玉不得不怀疑到底有恶意的人是自己还是这名男子。
好巧不巧,这妖与他还是个同族。
山海间的妖怪大多不在乎露出自己的原型与真容,就连辞丹凤的宫殿大得惊人,都是为了容纳他无处安放的蛇尾。原型并不可鄙,这墨绿眼瞳的男子显然也是其中一名,他的狐耳尖尖竖起,是淡橘色的,这样温暖的色调与他庄严冷酷的容颜有些不相称,又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当然,蛇女是属于修行不到家的,跟露出原貌倒没什么太大干系。
相较之下,沧玉、春歌、玄解三者反倒像是闯入妖界之中的凡人,他们变化得过分彻底,几乎从头到脚都看不出原型的模样。
玄解不能算,他要是变化出点原型,只怕真要拆掉辞丹凤的山头。
八溟终于走上前来,略有些复杂地看着沧玉,当初沧玉离开山海间之时,他还是只没什么名气的小妖,是辞丹凤委以重任,因而妖界之中才有了他的名声。这多年来,八溟战战兢兢,但凡辞丹凤所布下的任务,他绝不违抗,不光要完成,还要完成得漂漂亮亮,纵然如此,他于许多年长的大妖心中,仍始终不如沧玉。
至于辞丹凤,辞丹凤心里在想什么,从来是没有人知道的。
“大长老。”八溟躬身行了一礼,他如今贵为辞丹凤手下的卿相,身份本比沧玉尊贵,然而天狐资历在那里摆着,这面子功夫到底要做。他不等回答,自顾自直起身来,脸比玄解更冷漠几分,剑眉微蹙,不甚欢愉的模样,“尊上已等候多日,并不知大长老缘何姗姗来迟,可是对此事并不上心。”
沧玉还没来得及感慨对方的客气,就被这话噎了一句,未成想这狐妖看着端庄礼貌,竟如此伶牙俐齿,微微皱了皱眉,这话不消说都知道对方是借机发难,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不,这可说不好,说不准是远日有仇,近日报怨。
老实说,他连这狐妖叫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到底天公帮忙,本在打量玄解的春歌闻言猛然转过头来,冷哼了一句,厉声道:“八溟,难道路上来往不需时日么?说不准是信使出了差错,更何况尊上给了时间,他又不曾来晚,如何叫做不上心。”
八溟皮笑肉不笑道:“春歌族长说得好有道理。难道狐族的泼天祸事是我惹下的么?如今要来请罪的,是我么?”
八溟,这名字好耳熟。
沧玉眨了眨眼,见那狐妖牙尖嘴利,半句不肯饶人,心念一转,顿时明白过来。他们说来说去都是狐族,青丘有青丘的狐族,别处有别处的狐族,正如狐狸也分各种各样的种类,并非全都居住在青丘当中,他当初只以为牵连了青丘,万没想到会殃及整个狐族。
若是如此,难怪眼前这狐妖会对他不爽,当真是飞来横祸。
既然如此,那被说几句便罢了,又不痛不痒。
沧玉带着几分歉意,连半句话都没有回,他看了看八溟,又看了看春歌,只是平静道:“既然已经耽搁了时辰,那便快些走吧,免得尊上久等了。”
这话却叫春歌与八溟大惊失色。
八溟略有些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高傲的天狐竟就如此服了软,一口气堵在心胸之中,上不来,下不去,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他原以为按照沧玉的高傲,怎么也要真拆一座山头,不由得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得劲之感,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恨不得拽住他狠声询问为什么不发火。
他哪里知道沧玉将此事想得严重无比,是带了决心来山海间的,此话不过是想起个责难的由头,却被沧玉当了真,直接堵了回去。
八溟心思深,妖族之间闹过许多大事,狐族此事不小,却不是什么应叫沧玉服软惧怕的祸端,他细究起来,便想歪了此话的用意,暗道:“是了,他不愿意理我,便冷冰冰说句软话,不动声色化解了这场尴尬,省了麻烦。”
想到辞丹凤似笑非笑的脸,当初殿上之言一语成谶,八溟不由觉得脸上一片臊红,又气又恼,只是来者是客,他再无礼也不能越过这条线去,方才激将已用过,沧玉并不吃这招,只好将怒气憋回去,板着脸往前带路。
春歌初时懵懵懂懂,此刻见着这位无所不能的小卿相吃瘪,实在是来山海经的头一遭,不由得回想起当年被沧玉支配的恐惧,一时兴奋异常,便伸手撞了下沧玉,嘻嘻笑道:“你还真是……哎呀,宝刀未老,一句顶得上我几千句,我就知道你这张嘴从来是不肯饶人的。”
她心动意转,与八溟想到了一处去,也以为沧玉是不愿意搭理,更何况那句话又没伤了什么颜面,实在回得体面漂亮。
沧玉不明其意,心中一阵纳闷:挨骂的是我吧?而且狐族遭了麻烦,春歌你怎么还这么开心,心也太大了吧。
他又望望玄解,小烛照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沧玉看得出玄解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由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止他一个什么都不明白就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帖上说是请沧玉与玄解赴宴, 纵然众妖皆知另有他意,到底辞丹凤给足了面子, 等到八溟领路到了宫殿外头, 里面已然摆好宴席。
此事要是算作公事, 那得放大了来谈, 清宵盛会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选择,既然辞丹凤私下邀请,那就是有和解私了之意,因而不以主殿招待沧玉,反倒用了他平日最喜欢的偏殿——因宫殿朝东, 日映岚光,四面通风, 唤作通光殿。
通光殿立在一座绝崖上,外植了不少奇花异草, 两个样貌温顺的鹤童站在门口看守,能听见远处莺雀鸣唱,幽幽冷香泛过鼻尖, 木锁碧翠花胜艳,沧玉见一路行来,只有条登天梯,外头尽数铺成花海的模样,一眼望不到头,两旁又空空荡荡,可以见隔壁山头的老松古柏, 石壁垂下瀑布,水声如丝竹作响,一时间既觉得雅致,又倍感孤寂。
要是混迹社会多些,知道了些职场上的弯弯绕绕,说不准沧玉此刻就看出辞丹凤的用意了,毕竟不管时代如何,许多道理都是互通的,可惜他不过是个失了忆才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四十多岁大学生,自然不太可能无师自通这些只可心领神会的事情,因此揣着胸腔里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辞丹凤设宴招待沧玉,并不只是流于表面,确实是真心实意,满案珍馐美馔,斟平琼浆玉液,堂下瘦蛟奏乐,鲛人起舞,歌声清透动听,不绝于耳,还有几个妖童往来斟酒送菜,可谓欢乐非常。
寻常人家的酒宴,至多不过杀牛杀马,捧上鹿虎牛羊,已算得豪华无比,可作出十万分的花样。到了辞丹凤这里,却统统都是小家子气,他这宴上,龙肝凤髓是寻常,昆仑雪水亦枉然,百味珍馐摆个齐全,一张小案生得长方模样,金盏玉盘琉璃杯,热茶暖气腾,冷酒霜未消,花果露水意尚浓,荤素菜肴扑鼻香。
沧玉看着如此丰盛的宴席,没觉得受宠若惊,倒有几分冷汗直流,他捧起美酒饮了一口,暗自疑虑这场到底是不是鸿门宴,那谁又是范增——说不准八溟是,这狐妖长得就像个大忠臣,这会儿神情也像范增看见了刘邦。
只不过今日的辞丹凤,比起项庄,倒更接近虞姬。
妖族没有凡人那么多琐碎的规矩,要喝就喝,要吃便吃,纵然饮个酩酊大醉尽兴狂欢,这满殿事物也任由砸耍的。毕竟大多都活过了许多个千秋,既有修性修得端方如玉的,也有千百年来都是暴脾气的,更有潇洒恣意的,展露原本面目,谁敢说就不是真性情了。
因此辞丹凤并不招呼,任由菜品上来,自己倾杯端盏,不停饮酒,倒没有提起邀请沧玉前来的事。
沧玉心里还有些担忧,因此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吃了几口,纵然菜品再怎么美味,不过是粘牙贴舌滑过一程,就进了肚皮,没什么太大感觉,滋味回忆起来,还不如倩娘那一手大锅面有味道,于是又喝了杯香茶,等待着辞丹凤开口。
他如今的感觉,就像个要秋后处斩的犯人,又像个等待考卷发下来的学生,分明知道结局已经注定,偏偏不死心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在不知道是凌迟还是斩首的当口,断头饭再丰盛也难免吃不香。
堂下莺歌燕舞,独独没有人声,八溟与那蒙面女妖并不说话,玄解没必要绝不开口,沧玉没有心情,春歌大吃大喝没心没肺,气氛竟说不上到底是冷清还是热闹。
辞丹凤瞥了沧玉一眼,见他冷着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先别说山海间四面八方都是妖王的耳目,纵然他眼瞎耳聋,按照八溟与沧玉的手段来看,要是发生什么争执,定然是个江海翻覆,山崩地裂的下场,连棺材里的死人都要惊醒挪窝,可他这一路未听见任何风吹草动,显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八溟好是好,唯独生了一颗妒心,原怪不得他,当初与妖族开疆辟土的是沧玉,他年纪轻轻就接了沧玉的位置,难免遭遇非议。那些妖怪倒未必是真的怀念这狐族大长老,有些说不准还有仇怨,只不过卿相的位置没落到他们头上,八溟又从来找不出什么缺漏,酸溜溜之下也只能将沧玉搬出来摆弄口舌是非。
辞丹凤做妖王这么多年,什么人情冷暖,什么争名夺利,不知道见了多少,他看着沧玉的确有些怀念当初作战的日子,可要说盼着沧玉回来,那倒未必,他若真心想要沧玉,当初就不会放了这天狐离开山海间。
既然放沧玉走了,那就说明他不甚重要,起码不是无可替代的,不过有个旧情在,言语怀念些罢了,也免得被传谣他这妖王心肠冷酷,淡忘老臣。
看透与说清是两回事,辞丹凤觉得嫉妒沧玉的八溟倒比正常的模样可爱些,很是乐意逗逗他,那些来自其他妖族的恶意,若他消受得住,那自能在这位置上再待上千年万载,若是承受不了,做出什么傻事来,那时再换不迟。
“莫不是我招待不周,怎么不见大长老展露欢颜。”辞丹凤举起酒杯,虚对沧玉,慢悠悠地笑道,“还是这酒不够醇香,沧玉你嫌弃我此宴菲薄。”
这算不上敬酒。
“不敢。”沧玉不卑不亢道,与玄解交换了一眼,那烛照正在耐心地低头看菜,比天狐有心多了,每盘菜都仔仔细细地吃了过来,这些菜品量都不太大,花样繁多,几乎两三口就是一盘,他身旁的妖童脸都有些发绿,大概是怕玄解越吃越饿,最终狂性大发把它也给生吞了。
妖族吃妖族的事虽不多见,但多少也是有的。
沧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美酒佳酿甜香醇厚,滑入喉咙又如烈火沸腾,他雪白的面容上微微浮现出点血色来,红晕微染,连带着眼角的妖纹都微微显露了些许,将空盏倒悬递在空中,那盏内空空荡荡,映入辞丹凤的眼帘。
沧玉把酒盏搁在桌上,平静道:“好酒。”
“那不妨多喝些。”辞丹凤笑了笑,绝口不提狐族的事。
狐族事情不小,可说来却也不大,妖族不齐心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更何况龙蛇混杂,说来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皆可修炼成精,真有那无名无姓的小族安静生活,难道也要治他们个不知情之罪么?
他建立这山海间,收纳万千妖族,本就是为了自己手中掌握一股力量,要真靠这些散落臣服的部族,恐怕九重天的天门都打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