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去抓人。”
沈府内,商姒怔然站在院中,身边的花架上爬满了藤萝,院子里满树色彩缤纷的花竞相开放,群芳夺目,芳草碧绿如翡翠,点染了她的水色裙踞。
几个侍女为难地站在一边,直到沈熙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们才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商姒眼神未动,淡淡站着,仿佛没有看到沈熙。
沈熙身姿欣长,广袖拂落,自顾自地坐在了石桌前,甄了杯茶,推到她跟前去,淡淡一笑道:“坐。”
商姒看向他,冷淡道:“把我带到沈府,然后困住我?你想做什么?”
沈熙笑意清淡,微微抬头瞧着她,“陛下以为臣想如何?”
“向迟聿邀功?”
“呵。”沈熙淡嘲,“原来君臣多年,陛下一直觉得臣是趋炎附势之流?”
“你不是吗?”商姒回视他,淡淡道:“两年前,若非是你暗中告密,我不会被王赟软禁四日,险些活活饿死;一年前,我欲杀王赟,事情败露之后,你主动说出大臣名单,害了他们的性命。”
沈熙笑意渐无,捏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
商姒道:“你是王赟的人,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令尊廷尉沈大人乃是清廉正直之人,你却偏偏要向王赟低头,究竟是图什么?权势?”
沈熙霍然起身,手上瓷杯被猛地掷落,一声清脆巨响,上好的玉瓷化为碎片,茶水顺着泥土汩汩渗入地底。
沈熙气极反笑,双眸浮上一层薄怒,一字一句咬牙道:“原来陛下将一桩桩事情都放在心底,臣倒是没有料到陛下这么记仇。”
“我放在心底,但可悲的是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商姒双手撑上桌面,看着他道:“沈卿云,你现在要做什么,直说罢。”
这么多年,她和沈熙相看两厌,但沈熙偏偏是她的伴读,她反抗不了,只能与他朝夕相处。
她若是沈熙,此刻应当多将她关一会儿,等到迟聿彻底暴怒之时,再将她交出去,冷眼看着她倒霉。
沈熙却一言不发,忽然拂袖而去。
商姒冷淡回头,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直起身子,慢慢地坐了下来。
沈熙一路脚下如风,快速穿过长廊,身后的小厮连忙追了上来,“公子公子”地唤个不停,又急急道:“那公主既然这般不识好歹,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将她交出去?唉,这留在府里也不是办法啊,如今外面人心惶惶的,若是世子的人又查抄过来,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麻烦……公子您说话啊……”
沈熙脚步猛地一顿,冷冷道:“我何时说要将她交出去?”
“啊?”这回换成是小厮愣了。
沈熙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右手狠狠一攥,恼怒道:“我要是想把她交出去,直接捉了绑去宫里便可,又何须带她回来!”
那小厮恍然大悟,连忙赔笑道:“是小的想茬了,公子息怒,小的这就去安排人好好照顾公主。”说着也不等沈熙发火,赶紧溜之大吉了。
正值多事之秋,沈熙出门一趟,再回来时,便听见下人传来消息,说是商姒翻墙想跑,翻墙不成被府中侍卫发现,立刻被人从墙头给捉了下来。
沈熙脸色黑如锅底,商姒背靠着墙,警惕地望着他,冷冷道:“你既然打算把我交出去,如今便休得动我,我倒是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将我这个麻烦带回来。”
“为什么?”沈熙一步步靠近商姒,猛地伸手撑在她耳侧,身子微微压低了,两人目光相对,近在咫尺,沈熙眼底有火光跳跃着,嗓音沉冷,慢慢道:“因为我大发慈悲,打算帮你一把,只是陛下始终胡乱揣测我的意图,实在可恨可恼。”
她被他困在方寸之间,呼吸渐沉,抬眼回视着他。
沈熙道:“迟聿手下兵马将长安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人的屋子,无论百姓还是官员,悉数被搜查,包括沈府。而有些官员因为搜查,已经被抓到了一些把柄,刘尚书今日午时被抄家问罪,我爹也被关在牢中,至今未被放出,我现在将你藏在此处,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不料事情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商姒心头微惊。
沈熙何其了解她,看她这般神情,便已知她在想什么,又故意挖苦道:“怎么,陛下现在很内疚?陛下在那人怀中婉转承欢之时,殊不知多少旧臣死于屠刀之下!上千口人,有罪责之人不过一成,老弱妇孺皆是无辜之人,却无一人独善其身,就连尚书令陆大人,也深陷地牢,命悬一线。”
商姒脸色微白,闭了闭眼。
沈熙微有愠怒,语气不由得加重,“所以,陛下当真能忍在那人跟前乖巧柔顺,婉转讨好?就这般丧失颜面,实在令臣失望。”
他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神色微缓,又缓了语气道:“陛下就此走了罢,走得越远越好,长安城的事情,陛下再也不必去管。”
商姒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睛发红,胸口疼痛不已,手攥着裙摆,越攥越紧,连指甲断裂在掌心也仿佛感觉不到。
不去管?她当然也想不管。
她身下的这个帝位,本就是别人硬塞给她的。
去他娘的江山!
欲加之责,又为何非要她担着!
她那薄情父母对她不顾死活,她又为何要去苦守商氏的天下!
她从头到尾,不曾作恶,不曾酿成这一切,又凭什么要为这一切负责?!
商姒胸口剧烈起伏,双眼发烫,身子无端有些抖。
可是,她又想起被人按倒在地的陆含之,满身鲜血的姣月,还有被抄家问罪的刘大人……
他们亦是无辜之人,也不过是对天子忠心耿耿,只忠于她一人,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商姒咬紧下唇,一时沉默许久,眼底染上一层黯然。
此刻再让她走,她却又走不下去了。
可她又能如何?
她又能怎么办……普天之下,能与迟聿抗衡之人少之又少,她沦落至此,连自保都困难。
她呼吸微紧,脸色在短短几瞬之中急遽变幻,睫毛在颤抖着,侧脸仿佛一触即碎。
沈熙看了她半晌,才道:“我去准备马车,以运送货物为由,命人暗送你出城,今夜便出发。沈府呆不了多久,二次搜查已经开始,很快就会轮到沈府。”
商姒闭眼道:“好。”
沈熙微微缓了一口气,伸手欲拍她的肩,手在半空微微一顿,又放了下来,他柔声道:“好好保重。”说完,深深地看了她好几眼,才慢慢走了。
商姒等他一走,才蓦地睁眼,又看了看那高高的围墙。
她暗暗一咬牙。
作者有话要说: 叮,背锅王迟陵上线。
第22章 抱她
商姒跑了。
半夜三更,她趁着没有人注意到她,截下藤条当作绳索,逃之夭夭。
夜里颇冷,商姒沿着大街走着,身影被月光拉得极长,在地上飘摇不定。
迟聿就跟在她不远之处,淡淡看着她的背影。
他的眼线遍布长安,找她轻而易举,得知她可能在沈府之后,他亲自在沈府外等了半夜,没料到她竟会半夜翻墙跑出,那动作倒是格外干脆利落,好像沈熙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只是她口口声声说与沈熙没什么瓜葛,他倒是再也不信。
长安这几日颇乱,夜里巡逻侍卫会比平日多上一倍,是以等到夕阳西下时分,小贩便会提前收摊,百姓也会鲜少出门。商姒却浑然不知,独自在街道间穿行。
深巷两侧悬挂的灯笼像漂浮的磷火,寒风扫落叶,天地皆静,她搂紧手臂,在寒风中慢慢走着,抬头看了看星空,对着掌心呼出一口气。
巡夜侍卫悉数被迟聿下令屏退,君乙上前请示道:“主公,现在要不要抓住公主?”
迟聿冷淡道:“再等等。”
君乙道了声“是”,低头恭敬地站在迟聿身后,随时待命。
迟聿跟着商姒在长安城内乱转,她像个无头苍蝇,每走过一个街角,她都要驻足下来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又继续走,时不时哈一下气。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冷,迟聿在暗处不动声色,倒是想看看她究竟打算做什么,她既然想要逃跑,为什么又要离开沈府?是不想连累沈熙,还是不想离开长安?
迟聿怕她发现,便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谁知她刚刚走近巷子,便失去了踪影。
迟聿站在原地,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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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姒一脚刚刚跨进巷子,便听到了风声。
眼角余光一抹寒光闪过,她下意识躲闪,一把刀恰好贴面挥下,斩断了她的一缕发丝。
有人盯上她了!
商姒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整个人已急遽往后倒退,转身便跑。
跑,拼命地跑。
没想到躲过了皇宫刺杀,长安还有处处杀机等着她。
商姒提着裙摆,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几次撞到了人,来不及道歉,便往更拥挤的地方跑去。
也不知一路跑到了那里,她站在原地,猛喘了一口气,抬眼四顾。
远方,又有一行持刀官兵快速跑来,极快地疏散人群。
商姒猛地一惊,又转身跑去。
那群官兵提前被告知说要抓捕之人所穿的是什么衣裳,一眼便看见了商姒,便飞快包抄过来。
“站住!哪里跑!”
“还不给我束手就擒——”
商姒提着一口气,见街道两边皆出现官兵,便转身冲上了酒楼,撞倒了店小二,她飞快地说了声“抱歉”,又往酒楼后院跑去。
可四周又寂静了许久,半晌也不见人来。
商姒寻机翻墙,又快速抄了一条小道,逃之夭夭。
谁知刚跨入一间无人草屋,便被人一捂口鼻,刹那间迷香入鼻,浑身力道一泄,晕倒过去。
……
街角的华美马车上,迟陵半倚坐着,因刚刚受了三十军棍,此刻脸色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低低咳嗽着,一双幽深黑眸却闪烁着泠泠冷光。
月白色广袖淡淡拂落,与他苍白的肤色交映。
少年此刻的神态阴鸷至极,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侍卫来报——
“禀四公子,巷里埋伏的人跟丢了!”
“禀四公子,我们的人马上就要抓到公主,结果被人群冲散了!”
“禀四公子,刚刚派出的官兵本想冲入酒楼,没想到遇见了君乙将军,为避免惊动世子,未敢轻举妄动!”
“禀四公子,应付君乙将军后,我们搜查了酒楼,没有看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