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贵太妃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好好洗漱一番,你这一身的香味……我时时刻刻都能想起来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六斤抿着嘴,看起来有点惶恐,魏贵太妃整个背都塌了下来,道:“去吧,好好歇一歇,今儿腊月三十呢。”
六斤应了声是,倒退着出了屋子,齐公公给他安排了地方洗漱休息,又回到了魏贵太妃屋里。
青花也在。
魏贵太妃不像方才那样无助,她半靠在软塌上,看着面前跟了她十几年的宫女太监。
“六斤是个聪明人,好在对先帝忠心……他一回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去跟皇帝示好,总之……你们记得管束下头人,至少表面上他不能跟慈庆宫太过接近。”
“是。”
“权势是个好东西啊……”等屋里人都出去,魏贵太妃叹息道:“他原先不贪恋权势,是因为他忠心,可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权势就在他手里握着。
“在殡宫待了这么久,再忠心,回来也该也有所醒悟才是。”
六斤梳洗完毕,又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在廊下看见了齐公公。
齐公公略有惊讶的看着他,道:“怎么不穿蟒袍?咱家记得不仅仅是先帝,陛下也赏了你蟒袍的。”
六斤淡淡地说,“蟒袍是赏给皇帝宠信的太监的,皇帝最信任的不是我,我穿着那个太碍眼。与其这样,不如从头开始。”
齐公公看了看他身上的内使圆领衫,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看着真的跟小太监没什么区别了。
“你也不用太担心。”六斤看他一眼,道:“我毕竟是做过掌印太监的,我跟别的小太监不一样。”
这样的自信和从容的确是叫齐公公自叹不如,他晃了晃脑袋,不说话了。
话音刚落,宫里便响起敲钟的声音。
因为大丧的缘故,不能放鞭炮,什么都不能有,也就只有这钟声预示了永泰元年的到来。
两人对视一眼,六斤道:“永泰年了。”
齐公公一声叹息,道:“谁能知道建熙就只有一个元年呢?”
六斤不说话,忽然一转向,又魏贵太妃屋里去,青花诧异于他的去而复返,可是听见他斩钉截铁地说:“奴婢求见娘娘。”青花还是进去回报了。
六斤一看见魏贵太妃就跪了下来。
“先帝就留下这么两个孩子,还有钱太嫔肚子里的那个,以前是奴婢钻了牛角尖——”
他咬了咬牙,在开口的时候,声音比方才还要坚定。
“奴婢一个太监,如何能好好照顾他们?不过两个月就人走茶凉,这宫里谁都靠不住,皇帝虽然心善,可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他们只能靠自己。”
魏贵太妃的目光里越来越多的欣慰。
“奴婢还得去司礼监,戴公公身子不好,活不了一两年了,施忠福……说句不好听的话,十个他加起来也没奴婢一个人得用,娘娘放心,只是……只是奴婢面上怕是不能跟慈庆宫走得太近了。”
魏贵太妃几乎要哭出来了,纵然是离宫两个月,纵然是主子死了钻了牛角尖,一度甚至生出殉葬的念头,六斤还是那个六斤。
“娘娘……”六斤忽然抬头,道:“两位小主子年纪还轻,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忌惮他们的,纵然是皇帝也不会。当务之急……是娘娘的太后之位,您当上太后,还得是唯一的太后,慈庆宫才能稳稳当当的庇护两位小主子。”
“许贵妃是皇帝宠妃,跟太后有仇,还有安庆太子妃,她们两个都能利用!”
“太后蛇蝎心肠!”六斤这一句话说的无比的真诚。
“娘娘,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若不是那道矫诏,娘娘现在已经是太后了!”
“陛下的遗诏里说相信鲁王会善待娘娘,什么是善待,就是太后之位!”
“陛下有儿子,有一母同胞的弟弟,却将皇位传给鲁王,难道鲁王连一个太后之位都舍不得?”
“更何况鲁王生母早逝,生前就跟娘娘没有冲突,死后就更没有了,他还在娘娘宫里养了三年,娘娘更加不曾亏待她。”
“娘娘,您就该是太后!”
魏贵太妃眼圈红了,笑声比哭声还难听,又或者她本身就是在哭。
“是的,我就该是太后!我要拿回来自己的东西!”
“方汀岚!我饶不了你!”
“永泰年了。”
东三所里,许元姝说了跟六斤一模一样的话,她又冲皇帝行了个礼,道:“臣妾恭祝陛下国运昌隆,四海升平。”
听见她这样说,皇帝笑了起来。
从今儿开始,从建熙元年到了永泰元年,他才是个真正的皇帝。
一时间皇帝满心的踌躇满志,就等着大展拳脚了。
两人站在东三所中间一进的抄手游廊里,静静听着敲钟的声音,等钟声停下来,皇帝道:“朕要着天底下再没有一个饿死的百姓。”
迎上许元姝的目光,里头带了一丝戏谑,皇帝轻轻咳了两声,道:“先从京城开始。”
许元姝便道他:“陛下打算怎么不叫人饿死?”
皇帝道:“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单靠布施肯定是不行的,得给他们找到谋生的门路。”
许元姝原本就是怕他好大喜功,想说的也就是授人以渔,眼看着皇帝就要长篇大论起来,许元姝轻轻一推他,道:“初一也是一天的事儿,什么事儿都得从小处做起,为了京城还有这全天下的百姓,陛下该去睡觉了。”
皇帝有点扫兴,道:“不是你要出来的?”
许元姝就把手贴在了他脖子上,皇帝冻得一激灵,打了个寒颤。
“我冷,陛下。”许元姝故意捏着嗓子道。
皇帝叹了口气,“冷也不早点说,咱们这就回去。”一边说着就一边拉着她的手,塞在自己袖子里暖着。
许元姝的手贴着皇帝的手腕,能感觉到他胳膊上被冻出来一个个小小的疙瘩。
说什么似乎都有点不太合适,许元姝手一弯,在他手腕上挠了挠。
特别痒,皇帝瞪她一眼,道:“乖乖的别乱动,要么不给你暖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整个手都贴了上去,紧紧握住了皇帝的手腕。
第二天一早起来,又是先去给列祖列宗上香,太后一脸的不开心,许元姝能看出来她眼睛肿了,想必是昨儿没睡好。
许元姝便越发的挺直了脊背,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连说话声音都大了些,只是太后今儿倒是一句话没说,全当是没看见她,叫她很是失望。
宫正司已经在她手上,六斤也回来了,还有戴恩、安庆太子妃……太后必死无疑!
第323章 六斤的第一件差事
等回到养心殿的时候, 已经快到中午了, 皇帝松了口气, 叹道:“我听说百姓人家人人都盼着过年, 能穿新衣,还有好吃的, 长辈还有压岁钱发。”
“可是这皇帝家里——”皇帝扫了一眼许元姝,昨儿睡下已经过了子时, 今儿又是天不亮就起来,忙到现在, 他的许贵妃已经靠在榻上,毫不避讳地打哈欠了。
“亏得今年重孝,只在初三宴请大臣。”皇帝一边说一边摇头,“平常都是五天一上朝, 到了过年连着忙好几天,他们还真不怕把皇帝累坏了。”
许元姝袖子一遮, 又打了个哈欠, 道:“原先每逢过年, 我外祖父就是最忙的一个,康——”年号没说出来,她便在皇帝殷切的目光下改了口,“父皇过年天天的宴会, 总是吃多, 要我外祖父给他瞧病。”
皇帝还小心翼翼看着她, 只是见她说起这等事情后表情不再落寞, 这才笑了笑道:“那过些日子把他请回来,我封他做太医院院使大人如何?”
许元姝瞪他一眼,道:“皇帝如何还要试我?我外祖父手指头都折了,如何还能当太医?万一再被太后寻个错儿,怕是连脖子都要折了。”
见皇帝还想说话,许元姝又道:“舅舅也不行,回来叫他们在宫里见一个人行一次礼吗?万一……万一回头我有了身子,叫他们看出来多尴尬。”
皇帝才想着若是真请他们回来,怕是宫里这些人为了扫她的脸面也要天天叫孟太医来请平安脉行礼,只是这念头还没通达心里,他就又听见“有了身子”四个字。
皇帝心里一喜,惊喜地看着许元姝。
许元姝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陛下……虽然听说您小的时候不用功,可是也该知道怀胎十月吧?咱们两个上次同房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说着她把肚子一挺,腰还是细的,肚子还是平的,“一年多了,陛下。”
皇帝笑了起来,伸手就去摸了摸,“说不定——”
外头忽然又有了声音,甘巧轻轻在外头叫了一声:“陛下,娘娘。”
这是你的人,皇帝给她使了个眼色。
许元姝坐直身子,捋了捋头发,轻轻一咳,这才道:“什么事儿?”
甘巧进来,头也不抬,更加不敢去看皇帝,道:“娘娘,英王府差人来请安。”
这不是请安,这是来催许尔姝回去的。又或者……是英王妃等不及想叫她早作决断。
“我知道了。”许元姝应了一声,只是心里明白,表面上……不是打着请安的名义吗?
“昨儿的那个山楂点心我吃着挺不错的,还有蝴蝶卷,加了奶皮的点心也成,你叫御膳房备上十二色点心,算是我给英王府的回礼。”
甘巧应了声是下去,皇帝看着她笑。
许元姝半真半假的嗔道:“怎么?英王妃是第一个给我来请安的,我赏她点东西陛下难道心疼了不成?”
皇帝又笑了笑,把头转了过去,只是手又悄悄摸上她肚子。
许元姝也不说破,没正经的跟皇帝说着话,只是才又说了没两句话,外头又有人来了,这次是施忠福。
许元姝也照原样给了皇帝一个眼神,这次轮到你的人了。
施忠福进来先是行礼,又不咸不淡道:“陛下,六斤公公从慈庆宫来给您请安了。”
不知道皇帝听没听出来,许元姝是听出来施忠福已经开始不满意了,还得想个法子。
她坐直身子,给施忠福使了个眼色,又推了推皇帝,轻声道:“陛下要不要先用午饭?”
见许贵妃一下子就明白他什么意思,施忠福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忐忑,是不是太明显了?陛下……会不会也已经看出来了?
皇帝心中还想着那个撤藩的计划,他这一个月心里也有了不少主意,正想跟六斤交流一番,只是施忠福言语里“慈庆宫”三个字儿他也听见了。
皇帝略觉不快,只是转念又一想,连施忠福都开始暗地里排挤他了,那大臣呢?
横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好事多磨,皇帝道:“叫进吧。”
很快施忠福带着六斤进来,两人朝着皇帝行礼,起身后施忠福便又想着要补救一番,谄媚地笑道:“陛下,六斤一早就来了,一直在外头等着,奴婢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的。”
下头两个虽然都是太监,也都低着头,可是施忠福连腰也弯着,又是这样左右不定的举动,许元姝轻轻松了口气。
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反而转身问许元姝:“咱们中午吃什么?”
许元姝正正经经道:“也就是那两样,叫他们捡新鲜的去做就是了。”
皇帝便看了施忠福一眼,“还不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