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嘿,小结巴。”
    宋宴初走到一半,听到这声,稍怔了怔,便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
    哪知那烦人精一个麻溜,就绕到了她的面前,嘴上还叼着半朵残花,笑道:“你这忙不迭的,是要去哪?”
    “关你、何事……!”
    她一面加快脚步走着,想要甩开他;蔺承安便不紧不慢地拉长了每一步的距离,刚好与她的步伐保持着协调一致。
    蔺承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大早宫里的信使就到了小王的府邸上,你可知道,他来替皇上传了什么话?”
    宋宴初不理会,只是继续加快了脚步,差点没小跑起来。
    “那信使说,皇上与皇后竟有意将你许给我,让你我成亲,哈哈哈哈哈——”
    蔺承安云淡风轻地说着,又莫名其妙自个儿笑了起来。像是在说一个笑话,又像是极认真地说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宋宴初努着嘴,猛地顿住了脚步,回头红着眼就结结巴巴啐了一口:“做……做做梦!”
    结果她脚下一时没刹住,差点往前一头栽到地上,好在蔺承安早早用一只手拖住了她的脑门,将她整个人给扶正了。
    宋宴初愈发气急败坏,打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还未走到洛芳殿外,宋宴初就看见一众女眷在花丛簇拥着,莺声燕语,热闹得很。
    皇后穿着金色华贵的便服坐在中间,凤眸流转,手中正仔细比对着两只差不多的凤凰含珠金钗,做工都极为细致考究,像是御饰局新打磨出的首饰样式。
    身旁皇亲官宦的女眷们赞不绝口,连声说着奉承的话。
    宋凝芝则慵懒地躺在她母后的腿上小憩,只用一把绢扇随意挡在面上,遮住正烈的光,惬意得很。
    宋宴初不巧撞见这么多人的场面,尤其看到宋凝芝那随意亲昵的姿势,不觉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可她缓了缓,却并未似往日那般犹豫,到底是走上了前。
    “母、母后……”
    宋宴初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唤了这么一声,皇后才注意到她来了。
    身旁的几个女眷见着宋宴初都有些好奇,都听说过皇后娘娘有个不曾养大的亲生公主,长得不比凝芝公主差到哪儿去,只可惜是个结巴。
    瞧着便应该是眼前这位了。
    皇后见她的面色有些不大对,手上还未来得及放下那两根钗子。
    宋宴初便屏息,又在地上狠狠磕了一个头,也顾不上当着这么多人说话会丢人,直咬牙说道:“还……记得母后、后曾应允过……过宴初,可、可以满足一个要求,无论……无论是什么!不知……此话,如今可还、还算数……?”
    第6章
    时值初春,花园中的牡丹正添了娇嫩的新蕊,颜色已艳得很,却抵不过皇后的花容分毫。
    她淡淡蹙眉瞥了眼地上的宋宴初,放下手中的钗,不紧不慢又颇有威严地道:“母后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宋宴初稍稍提起了一口气,“那……”
    “参见皇后娘娘。”
    蔺承安走了一步上前,偏偏打断了她的话,以彧国的礼数向皇后行礼。
    皇后见到蔺承安,也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语气缓和了许多:“承安王,今日是与宴初一道来的?”
    “不……”
    “是的。”
    听到两人不大默契却又同时说出的话,一旁的人都忍不住轻声笑了。
    连本来在悠然打盹的宋凝芝也起身来看热闹,笑盈盈地捂着手帕看着宋宴初与蔺承安,心中止不住地羡慕。
    众人只想着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他两的事,怕是这宴初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害羞了,没好意思承认罢了。
    听着这些女眷误会的笑声,宋宴初只觉得比平时被嘲笑口疾还要难熬上千百倍,于是又跪着往前了一步,好离蔺承安远一些。
    “母、母后,儿臣……儿臣今日来,便是要、要请求母后,收收、收回成命!”
    皇后面色霎时有些僵硬,轻摆了摆手先屏退了其他不相干的女眷,才板着脸冷冷问她道:“你要本宫收回什么成命?”
    “易香姑姑她……她今早来了初宁宫,其实儿臣……与……承安王,决、决非彼此的有缘之人!”
    宋宴初后面那半句,每个字说的格外用力清晰,哽咽了片刻,又眼巴巴地望着皇后。
    皇后微微挑了挑眉头,不以为意的语气中有几分责备的意思:“到底承安王还在这,你就开口说这些话,也未免太不懂事。宴初,若是母后能以一己之力解决的事,自然会替你办到,可你父皇今早就已经令御史写了文书送到彧国去了。身为大国,自然不能出尔反尔,何况这还是我们岚国先提出的婚约,若是才过了一天就贸然悔婚,恐怕母后也无能为力。”
    她这冠冕堂皇又假意苦口婆心的语气,似乎是早已在宋宴初的意料之中。
    毕竟从小时候能记事起,她便是这般了。
    ……
    “母后在后宫处境甚危,人人都想着母后去死。而巽妃娘娘幼时便是母后的好姐妹,你与哥哥待在她宫中,母后才能放心……”
    “母后着手管理六宫事务,还有芝妹妹要照顾。等芝妹妹长大一些,母后就将你们接过去与她一道住……”
    待到宋宴初长大一些了,也明白了这宫中的许多事甚是可笑。
    于是,她又对她说道:“那巽妃恃宠而骄,是死有余辜!好在没将我的宴初给一道拉下了水。如今母后总算能把你接到身边来了……”
    “千错万错都是母后一人的错,前些年是母后疏落了你,往后你与凝芝一样,都是母后的心肝儿,凝芝有什么宝贝,你只会有更好的……”
    “母后先许你一个愿望,但凡你往后想要什么,母后都会答应你的……”
    ……
    思绪猛地拉了回来,宋宴初心中的冷笑愈发的藏不住了。
    可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愿就此作罢。
    “可是儿臣……不愿……”
    皇后轻嗤了一声,断了她的念头:“宴初,你身为皇族子嗣,又岂容你愿不愿的道理?凝芝与崔家侍郎定了明年年初的婚期,凝芝比你年纪还小些,尚且对她的婚事什么都没说。你身为堂堂岚国嫡出的长公主,就不能有点公主该有的样子么!”
    宋宴初齿间一阵发冷,目光直直地望着她的金丝绣凤履,心头连丝凉意都没有,只觉得有些麻木了。
    嫡出公主的气度什么,宋宴初又不是她一手带大的,说起话来结结巴巴,自然是没有的。
    何况她又岂能与宋凝芝相提并论?
    毕竟她给宋凝芝安排的婚事,找的都是在岚国百年来根基稳固、又与皇家历来多有姻亲的崔家;可蔺承安是彧国皇子,早晚是要回到彧国去的,若是她真嫁给了他,兴许有生之年她都再也不会回岚国来。
    若她堂堂皇后只是想甩了自己这个拖油瓶,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宋宴初抿着唇哆哆嗦嗦的,撑着膝盖从地上爬了起来,“儿臣知、知道了……”
    “儿臣、告退。”
    她礼数还未行全,丧着脸拖着身子便走开了。
    皇后也似乎还在气头上,没搭理她。
    蔺承安皱着眉头,略有些尴尬,他笑了一声,忙对皇后解释说:“娘娘莫要动怒。娘娘应当还记得,两个月前,我与宴初公主还闹腾着打了一架。兴许是我还未曾道过歉,她就将此事记在心上了,所以才置气说了这些话冒犯了娘娘。说来,这也都是我的疏忽——”
    皇后看了眼蔺承安,没料到他竟能如此识大局,不觉气也消了大半,叹了口气说道:“那事,本宫还记着。宴初这孩子看着虽好商量,可骨子里到底是有些执拗的。你到时可好好与她说,别让她又急了。”
    蔺承安勾起一抹笑意,“谨遵娘娘教诲。”
    -
    内宫宫墙之中,离宋宴初所主的初宁宫最远的宫殿除了冷宫,便是华沐苑。
    那是宋宴初长大的地方。
    大抵是某人心虚,才特意将自己的公主别院安排在了离华沐苑最远的地方,好让她少去那地方回忆原先住在那里的人。
    宋宴初一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华沐苑。
    巽妃获罪已殁三年之久,听说是住了几个刚入宫的新人,怪不得看起来似乎比以前要更加热闹。
    迎面走来两个正在华沐苑赏花的女子,见到宋宴初,笑盈盈地上前打了招呼:“见过宴初公主,宴初公主难得也来这里赏花么?”
    宋宴初记得这都是刚入宫不久的丽才人与姚选侍,两人长得虽不算出众,可正值大好年华。
    那姚选侍甚至比自己还小上两岁,便替家族来入宫来服侍父皇了。
    宋宴初见她们脸上满是无邪的笑意,兴许还有着往后对荣宠一身的憧憬,又想着凭皇后能母仪天下的手段,若是她们有了得宠的苗头,何曾会放过住在这里头的人。
    宋宴初不由得有些失神,低头支吾地应了一声,心情更加烦闷,便刻意疏远又走开了。
    丽才人与姚选侍不免有些错愕,不过知道宴初公主性子有点呆闷,也就没放在心上。
    于是她一人赤脚,坐在了四下无人的池子边,呆呆地望着水中的自己发愣。
    宋宴初其实不大喜欢的自己的长相。
    那是因为她与皇后长得太过相似,从小巧的鼻梁到那双杏眼儿,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美则美矣,而略显得有些阴冷,总之不大喜气。
    反倒是宋凝芝的长相,珠圆玉润,像父皇的要多一些,于是要柔和讨喜许多。
    她每每自个儿照镜子时,便觉得心生厌恶。
    眼下也不例外。
    宋宴初抿了抿唇,从旁边拾起一颗石子,便往水中扔了下去,激荡开一层水花。
    待到这层水花平息了,她的手中又抓了一把小石子,想着挨个扔下去泄愤。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树杈,“咻”的一声直接横着飞了过来,远远地打偏了她的石子,直击要害。
    于是,涟漪从远处泛开,映着宋宴初容颜的那块水面只是轻轻地波动了一下,保存完好。
    宋宴初抬起头,不出所料,这冤家还一路跟到了这儿。
    “你……”
    蔺承安笑着伸手握住了她攻击性的手指,顺势将她拉近了几寸,调笑道:“小王与那崔照相比,到底差在哪,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我?”
    宋宴初没来记得反应,她的鼻尖近的都要碰着他的下唇,近的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一时心慌无措,另一只手心中的小石子“噼里啪啦”全掉在了地上。
    她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稍用力地推了推他。
    可蔺承安似乎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反倒是压低了声音胁迫:“你先说了,我再放。”
    宋宴初努嘴还在暗暗使劲,呼出一口燥气,瞪眼骂道:“你这登徒子,又岂能与他相较,哪哪都比不上!你也休想拿着婚约一事来气我,总之我与你势不两立就是了!”
    “你是小肚鸡肠,还记着两个月前那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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