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知道楚寔这是给余芳面子。虽然她也不知道楚寔喝什么茶, 但每次他到嘉乐堂, 南蕙上的都是老太太珍藏的茶,连老太太等闲都不喝的, 可见楚寔在茶放面肯定是个挑嘴的。
又说了会儿话,多是余芳和江河,还有江二文在说话,楚寔只是偶尔点点头,应一声。
然后余芳便直给季泠使眼色,示意她去里屋说话。
季泠看了看楚寔,还没说话,楚寔就笑了笑,“去吧。”
余芳拉着季泠进了里屋,坐在炕上说话,“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啊?该不会是姑爷不疼人吧?”
余芳是过来人,太清楚新婚的时候男人有多如狼似虎。
季泠却没意识到余芳画里的那种意思,只摇了摇头。
余芳又端详了季泠一阵子叹道:“哎,当初想着你嫁给楚家大郎,就一辈子不愁吃穿,荣华富贵有人护着了,可如今……”
季泠不解余芳哪里来的感叹,楚寔不已经屈尊降贵送她回来了么?她还以为她姨该欣慰的。
却听余芳又道:“这女人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虽然话这么说,可人过一辈子还是得图个畅快。我看你刚才跟着楚家大郎进门,一言一行都要看他的脸色,他点了头你才能进来,我,我心里……”
说到这儿,余芳就有些感伤,但今日是好日子,她不愿意触季泠的霉头,吸了口气转而道:“哎,瞧我说的,这是太贪心了。我就是想起你姨父,平时吧我吼他一句他就只能乖乖听着,虽说人是穷了点儿,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说到这儿,余芳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季泠。
季泠早就习惯了看人的脸色,倒是没有特别的感伤,因为在楚府,看老太太的脸色,看苏夫人和章夫人的脸色,甚至还要看一些婆子、丫头的脸色,她早就习惯那般的生活。
只是顺着余芳的话,季泠不由畅想了一下她吼一声楚寔,楚寔乖乖听话的场景。季泠抖了抖肩膀,感觉那画面真是不堪想象,连她自己都不适应。
“我没事的,早就习惯了。”季泠伸手去摸余芳的手,却把余芳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凉?”余芳道:“哎,都怪咱们这屋太冷了,前两日你姨父就说不烧炕了,亏得我想着你要回来,还烧着。”
季泠知道余芳误会了,可也不愿解释,不然余芳会更担心她的身体。
“是不是该做饭了,姨?”季泠刚说完就见江大武打了帘子进来。
进来了也不说话,就一直站在那儿盯着季泠傻看。
余芳走过去推了一把江大武,“进来干啥?”
“做饭。”江大武说话的时候依旧盯着季泠。
余芳一把将他推出去,回头朝季泠道:“你大武哥就是个憨包。”
季泠笑了笑,站起身开始挽袖口。
“你这是做什么?”余芳道。
“我去厨房帮你。”季泠道。
余芳看了看季泠的装扮,织金缎的锦袍,哪儿能进厨房呀,一颗火星子上去就能把大好的衣裳给毁了,可舍不得。
季泠却是不以为意,“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姨就让我帮你吧,就像我小时候一样,你做饭,我择菜。”
余芳见季泠坚持,也不再多说,“那好,以后等你大武哥娶了媳妇就好了,我也就不用再动了。”
季泠跟着余芳出了里屋,路过堂屋时瞥了一眼,只见楚寔正和她姨父说着话,也不再只是“嗯”声应付,侧耳听的时候似乎也很认真。
季泠看了几眼后这才跟着余芳进了厨房,一边收拾菜蔬一边道:“大武哥的媳妇,你心里有数了吗?”
余芳翻了个白眼,“你大武哥就是个没出息的,就看上巷头那王寡妇了。那王寡妇也是个没脸皮的,成日给你大武哥抛媚眼,也不想想她带着个拖油瓶,怎么好意思招惹你大武哥。”
季泠因为不熟悉王寡妇也没有发言权,只是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梦。老太太和章夫人都不喜欢周容,可最后楚宿还是娶了周容。男人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的确无情,可对自己喜欢的,却又实在叫人羡慕。
季泠垂眸想了想将来进门的大嫂,如果不得江大武的欢喜,只怕日子过得也不安生。
“其实,大武哥年纪也不小了,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过一辈子的,总要考虑考虑他的心意。”季泠低声道。
余芳没想到季泠会这般说,侧过头看着她,“哎,这是儿大不由娘啊,要不是他惦记王寡妇,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岁数也不成亲。”
季泠没再多说话,毕竟余芳才是江大武的娘,她有自己的考量。
用午饭时,季泠和余芳惯例是不上桌在厨房里吃的。
楚寔久不见季泠出来,才想起有些人家是有这般规矩,因放下杯子道:“今日是一家人团聚,也没外人,不如让姨也上桌吧。”
江河迟疑了一下,“这,女人家上桌……”
楚寔道:“一家人,不讲究这些的。”
既然楚寔都这么说了,江河侧头对江二文道:“去,把你娘和大丫都喊出来。”
“大丫?”楚寔有些疑惑。
江河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瞧我,阿泠,阿泠,都是以前喊顺口了。”
楚寔低笑了一声,倒是没想到季泠以前还有这么个乡土的名字。
季泠和余芳本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已经吃上了,却听见江二文来喊,又只好出去。
坐到炕上后,挨在楚寔身边,季泠反而更不自在,也不再开口说话,偶尔用公筷给楚寔布菜,自己吃得倒不多。
楚寔看了看桌上的碗筷,穷人家不讲究,都是粗碗,口子有些还缺了,至于筷子一看就是用久了带着乌黑。其实余芳很爱干净,厨房捯饬得很整洁,但竹筷就是容易浸污。
余芳见楚寔也不怎么动筷,知他有些嫌弃,心里懊恼,真是人急了啥都容易忘,该给楚寔换一套新碗筷的,如今又不是买不起,她转头下了炕,拿了一套崭新的碗筷出来,摆在楚寔跟前,“哎呀,姑爷,对不住,先才忙得忘了。”
实则不是余芳忘了,而是季泠摆的碗筷,她也没想着要拿新的。
“我无妨。”楚寔将新的碗筷推给季泠,“你用吧。”他说完就用旧筷子夹了一夹菜放入嘴里,表示真的不嫌弃。
季泠愣了愣,又不好再把碗推回去,不然最后尴尬的还是她姨。
好容易吃过饭,楚寔带着季泠辞行,余芳和江河也不敢多留,心知楚寔能在他们这小黑屋里待上半日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江二文迟疑地跟在季泠身后,见一直找不到机会单独说话,只好大方地道:“泠妹妹,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季泠抬头去看楚寔,见他点头,才跟着江二文往旁边走了走。因为就在人前,也不算孤男寡女的。
江二文手里拿着荷包递给季泠,“大丫,前日你成亲,二哥没赶回来,不过今日好歹是遇到了,我也没想着你成亲成得如此急,本来还想将来给你多攒些嫁妆,这些是我这趟赚的银子,都给你。”
季泠打开荷包,拿出里面的银票看了看,足足三千两,赶紧又推给了江二文,“不,二哥,这银子太多了,都是你的卖命钱,我不能要。”对季泠来说,跑船出海那就是用命在搏。
江二文坚决地推了回去,“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子,你如今又嫁的楚家,没有点儿嫁妆不是叫人瞧不起么?拿着吧,我再跑一趟船就赚回来了。”
季泠摇摇头,“我不能收,二哥,你以后别去跑船了,刚才我在厨房里帮姨,她提起你就开始哭,说你出门的时候,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有这些钱,你开个铺子多好啊。”
江二文道:“大丫,你不懂,出去走了一回,才知道什么叫海阔天空,这些钱你不收,我也还是会去跑船的,你不收,就是瞧不上你二哥是不是?”江二文把钱又塞进季泠手里。
季泠还要不收,却听楚寔道:“怎么了?”
季泠心里一紧,转过身看着走近的楚寔,迟疑了片刻低头道:“二哥想给我添些嫁妆。”
楚寔看了看季泠手里的荷包,“收着吧。”
季泠眨了眨眼睛,想着要不要跟楚寔说一下金额。却听楚寔道:“人情我来还。”
第六十五章
楚寔都这般说了, 季泠也不能再反驳,尤其是人前。
楚寔扶着季泠上了马车, 才回身对江二文道:“修文明日若是有空, 酉时二刻我在聚贤楼恭候。”
修文是江二文的字, 好歹念过几年私塾, 便是现在做生意, 出去应酬也得有个字号, 所以便取了“修文”为字。
江二文心里一动, 他这样做小本生意的,能搭上楚寔这样的人, 简直是求也求不来的机缘,立即道:“明日我一定去。”
季泠坐在马车上,思绪纷乱,她怕楚寔小瞧了江二文, 不知道银票是三千面额的, 这人情并不小。便是老太太给的,也才三千两呢。
过了一小会儿, 马车便停了下来,即便季泠在走神,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了楚府。正疑惑间,却见楚寔掀开了车帘朝她道:“下来吧, 戴上帷帽。”
季泠依言下车, 听着外面的哄闹,才知道他们并没回楚府, 而是到了大街上。
楚寔扶着季泠的手肘让她下车,在她身边道:“去绸缎铺子逛逛。”
季泠不解其意,却并不轻易出声质疑,反正楚寔做的事情总是有他的道理的,她要是动不动就问,他指不定要不耐烦。
走进绸缎铺,楚寔道:“你挑一挑。”
季泠点点头,虽然不解楚寔的意思,可不由就想到自己的那些衣裳,她个子窜得快,所以衣裳都有些不够穿,时常要添补,莫不是楚寔发现了?
尽管季泠如今已经嫁给了楚寔,老太太除了给了三千两的银子压箱底,也给她准备了许多布匹。但她还没来得及做衣裳,所以楚寔才带她来买绸缎?
季泠一边想一边在掌柜的抱出来的绸缎上浏览了片刻,很快就挑出了三匹,天蓝、樱草、丁香三色,分别是一匹湖绸、一匹妆花罗、一匹织金缎。
“这么快就挑好了?”楚寔似乎有些诧异。显见是见过其他女子看到绸缎就走不动的样子。
季泠点了点头。
楚寔招来掌柜的,自己又伸手点了二十几匹然后道:“都包起来,送到东安巷第二家。”
尽管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之一,但也难得遇到出手如此阔绰的买主。光是珍贵的缭绫就选了五匹,掌柜的自然连声应好。
季泠忍不住想撩开帷帽说话,东安巷是什么地方啊?难不成她刚才会错了意,这些不是给自己买的。
就在季泠抬手时,楚寔也回过了头,伸手替她将掀开一点的帷帽又合拢了来,“东安巷那宅子是当初你和岳子思议亲时,老太太让买的。”
季泠这才想起那日相看过的士子岳寻来,不由脸一红。老太太的确提过,要买个宅子,让她以后就住在楚府附近的。却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变故。
季泠脸红,是怕楚寔介意,不过看楚寔提起那件事,毫无芥蒂的样子,想是没放在心上。
“那宅子既然已经买下来了,也还是算作你的嫁妆吧,回头我把房契给你。”楚寔道。
季泠其实没想过老太太手脚那么快,两家还没换庚帖,她居然已经让楚寔买下宅子了,可见其心多诚。
至于为何买了这么多绸缎不送回楚府,却要送到东安巷,季泠也没多问。她嘴笨心却不拙,知道楚寔是为她考虑。
老太太素来勤俭持家,所以姑娘们一季都是四套衣裳,没有增补。如今她刚嫁入楚府,就骤然买入这许多绸缎,自然不能大大咧咧地拿回府,否则老太太岂不多想?原本只挑了三匹还没什么的,可却没想到楚寔眼睛都不眨地就又挑了许多。说起来,季泠倒是有些看不准楚寔是个什么意思了?
对她这样的妻子有必要如此用心么?
从绸缎铺出来,季泠以为要上马车,结果却被楚寔虚扶着腰,走到了大街斜对面的银楼。
“挑几副头面吧。”楚寔道。
季泠总算是明白了楚寔的意思。她头面有限,嫁妆里老太太添了四套,可在京城出门应酬,四套却是远远不够的。如此风俗崇富,每回戴出门的首饰都要不重样,但凡重了一样就要被人私底下碎嘴。
季乐为了这件事没少跟季泠抱怨,说她都不好意思出门做客了。
季泠跟着老太太这么多年,还是识货的,只看一看便知晓哪些昂贵,哪些一般,哪些便宜了。她选了四套,一套赤金、一套珍珠、一套翡翠和一套碧玺的,样式都是新式的,不过个头不大,翡翠成色也不算顶好,价格么自然是居于中等甚至偏下。如此楚寔也不至于囊中羞涩。
谁料楚寔直接道:“这些都不好,掌柜的,把你历年珍藏的拿出来吧。”
每家银楼自然有自己压箱的宝贝,等闲人来都看不到的。但楚寔说话,掌柜的还是很给面子。捧出一个黑漆嵌百宝的盒子,里面搁着十几枚大小不一的红宝石,另有一个嵌螺钿的匣子里,盛着水头极好的翡翠,此外还有猫眼石等。
最后楚寔全部要了,让掌柜的按照最新的样式打制首饰,然后又在店里现成的上品金镶玉头面、珍珠头面里给季泠选了几套,还有几套打造得更精致的赤金、金累丝的头面,并一副点翠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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