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如远山横苍翠,眼似秋波映朝霞,鼻如琼玖,齿如贝编,真真是色艳春花之灿,神罕冬雪之莹,所谓冰肌玉骨也就当如是了。
见她方知古人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当真不夸张。
章懿看到季泠时,愣了愣,她自然也是认识季泠的,只不过当年未曾将她放入眼中,不曾想今日却出落得如此出色了,将众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章懿如今已经出嫁,不过就嫁在京城,菊花宴她自然也回来了。
虽然人还是那些人,但却让季泠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章懿嫁的是钦天监正的长子,今日也是跟着她婆母郝夫人回来的,这会儿低眉垂目地站在郝夫人的身边,哪儿还有昔日活泼张扬的模样。
倒是静珍没什么变化,她嫁入的是光禄寺卿家,日子过得似乎不错,脸上一直带着笑,走进园子时,时不时跟她婆母说几句话,模样很是亲昵。
静珍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季泠,自然也就看到了苏夫人,跟着她婆母宋夫人一同走了上来。
“娘。”静珍欢喜地拉起苏夫人的手。
第一百零三章
苏夫人无奈地朝宋夫人笑了笑, “哎呀,这孩子就是这般, 在我跟前的时候, 就跟长不大似的。”
宋夫人却没顾着静珍, 反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季泠, 惊叹道:“这就是你家大郎媳妇吧?”
美人如是, 无论是男人, 还是女人都喜欢看的。
季泠朝宋夫人福了福身。
宋夫人拉着季泠的手朝苏夫人道:“也就是这样的神仙模样才配得上你家大郎了。我说怎么……”话说了一半, 宋夫人就自悔失言,赶紧打住。
她的想法和其他人如出一辙, 都觉得季泠如此美貌,也难怪能得逞了,只怕是楚家大郎早就有心意,否则她一个孤女哪儿能进楚家的门儿, 悄无声息地弄死了或者送远了就行了。
苏夫人却是不喜别人往楚寔身上泼脏水, 他和季泠成亲前可是一点儿私情也没有的。但这种事儿越解释越说不清,只能自己忍气。说不得苏夫人又要埋怨季泠几分, 没事儿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略坐片刻黄鸣音也都跟着自家婆母到了,同时傅三也走了进来。
黄鸣音嫁的是当朝首辅兰正昆的嫡次子,因为公爹的关系,走路都带风, 只是在她婆母跟前也不敢再放肆, 模样乖得比季泠也不差多少了。
傅三嫁的却是这一届状元郎崔晓,定亲时那人还是士子, 也不是京城人士,谁知道会一飞冲天,都说傅三有旺夫运。
而最叫人惊奇的是,崔晓是湖广宝庆府人,家世不显,据说也就几亩薄田。上京后因为穷困潦倒而患病,他的书童上街求救,遇着傅三好心施药。这么一来二去居然傅三就看上了他的才华,宁愿违背父母之命,也要许以婚约。
傅家人拗不过傅三,只好同意了,谁知这回崔晓居然点了状元,傅家人可不乐坏了么?崔晓既感谢傅三的救命之恩,又爱重她的人才,她公婆又远在宝庆府不肯上京,如今傅三夫妻就住在傅三的嫁妆宅子里,日子过得不知道多惬意。
多少出嫁的闺秀都在暗中羡慕傅三呢。
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从脸上是看得出端倪的。傅三比上一次季泠见她时,还来得明艳动人,肌肤白里透粉,气色极好,一看就知道日子很舒心。
说起崔晓,就不得不提一下楚宿,今科本来是极被人看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春闱居然名落孙山,叫人扼腕叹息,为这个章夫人许久脸上都没有笑容,心里头更是怪季乐。
这回章家的赏菊宴,章夫人也没带季乐来,只让她留在家里看家,这借口便是季泠听了都觉得很蹩脚。
苏夫人带着季泠上前跟人寒暄,她的话依旧不多,但脸上因为苏夫人的吩咐,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因她生得太美,别人总少不了多看她几眼,看得季泠的脸又红又烫,让兰正昆的夫人葛氏对苏夫人笑道:“你这儿媳妇脸可真薄。”
这话虽然不是贬义,但苏夫人耳朵里就不那么是滋味儿,说到底还是季泠太不会应酬人了。
苏夫人扫了季泠一眼,季泠的人就僵了一下,可是她两年多没在京里,黄鸣音等人说的话题她一句也插不上,不说话总比乱说话好吧。
这会儿菊花宴的客人也到得差不多了,众人先议论了一下山东的事儿,但因为那太血腥了,让人听了不舒服,是以也就说了那么两句,还全是围绕着楚寔的,紧接着话题就到了今日京城出的一桩大事儿。
却是大理寺卿被贬官的事儿,当年那位想给儿子娶季泠的辛夫人自然也就不曾再出现在章家的宴席上。
季泠听了自然便想起了淑珍,也不知她在老家如何了,有没有安排嫁人。不过想来应该是嫁人了,因为去年连婉珍都出嫁了。
按说婉珍楚家,楚寔不能回京,季泠作为嫂子却该回来的,结果那会儿她正病得厉害,一睡不醒,也就错过了。到如今贞静淑婉还在京里的却就只有静珍一人了。
吃过饭,赏了一会儿菊花,看了看未出嫁的姑娘们斗艺之后,章家请的戏班子便开唱了。
季泠对听戏没什么兴趣,倒是在蜀地时,换了衣裳去酒楼听过的滑稽川戏让她颇为记忆犹新,尤其是那《滚灯》里怕死了老婆的丑角格外搞笑,让人忍俊不禁。
借口如厕,季泠离开了人群,带着芊眠往园子里去,随意观赏周遭的菊花,这些名品自然美不胜收,可季泠见了之后,满心里想的都是这菊花瓣如何做菜,她自己想起也觉得自己好笑,很是焚琴煮鹤。
“不知这菊花有哪里好笑啊?”傅三的声音在季泠身侧响起。
季泠回头道:“傅姐姐。”看着近在眼前的傅三,季泠忽然又想起自己以前曾经频繁做过的梦了,梦里傅三可是楚寔的妻子呢。
傅三朝季泠道:“你也不喜欢听戏么?”
季泠微愣。
“听戏的时候我见你并不往台子上看,所以才……”傅三道。
季泠没想到傅三会如此留意自己,“不是不爱听,只是这两出有些闹。”
“正是呢,我也不喜欢这种闹得厉害的。”傅三道,“那边有个亭子,咱们不妨去坐坐吧。”
季泠不清楚傅三怎么对自己突然就如此亲近了。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会认为傅三只是心血来潮。不过季泠也没拒绝傅三,点了点便和她并肩进了亭子。
章府的下人见她们在亭子里坐下,忙上前伺候了茶水然后躬身退下。季泠心想,章家的下人倒是训得好,一时想到以后她如果管家,这些小细节都得留心。
傅三喝了口茶水开口道:“阿泠,我这样叫你,有些托大,你可介意?”
季泠摇头道:“自然不介意的,家里人也都这么叫我。”
傅三笑道:“听说你这两年不在,是跟着楚大人去了任上,真是羡慕你啊,蜀地虽然偏远,可书上说风光却是清幽,那峨眉、青城都是天下名山,佛、道圣地,你在蜀地可曾游玩?”
季泠脸一红,摇头道:“未曾,说来真是惭愧。”
傅三道:“不是,是我问得不好,你要伺候楚大人,家里家外还有许多杂事儿,哪儿能四处游玩,是我心慕两座名山,忍不住问一问呢。”
季泠但笑不语。
“可惜你也知道,咱们这些嫁了人的,一辈子只能嫁鸡随鸡,他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真是羡慕那些男子啊。”傅三叹道。
季泠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只能笑,因为她实在拿不准傅三的目的。
傅三的丫头此时却拿了披风上前,“夫人还是披件衣裳吧,坐这儿可不比在屋子里,仔细着了凉,回去公子又要说咱们。”
傅三嗔了那丫头一眼,“就你话多。”话虽如此她还是起身让丫头伺候她披上了披风。
傅三看了眼季泠,却见季泠依旧一句话没有,若是换了别人,此刻怎么也该接上一句话了,也好让人顺着话头说下去。偏偏遇上季泠,傅三就感觉招数有些不好使了。
于是傅三只好自己接着说道:“这丫头虽然伺候我,如今的主子却好像变成了崔郎似的,成日里就爱盯着我。”
季泠可总算是接上话了,“那是崔公子体贴姐姐。”她知道这是傅三想听的话,否则她也不用一再强调。
傅三笑道:“哎,让你见笑了。不过楚大人在京时,就是出了名的温雅,待妹妹想必更体贴才是。”
这话季泠就不好答了,点头吧有炫耀的嫌疑,不点头吧却好似在说楚寔不体贴一般,只能道:“出来得久了,母亲可能找我了,我就不陪姐姐久坐了。”
傅三站起身道:“那我也不坐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路上傅三赔礼道:“妹妹别怪我口太直,你这样的品貌,楚大人定然是喜欢都喜欢不过来。”
季泠但笑不语,她感觉出来了,傅三似乎对她和楚寔的生活很感兴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也没表示过这么大的热情啊。
虽然不知原因,但季泠晓得事有反常必有妖的道理,她所能做的,就是不让傅三套出她的话,这一点季泠还是做得到的。
季泠回到苏夫人身边坐下,苏夫人皱眉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遇到傅家姐姐,她邀我去亭子里坐了会儿。”季泠道。
傅三的为人苏夫人还是知道一些的,作为京城里曾经最出名的闺秀之一,傅三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亲近的,“她怎么突然想起邀你说话了?”
季泠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她问了些我和表哥的事儿。”
苏夫人又皱了皱眉,“你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季泠道,然后低声问,“母亲,你说傅家姐姐是为什么啊?”季泠这是虚心求教呢,她自己不明白的事情,想着问一问苏夫人,听听她的想法,自己也能学些东西。
然而苏夫人也不知缘由,只能猜测。“她夫君是这一科的状元,大郎是上一科的状元,隔得这么近,恐怕有些较劲的意思,而且大郎的官升得太快,如今又去了山东那是非地,傅三恐怕是为她夫君打听的。”
季泠点点头,心里却还有些疑惑。她感觉傅三明显是对自己和楚寔的个人生活更感兴趣一点。
“再说了,当初咱们家也有意和傅家结亲,傅三也知道,如今看到你恐怕有些好奇。”苏夫人直言道,对季泠她没什么顾忌,哪怕她听了心里会不好受,可苏夫人也不在乎,她本来就瞧不上季泠的出身,若当初真娶了傅三倒也不错。可惜楚寔却怎么也不肯点头。
这个理由或者就说得通了,季泠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第一百零四章
回到楚府时, 季泠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整日下来她站了不少时候, 只要在苏夫人身边, 她身为儿媳妇都得站着, 也就看戏的时候略坐了坐。
苏夫人领着季泠去了嘉乐堂, 老太太两句话支走了季泠, 低声问苏夫人道:“怎么样?”
老太太这是关心季泠的表现, 生怕她是朽木不可雕。
苏夫人道:“其他倒也没什么, 就是话太少了,别人说话, 她也接不上,完全不会找话说。”
这话别看都是埋怨季泠的,但其实第一句也很重要,可以说已经称得上是赞扬了。
苏夫人出身名门, 对人和事儿都难免挑剔了些, 在她嘴里得句赞是很不容易的事儿,这会儿她说季泠“其他倒也没什么”, 就等于是在说季泠的礼仪姿态都没有问题。
这可想当不容易呢,对于人的礼仪,苏夫人属于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的那类人,她说季泠没什么错, 那就是在说老太太养得好了。
当然这跟这两年季泠离开京城也有关。都说“居养气移养体”, 她以前做姑娘时,难免怯怯, 让人有种上不得台面的感觉,可到了成都府,她是知府夫人,上头没有长辈,她就是最大的,楚寔也极给她体面,如此一来,渐渐地那“怯怯”自然就消失了,养出了如今“宠辱不惊”的范儿来。
老太太听到这儿总算放心了,“没有大问题就行了,其他的你慢慢教,急也是急不来的,重要的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会察言观色。”
苏夫人道:“可她就跟木头似的。”
老太太道:“木头总比戳锅漏好。”
戳锅漏是老太太跟季泠学的新词儿,那是蜀地方言,意思是干事儿尽犯错的人。
“可木头也就算了,但自己总要立得起来啊,老太太你是不知道,家中一个小小刁奴,她都处理不了,被人下了面子还不敢说,现在整个府里谁不低看她一眼?”苏夫人道。
“怎么回事?”老太太问。
苏夫人这才说了钟威家的的事儿。
老太太听了也皱眉,“阿泠这个孩子,哎,她估计是顾虑你屋里的雪茜呢。”
“我知道。”苏夫人道,“可雪茜是个丫头,她却是我儿媳妇,我会帮谁她还不知道么?她脸上不好看,难道我脸上就能有光?这种事儿,她都看不清,我心里很是失望。”
老太太毕竟是过来人,比苏夫人又要更理性。“你是当局者迷。你对阿泠有意见,她难道能感觉不到?如今遇上钟威家的是雪茜的娘,她若是寸步不让,让雪茜脸上不好看,难道不怕雪茜在你跟前说她闲话?她现在惊弓鸟一般,哪里敢让你有一丝不快。”
苏夫人不服气地道:“我是打她了,还是折磨她了,怎么见了我就跟惊弓鸟似的了?”
老太太叹口气,“阿泠的性子本就敏感,你对她好一分,她能放大三分,你对她坏一份,她的感受就要糟糕三分。我看她在你身边时,浑身都是僵着的,生怕有个行差踏错。你要改软和的时候也得软和,这调教人,也不能一味总是呵斥,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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