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裱得很好,但瑶光看来,这么一幅西洋画法的淡彩画用中式画轴裱好,有点怪怪的。她有点不自信:“太妃会不会……不喜欢啊?”
紫翎和一众丫鬟们都说:“没有的事儿!别说姨娘画得这么好,就是再差些,太妃也只有喜欢的,她老人家是最怜惜疼爱小辈的。就我们在身边服侍的时候都没说过一句重话,何况姨娘呢。您只管去!”
于是第二天一早,瑶光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穿上前一晚挑好的一件珊瑚粉色贡缎绣竹枝的长袄和一条豆青色流云提花裙子,又耐着性子任紫翎梳了头发,插戴了一根镶绿松石雕刻的牡丹垂珊瑚米珠流苏的簪子,又戴了对珊瑚和珍珠的耳坠。这几样首饰都是太妃送的压惊礼物。
装扮好了,紫翎扶着瑶光,让翠羽和竹叶捧着画轴,去了太妃的春晖园。
斓曦苑和春晖园之间隔着好大一片花园林地。沿着游廊穿过斓曦苑那片梅林后,过了一个月洞门,才走进春晖园后的花园。
守在门上的两个老婆子见了瑶光一行人,急忙行礼,又叫小丫头去传话。
春晖园是个三进院子,太妃住的正房在二进院中,院子后门连着花园,正门和王府正院、大门在一条中轴线上,之间又有无数花木相隔。
瑶光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她进到春晖园院门后悄悄看了下腕表,足足走了三十多分钟。
她进了院子后和紫翎规规矩矩站在廊下,大丫鬟玉版走出来笑道:“良娣来得好早,太妃刚起不久,正梳头呢。良娣略坐坐吧。”说着将她们领进一间耳房。
不一会儿李嬷嬷来了,要给瑶光行礼,瑶光赶紧起来扶住,“嬷嬷好。”
李嬷嬷笑吟吟的:“良娣今天这身装扮好看得紧。”
瑶光恭敬地说了一遍紫翎教过的话,文绉绉地表达了对太妃的感激。
李嬷嬷见她言语有度,比起上次见时更好了些,满意地看了紫翎一眼。
“太妃正传早膳呢,良娣随我进来吧。”李嬷嬷挽着瑶光进了太妃的屋子,紫翎捧着画,跟在后面。
太妃日常住的屋子是五间上房,两边是游廊,雕梁画栋,廊下挂着三个鸟笼,养着各色鹦鹉,一群华服的美貌丫鬟站在廊下,见了李嬷嬷和瑶光忙行礼,笑着问好。
瑶光进了春晖园后就紧紧遵守林妹妹进贾府时的行为准则,不肯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眼睛也不乱看。
一个丫鬟掀了帘子进去道:“太妃,韩良娣来请安了。”
只听一个柔和的声音说:“叫她进来吧。”
两边丫鬟立刻打起帘子,李嬷嬷扶着瑶光走进屋子。
瑶光脚一落地,差点扭到,太妃屋子里铺了一层极厚极软的地毯,幸好李嬷嬷扶住她手肘,托了她一下,不然就当众出丑了!
瑶光心里打鼓,脸上却还能保持着平静,太妃屋子里金珠焕彩,锦绣辉煌,正堂挂着一幅山水,案上放着瓶炉盆景,一旁两个高几,一边摆着一个青铜小鼎,燃着香,另一边摆着花瓶,正堂一侧是一架紫檀大理石山水屏风,转过屏风之后是一个八仙桌,太妃的早饭刚摆上。
瑶光走上前,依照紫翎教的不慌不忙行礼:“给太妃请安。”
“起来吧。”太妃笑道:“看你气色,应该是大好了?”
瑶光站起身,缓缓答了。
她声音平稳,但是心脏却跳得很快。王府中最大的boss,淑太妃,今年已经五十几岁了,可保养得宜,别说脸上没什么皱纹,就连头上都没有几根白发,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是个很漂亮的老阿姨,十分和蔼。可以想像到年轻时也是位温婉的美人。
太妃叫玉版:“给她看个座,一起吃早饭吧。”玉版就搬来一个绣墩,放在太妃下首。
瑶光可不敢就直接坐下,先谢了太妃,再谢给她搬凳子的玉版,再三推辞后,方欠着身子坐下。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胃口。她吃了几口粥和点心,见太妃已经要吃完了,赶快再站起来。
也不知道屋子里这些丫鬟是怎么传递信号的,太妃刚一放下筷子,两个小丫鬟就端着水盅巾帕等物进来了。
玉版服侍太妃漱口擦手时,太妃叫瑶光:“你去,把我的镯子拿来。”
李嬷嬷赶紧领着瑶光去了一旁的妆台,上面放着一个乌木盘子,盘里是几样首饰,大约是太妃平素喜欢戴的。
李嬷嬷托着乌木盘站在太妃身边,瑶光按玉版和李嬷嬷指点的,先拿起那只白玉镯给太妃戴上,再一件一件拿起其他首饰。幸好,她的工作只是拿起首饰做个样子,佩戴还是李嬷嬷和玉版做的,不然好多首饰她不知道怎么戴。
太妃也看出来了,心说:原来她真不是装的,竟是真的忘了。再转念一想,嗯……还是再看看吧,这丫头狡猾得很,十二三岁时就能骗过全天下人了。
众人簇拥着太妃去了暖阁,她自己在炕上坐了,命人给瑶光搬了个小绣墩也坐下,这才问道:“紫翎拿的是什么?”
紫翎和玉版把画轴打开,瑶光忐忑地观察太妃的神情,见她先愣了愣,脸上渐渐带了笑意,一颗心终于慢慢安定下来。
太妃让把画拿近些,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跟李嬷嬷说:“这画法,我瞧着倒有些像宫里藏的那几幅昔年韩国公子从西洋国带回来的画。”
李嬷嬷笑道:“是有些像。不过那画是画在木板上的,颜色更是凸起来了。”
太妃又看了看画,对瑶光笑一笑:“这画很好,我很喜欢。有白乐天‘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意境。”
李嬷嬷笑道:“太妃,这明明是大燕子在喂小燕子呀!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意思。”
太妃听了就笑得更开心了,看看瑶光,“好,好。就盼着我的六郎也能‘乳燕归巢’,快点打完仗回来。”
房里众人忙都说起吉祥话,端王一定会得胜归来云云。瑶光低着头,做个温顺害羞的样子,不言语。
太妃命玉版这就把画挂起来,就在暖炕一侧的墙壁上,又问瑶光为何不在画上题字,瑶光正等着这问题呢,赶快把跟刘太医说的那篇谎话又说了一遍,醒来后好多字不认识了,手时常打颤,书法、刺绣、舞蹈等等全忘了。
太妃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搞得瑶光惴惴不安。
好在太妃又笑了,安慰道:“这些都不当紧,慢慢地再学了也就是了。”
太妃又叫瑶光走近些,看她穿的衣服首饰,跟李嬷嬷说:“这孩子会穿衣服。若别人说这么配色,我定会觉得太过鲜艳俗呛,可你看她穿的,再捧上一个汝窑天青瓶子站在山石或池子边,可不就是一幅仇十洲画的美人图么?”
李嬷嬷凑趣道:“这也得是人好看才行。若是我这么穿了站在那儿,可不是美人图了!”
太妃再看瑶光,见她原先那种倔强不忿之气一丝也没了,低眉顺眼的,再想到她身世,就觉得她比原先可怜可爱一千倍,不由再次暗叹一声造化弄人。
太妃叫玉版:“去把前些日子宫里送来的那几匹鲜亮缎子拿来。”又叫李嬷嬷取她从前戴的一对翡翠镯子,对瑶光说:“我老了,又是寡妇,这种鲜艳首饰衣料白放着可惜,你拿去穿戴吧。”
那对翡翠镯子绿得犹如一汪碧水凝成,韩瑶光的收藏里也难以找出能与之媲美的,真是好东西。
瑶光的小心脏噗噗乱跳,倒不是见了好东西激动的,而是——这说明大boss愿意让她抱大腿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
瑶光急忙向大boss表示感谢,这一次,她的感激表情十分到位,太妃也十分满意。
正说话间,玉版带着小丫鬟们抱着绸缎回来了,共有八匹,颜色花样各异,依次放在炕上,缎子的柔和彩光映在暖炕边上的粉白墙壁上,把墙都映成彩色的了。
太妃指着一匹孔雀绿的叫玉版打开:“这个叫做绡花缎,是江南的织工们才想出的新巧法子,织的绸子上有绒,绒再织成各色花样,也不知道是怎么织的,花色光泽行动时还会变色,不论是做罩衫罩袍还是做夏衣都极好看。”
瑶光推辞:“太妃喜欢我的画,我已经很开心了,又给我首饰,已是受之有愧,哪里还敢再要这些个呢?”
太妃笑道:“好孩子,你知道进退,有孝心,我很高兴。自然要赏你。这些东西又值什么呢?”说着招手示意瑶光过来。
瑶光赶紧过去,挨着炕边坐了半个屁股。
太妃携着她的手,温言道:“孩子,我知你受了不少委屈。可要我说,这场病焉知不是‘塞翁失马’呢?你听我的,往后好好服侍六郎,我先许了你,若你生下一男半女,就进你侧妃之位!”
瑶光头皮发麻,脸上的假笑差点架不住,啥?我没听错吧?侧妃?我去!我真的不是穿书了么?这作者想写什么?《我在古代当侧妃》?!晋江最近果然是又掀起文艺复兴运动了么?又流行这种复古侧妃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
女主今天也在很努力地刷大boss的好感值哟。
第14章 王妃来了
14
太妃许诺“若你生下一男半女,就进你侧妃之位”后,目光炯炯地等待着瑶光表态。
瑶光被一句“侧妃”雷得通体酸麻,还不敢露出异样的神色,赶紧垂下脑袋,拚命调集脸上的神经想做出符合大boss心意的反应。可是——她该露出什么表情呢?感激?害羞?诚惶诚恐?按照她的理解,侧妃可不是普通妾室,是要上皇家玉牒宗谱的,死了也得葬在皇家墓地,享受皇室祭祀香火。也就是说,当了侧妃这辈子就彻底完蛋了,基本就是无期徒刑了。
这时,廊下突然有人高声禀道:“王妃来了!”
瑶光当然不想和王妃碰头,但她一来正好解了围。
太妃脸上喜色一收,凛然地轻哼一声,大boss的王霸之气尽露,吓得瑶光一激灵。
太妃误以为瑶光是害怕,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有我呢。”
瑶光轻声说了声“是”,恭顺地站起来退到一边,理了理衣裙,肃容正色站好。
只听一阵环佩叮当,廊外站的丫鬟们不停说“王妃安好”,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外笑道:“听说姑姑这里正分好东西,我就赶来了!”
太妃也笑道:“你这小活狲,还不快些进来?”
婆媳两人隔着门说笑,玉版打起帘子,一群丫鬟拥着一个满头珠翠的艳妆贵妇走进来。
这贵妇只看脸的话大约十七八岁年纪,但她穿戴太过华丽隆重,又浓妆艳抹,就看起来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她头上梳着高高的宫髻,髻上戴着八宝攒珠金丝髻网,又插了一支赤金五凤珠钗,脖子上挂了一串各色宝石和珍珠串的璎珞,身上穿着绣金百蝶穿花大红衣裳,配一条翡翠绿洒花裙子,系了朱红色的宫绦,还挂着一只玫瑰色的玉佩,两臂上披了条五色斑斓的彩蝶牡丹丝绒披帛,看起来料子就和炕上摆着的绡花缎是同类的。
这就是端王妃林纹了。一个活动的珠光宝气。
瑶光看了她一眼就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装木头人。
太妃问道:“你不是要去侯府住几日吗?怎么前早上才去,今儿一早就赶回来了?”
镇远侯府在长安坊,和端王府就隔着两条街,林纹素日也常常回去的。这次也是打着回去看望老侯夫人的旗号回侯府暂住。
林纹出嫁前家中都把她当凤凰般捧着,出嫁后,太妃也一向对她优容有加,一则太妃不是那种喜欢磋磨儿媳妇的刻薄婆婆,二则怜惜她新婚时端王就领命出征了,从不曾像别的人家的婆婆那样让她每天来服侍。太妃这次回府后,立意要教训教训林纹,从前免了她晨昏定省,这时也不提免了的事儿了,林纹就得每天早起给婆婆请安,服侍她梳洗早饭。
这么过了几天,林纹叫苦不迭,就想了个小花招,先派人到侯府问候老侯夫人,等老侯夫人派人回话后再跟太妃说想念祖母,想回家住几天。
太妃哪能看不破林纹那点小心思,也不为难她,只盼望她吃了苦头就学乖了。因此前天一早林纹去镇南侯府,太妃还给侯府上下准备了礼物让她一并带去。
林纹是王妃,回了镇南侯府即便上面有老侯夫人、镇南侯夫人,她也是头一份,老侯夫人哪会指望她来请安?这下她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几个懒觉了。不料今天一早,她正洗漱时,赖嬷嬷差人从王府来报信,韩姨娘那贱婢趁着她不在家时还越发嚣张起来了!跑去给太妃请安,还画了幅画送给太妃,把太妃哄得高兴。
林纹本就有点怨恨太妃给韩姨娘做新衣服抬举她,正气不顺,一听这个更是炸了,早饭也不吃,也不跟侯府的人告辞,轻车简行一溜烟奔回来了。
太妃问了老侯夫人和侯府一众人可都安好,林纹耐着性子一一答了,就开始找事了。
她假装这才看到站在角落的瑶光,笑道:“哎哟,韩姨娘也在啊。我原想着回来服侍姑姑呢,不想我今儿竟来晚了,姑姑都已经吃过早饭了,想是韩姨娘服侍的?”
太妃不接她的话,笑道:“你还没吃么?”叫玉版吩咐人拿些林纹平日爱吃的东西来。
林纹上了炕,先挨着太妃撒了会儿娇,就指着墙上的画问:“这画倒是第一次见。是韩姨娘画的?”
瑶光微屈膝,行了个礼,“是婢妾画的。”
林纹看了看画,又打量打量瑶光,“从来没听说过韩姨娘善丹青,可我看这画,非学画多年的人是画不出的,莫非……是韩姨娘故意藏着掖着?怎么从前不给我们画呢?”
瑶光抬起眼睛,不卑不亢看着林纹,微笑一下,才回答:“我昏迷的那些日子,梦见一位神仙,递给我一支画笔,醒来后就会画画了。”
林纹听了,两道修得细细的眉高高挑起来,冷笑道:“这真是奇了!从前韩姨娘到了教坊司不足月余就能做采薇舞,别的舞姬都至少要练个三五年才成的,当时太乐府娘子们问来,韩姨娘说梦中仙人赠你一双舞鞋,从此后无师自通。哈,这位神仙跟姨娘真是有缘啊!”
瑶光还是微笑着:“王妃说的正是呢。梦中的仙人这次赠我画笔之前,还特意收回了那双舞鞋。我醒来后,可不就无法跳舞了么?”
屋子里的人一听这话,表情各异。玉版、紫翎等年轻丫鬟是一直把韩姨娘当成“传说中的大佬”看待的,早就听说过“梦中仙人赠舞鞋”这个说法,后来韩姨娘中了炭毒水米不进昏迷了十日又没事人一样醒过来了,就有人说她果然是有神仙保佑的,现在传说又复制了,大家都从听说传说的路人变成了新的传说的见证人,心情那个激动啊,有几个小丫鬟脸都红了,双眼发亮悄悄看着瑶光。
太妃和李嬷嬷对“梦中仙人”之说是多半不信的,但她们都坚信韩瑶光不是凡品。
尤其是太妃。
她从前也有段时间很是厌烦韩瑶光,觉得她是个有心计手段又会作天作地的,但见过韩尚书那封“遗书”后,她对韩瑶光的厌恶之情就减了几分,甚至有些欣赏。
待到听说韩瑶光烧炭自杀,太妃对她的厌恶就大半变成惋惜,还有些愧疚。念起与她父亲韩湲当年同窗之情,他只剩这么一个女儿在世上,要在她手上讨生活,她却一直也没照拂她,竟弄得人被逼自杀了!于是李嬷嬷传了消息后她在宫中待不下了,立即赶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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