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这一回太妃下了决心,这搅家星是不堪当我儿王妃的。就凭这份鲁莽、愚蠢和狠毒,这是幸好没生出孩子,若是生的孩子也继承了这份性子,可怎么办吧?不行。我得另聘淑女,为我儿正儿八经娶个侧妃。待过几年林纹或是“病逝”或是怎么了,再扶正侧妃,或是另选王妃。
    当下她对太后笑道,“姐姐,那总要先相看起来啊。相看好了,也要让六郎看一看合不合他的意,再走三书六礼,又要好一阵子,没有事赶到跟前了才相看的道理。姐姐若是有觉着合适的名门淑女,只管帮我留心,待我选个日子,找个由头把这些淑女都请进王府玩乐一日,再仔细瞧一瞧。这一次,可不能瞧了两三次就定下人了。”
    听话听音。
    哦,要找个合六郎意的,那是说林纹不合意了?不合谁的意呢?六郎和林纹新婚才小半个月就出征了,那还不是不合你的意。
    太后听了淑太妃的话,气得不行,可偏偏不能够阻拦。
    就林纹办出来的这几件事,先前口不择言辱及先皇,戕害贵妾,后来忤逆顶撞婆母,现在还撺掇朝廷命官知法犯法去截杀人命,她还能说什么?
    太后砸吧了半天嘴,想来想去也无法再替林纹说好话,只好点头同意了。
    在太后心中,眼下林纹已经不是重要的了,他林家几个爷们的官位能不能保得住才是问题。
    皇帝是何等性情?他亲母族一家子在南边造反,皇帝就派了大军镇压,他一干表兄弟连同几个舅舅、舅公几乎全都或斩于阵前。还剩的那几个现在锁在木笼囚车里往京城来呢,能不能活着到京城还两说。
    于亲母族尚且如此,何况林家呢?
    但要说皇帝厌弃了整个林家肯定不能够,皇帝自小养在淑妃身边,两人母子情深,便看在淑太妃面上,也要为镇南侯林家留几分脸面。
    且说皇帝那里,对于林纹侮辱先帝所赐良娣逼害人家自杀的事早有耳闻,虽也老大不快,但毕竟这是后宅妇人间事,又是自己兄弟的后宅事,没有大伯子去管的理。后来听说太妃让韩良娣去了京郊庄子修养,想来相安无事了,如此息事宁人也就罢了。谁知道林纹竟然连同她兄弟干出“假扮路匪截杀韩良娣”的事!
    要是真把人杀了,也算你干成了,可是呢?林九的人几乎全被人家韩良娣敲死了,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左臂折了,左脸肿得如同猪头,后槽牙都给打掉一颗。
    皇帝叫来林范,将京兆尹和蒲县县令写的案情卷宗丢给他看,“你养的好儿子。你养的好女儿。”
    林范都没看完就汗流如浆,忙脱帽伏地谢罪。
    皇帝也不看他,直接叫他回去。当晚便有皇帝身边服侍的大太监李德胜到镇南侯府奉旨申饬。
    老侯夫人和镇南侯夫妇听着申饬,跪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心里把林纹骂死了,可末了还得问一句,“李大保,不知圣上如何处置端王妃?”
    林九和林范都丢了官,没道理林纹一点事也没。
    李德胜扶起老侯夫人,“这婚事是太后娘娘定下的,若将端王妃发还娘家,将太后她老人家的脸面置于何地?老太太,先且放心,等端王回了京城,自有分说。”说罢便走了。
    老侯夫人和镇南侯夫人婆媳泪眼相望。
    老侯夫人深悔当日没能将林纹看管得再严密些。当下开了祠堂,先将林九臭揍一顿,问出当日是林纹身边哪些奴才勾连出的,谁去打探的消息,才得知竟是赖嬷嬷在主导。
    至于赖嬷嬷为何要几次三番鼓动林纹杀死韩良娣,详查之后才知晓,原是韩良娣中炭毒昏迷时,斓曦苑一些下人偷了韩良娣的许多细软送给赖嬷嬷,希图她能给他们再安排个好点的差事——赖嬷嬷虽不贴身服侍,但握着林纹身边的用人权。
    老侯夫人大怒,“好个贪毒的奴才!她一共得了多少好处?”
    到了赖嬷嬷家中抄检查明之后才知道,赖嬷嬷收了现银一千五百两,金子五十两,许多没记录在册首饰、绸缎等等,全加在一起大约三五千两,此外还有几箱子古玩古董并一些字画古书无法估价。
    赖嬷嬷起初收了贿赂是觉得韩良娣死定了,只要她一死,谁还管得着这些没记档的财物去了哪里。便是王爷回来了,哪怕就真追寻了,知道是王妃身边嬷嬷收了,还不是以为是林纹收的,碍着王妃面子,也不好开口索回。(至于端王会不会因这个事跟林纹有了心结,她才不管呢!)
    结果韩良娣昏迷了十来天又醒了!
    虽然斓曦苑那些下人都被发落了,也没人敢攀扯上赖嬷嬷,韩良娣又失去了记忆,自己有多少钱也说不清,但韩良娣一日不死,这些银钱就终有被查出来的时候,于是赖嬷嬷百般挑唆林纹,定要借她的手弄死韩良娣才能放心。
    老侯夫人和镇南侯夫人婆媳两个牙都咬碎了,就因为这么个小人,几千两的银子,就把镇南侯府搞成这样!林范父子两人官职都没了,死了六个人,林纹的端王妃今后恐怕也只剩个空壳子了,最重要的是,林家失了圣心。
    老侯夫人重重一拍桌案,“把那杀才一家都打八十棍子,发卖出去!”
    打了八十棍子人还能活不能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又是主人家赶出去的,哪有好人家要买呢。
    林纹自从她哥负伤回家后就惴惴不安,这时见老侯夫人派了人虎狼般拿了赖嬷嬷走,还跟秋悦纳闷呢:“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身边哪还有几个人使唤,又弄走一个!”
    秋悦无声抹泪,只能怨自己命苦,跟了这么个主子,劝着不听打着不动,死到临头了,还做梦呢!
    秋悦忍泪道,“姑娘,以往我说让你远着些赖嬷嬷,你总不听。现老太太发话拿人了,你可明白了?”
    林纹见秋悦神情与平时大不一样,“明白什么了?”
    秋悦惨然一笑,“咱们在这里,消息不通。但合府都知道,圣上刚才派了李大保申饬侯爷,九爷和四老爷的罪名也下了官也没了,宫中此时尚无旨意给姑娘,难道是瞧着姑娘更尊贵,单单放过了您?”
    她越想越气,一股悲愤无奈之下,对林纹也不恭敬了,语带讽刺,“莫不是那京兆尹、锦衣卫都是傻蛋,竟不知姑娘也涉在事中?”
    林纹这才毛骨悚然,“你是说……不不不,我是太后娘娘亲侄女,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贱婢伤了我性命?”
    秋悦冷笑道,“伤您性命自是不会的。可您要想再享受端王妃的威风,恐怕也不行啦。太妃性子仁厚,断断容不得自己孙子的生母是个奸险狠毒的妇人,想必这时已经开始打听侧妃人选。至于您,不管是端王府还是镇南侯府,有的是地方,给您辟个小院子,锁在里面,一天三餐供应,养个几十年也养得起的。”
    林纹吓得脸都白了,盯住秋悦看了半天,劈脸一掌狠狠打在她脸上,把秋悦打得倒在地上。
    “贱婢!你敢咒我!”她说着又随手从案上抓起一支靶镜往秋悦身上没头没脑乱打。
    秋悦挣扎了几下站起身,把林纹推了个倒仰八叉,冷笑道,“我劝姑娘消停点吧,恐怕老太太发落了赖嬷嬷,这就来寻你了!”说完一拧身出了林纹房间,把她锁在房中,对几个小丫鬟说,“你们在这看着她。我去房中洗个脸便回来。”
    自从林纹被关在缀锦阁后就时常打骂身边伺候的人,尤其是近身服侍的秋悦更是时时挨打。起初秋悦还忍着,后来熬不住就躲出来,林纹还在后面追。
    老侯夫人知道了之后就命人送了一把大铜锁,说若是林纹再发疯打人就让秋悦等人把她锁在房中不给饭吃。近来林纹房里都不放瓷器了,连日常饮食都用的是银碗铜杯,倒也不怕她在房里砸东西伤到自己。
    小丫鬟们见秋悦披头散发跑出来上锁,听见林纹又在房中厉声叫骂嘶吼,都吓得不敢作声。
    过了好一阵子,林纹发够了脾气,连声叫人,要茶水点心吃。小丫鬟们从窗子中递了食水进去,林纹一把掀翻托盘,口中骂道“秋悦这死丫头”手却往端盘子那小丫头脸上乱抓,那小丫鬟躲避不及,被她狠狠揪住耳朵,痛得大叫“姑娘饶了我吧”,林纹咬牙切齿,下死劲往小丫鬟头上脸上乱掐乱打,“不让我好过,你们且也不好过呢!看看谁比谁日子好!”
    小丫鬟见她神色可怖如厉鬼,哪里还有半分平时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姐的样子,魂飞魄散之下顾不得尊卑,拚命打了林纹两下逃了,一径跑,一径捂着鬓角哭喊,到底还给林纹揪下来两缕头发。
    因赖嬷嬷崔嬷嬷都给叫去问话了,院子里只有秋悦一个大丫鬟,另一个小丫鬟见林纹又发疯打人,吓得腿软,又不敢走开,只得抱着廊柱发抖,盼着秋悦赶快回来,却始终不见她回来。
    林纹又闹腾了一阵终于累了,房内没有声息了,小丫鬟才敢跑去后罩房去找秋悦。她唤了几声“秋悦姐姐”,院子里静悄悄无人应答。小丫鬟推开秋悦房门,只吓得倒仰着坐在地上,只见秋悦悬在梁上,一动不动。
    老侯夫人处置了赖嬷嬷,心中那口恶气总算稍出,叫镇南侯夫人扶着她一起往缀锦阁去,一路上咬牙道,“我们林家是造了什么孽,养下纹儿这种丧门败家的丫头。”
    还未走到缀锦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来,面如土色,老侯夫人身边的婆子连忙喝住,“做什么?小心惊了老太太!”
    那小丫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抖得筛糠一般,结结巴巴说,“老太太、夫人,秋悦姐姐,她、她投缳了!”
    老侯夫人和镇南侯夫人吓了一跳,忙命人去看。
    不一会儿去的几个婆子回来说,“正是秋悦。不知为什么用腰带吊在自己房中。已断气许久了。”
    老侯夫人等人不明白秋悦为什么自尽,和她相好的几个大丫鬟却都知道的。
    林纹从西北回到侯府,老侯夫人见她身边没个成样子的丫鬟,便将秋悦给了她。众人原都极羡慕,但后来都晓得林纹不好伺候,好不好就直接上手打的,都不免兔死狐悲,可怜秋悦。
    这回林纹回了侯府后,老侯夫人怕林纹这个疯魔的样子被传出去不好听,裁减了她身边服侍的人数,这样一来,秋悦挨的打倒比原先更多。
    林纹一向左心牛性,不听好言,对着她婆婆淑太妃还敢摔筷子呢,不如意的时候对下人哪能有好脾气,只把秋悦掐的身上没一块好肉,院子里几个小丫鬟脸上也尽是掐的青紫的指甲印子。
    秋悦见宫中派了大太监来申饬,虽没说要如何发落林纹这个端王妃,但想也知道不过那几个法子,或是幽禁终身,或是干脆叫林纹“病逝”。
    不管哪一个结局,她这个贴身大丫鬟知道太多隐私,总不会有好了。
    想想自己一路来好言相劝,林纹只是不听,还时时打骂自己出气,这且还是在侯府中呢,若是去了什么老梅庵、苦禅寺之类皇家专门幽禁坏了事的妃子贵人的地方,自己的苦楚只怕比现在更多。她怀着一腔悲愤不平无处诉说,忽觉反正横竖是个死,早死还省了受更多折磨,锁了林纹之后就到自己房中悬梁自尽。
    淑太妃在王府中并不知道赖嬷嬷、秋悦等人如何了,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两个下人。
    过得几天,镇南侯夫人来王府,说林纹贪凉,不幸患了痢疾,得留在侯府中调理。太妃说了几句场面话,随意叫带了些药材补品回去,心想,还算你们知趣。就叫她这么一直“病”着吧。
    林纹和林九搞的这出“假扮路匪”的闹剧,不仅搅和得林家天翻地覆,在朝中也引起了一场人事震动。皇帝将京畿大营营防和御前金吾卫更换了不少人,朝中五品以上的武官也人事大变动。
    京中的勋贵世家们看这势头不妙,都严厉约束自家子弟,生怕自己家也触了霉头。一时间,京中锦衣华服的公子打马游街的景象都少了好多。
    这番震动的余波当然也波及到了瑶光。
    太妃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派一队王府侍卫去保护瑶光为妙。
    太妃原以为林纹回了侯府,有老侯夫人和她亲爹林范看着,太后又派了薛宫正每隔两三天去教导她,总该没事了吧?林纹转头就搞出这种大事。
    谁知道她接下来还会再搞些什么呢?还有她那个傻兄弟,还有她那傻爹,也得提防。
    再有一件,绿柳庄中的庄仆们比不得在王府中服侍的聪明,这才很容易就叫有心人打听出瑶光出门的消息。虽然事后检查出了是谁多嘴坏事,远远地发落了,但要真出事了,便将这起小人、蠢人都打死了,也无力回天了。
    总之,那一队十六人的侍卫,就给瑶光了。
    瑶光去绿柳庄,他们就搬去绿柳庄。瑶光去小陈庄、莘庄、后高庄,他们就去小陈庄、莘庄、后高庄。
    瑶光出游,他们就列队骑马保护。
    瑶光在家,他们就每隔一个时辰换一队人在庄子外巡逻。
    派去了侍卫,太妃又想,侍卫们都是青壮男子,只能在外院守护。于是又派了十二个粗通拳脚的太监武婢去内院伺候。
    绿柳庄一下子填了这许多护卫,瑶光去哪儿都不方便了。自然,她和薛娘子的画宗教画扬名立万的计划也得被迫暂时搁置。
    瑶光郁闷之余,只好待在家中,把精力放在绘画和做扇子、帐子上。她赶在端午之前,给太妃献上了第二幅观音图。
    作者有话要说:  万恶的旧社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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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八字
    瑶光的第二张观音图画的是“持莲观音”依旧参考了波提切利的精致明净的画风借鉴的是他另一幅传世名作《春》中的维纳斯。
    画中的观音一手持一朵莲花另一手提着身上披帛容貌秀美如少女虽然微笑着但神情祥和中有淡淡忧伤。
    持莲观音是观音三十三相中的“童男童女身”,许多前人画家都会将持莲观音画为面容姣好的少女大都喜乐端丽,极少会出现瑶光所绘的这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这次瑶光大张旗鼓,让王顺安排了车队,亲自去王府给太妃送画。
    太妃这么抬举她,林纹又短时间不会回王府了瑶光怎么也得藉机好好抱抱大的大腿,跟太妃联络联络感情。
    于是她准备了观音图加上自己近日做的一些针线,再带上她这几个月在庄子上摺腾出的一些吃食去了王府。
    瑶光回府,提前就派人去王府报了信。饶是早上天一亮就出发奈何前后跟着侍卫、太监再加上丫鬟婆子庄子里刚收获的各色瓜果蔬菜,肥鸡大鸭子零零总总,连人带货光车就五六辆,等进了城到了王府,已是晌午了。
    瑶光的车进了二门,她一下车,就见太妃身边的大丫鬟绿雪在二门台阶上候着呢。
    绿雪快步走来,和紫翎一起扶了瑶光下车,“良娣可回来了!太妃已是念了一早上了。”
    瑶光笑一笑,由她们扶着坐上轿子,进了内院。
    离春晖园还挺远,瑶光便叫“停轿”,下了轿子走去春晖园。一是她始终受不了这种把人当驴马使的交通工具,二是薛娘子昨晚交待过她,越是林纹倒了,她就越是要谦卑谨慎。故此离着太妃居所老远她就下了轿子,这才是孝敬的表现。
    瑶光进春晖园之前整理一下仪容,觉得自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一处不妥,这才迈步进了院子,台阶上早有几个丫鬟看见了她们,一声一声传进去,“韩良娣来了!”
    玉版打了帘子,李嬷嬷笑盈盈将瑶光迎了进来,瑶光对着太妃行礼如仪,太妃见她面色红润,举止有度,神色仍是不卑不亢,装束依旧清新素雅,既不过分奢华,又不失高贵,心中便很满意。
    太妃笑眯眯叫瑶光起来,拉了她的手上下端详一番,跟李嬷嬷说,“这孩子今儿又穿得这么好看。”
    瑶光为了在大boss面前刷好感,早几天就揣摩着太妃的喜好准备好了今天穿的衣服首饰。这次她不搞撞色了,穿了一身深浅不一的同色系。她用上次太妃让郑妈妈送来的新样绸缎中挑了匹竹青色的做了件对襟长袄,又在长袄外罩了件孔雀绿绡花缎的大袖衫,长袄下露出五六寸豆青熟罗裙子,两臂间披着一条如烟如雾的松花色珍珠绡披帛,衣物上只有长袄襟口一寸多的地方沿了一道线香粗细的绯色滚边,一色绣花全无。
    为了表示“我很朴素”“我不张狂”,瑶光只在头上戴了根白玉镶紫晶垂珠坠子的簪子,耳朵上塞了对极小的羊脂白玉玉石塞子,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一件饰物,什么玉佩、禁步、压裙、璎珞、项圈、手镯、戒指通通没带,只在腰间系了条深碧色带子。这带子在瑶光行动时光泽变幻不定,仿佛一道泉水在流动。太妃拉在手中仔细看来,却见是无数根细丝系做一束做成的。
    太妃抚摸着这条束带,对瑶光笑道,“我再没见过这么会穿戴的人物了。”
    李嬷嬷笑着说,“可不是?我倒是见过有人用丝绦或是打了络子做腰带的,到真是第一回见有人直接用丝线做腰带。怎么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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