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就把这个事归在太妃头上了,话里话外说这是她“无心之失”而弄得两位公主耽搁着。
太妃一听心里老大不乐。怎么能怪在她身上呢?要是这两位公主人缘好,办事稳重,那自然有人觉得跟着她们做道姑要比到王府做小妾要好,哪会找不到人?要说选亲王妃搞得公主找不到女官跟随出家,那皇帝的长子已经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开始相看太子妃嫔了,还有几个小皇子也渐渐长大,也要聘皇子妃,呵呵,岂不是一直没公主能够出家了?
再说了,我没事选什么侧妃呢?还不是你亲侄女不贤不孝!
太妃接过瑶光递来的茶碗,喝一小口又递给她,“太后呀,过了明年就七十了。”
瑶光听出太妃这是在说太后老糊涂了。看来端王带着军功一回来,太妃腰杆子硬了不少,都敢明着奚落太后了。
她心里还在细细琢磨公主出家这事,太妃又捏了她今天穿的衣服看了看,满意地赞道,“你穿了这藕荷色的熟罗衫子和这虾肉粉色的裙子,倒真像是个纱堆出来的美人了。就是看着太柔弱了些,怎么就不长肉呢。”
玉版笑着指指炕上堆着的那些绫罗绸缎,故意对李嬷嬷说,“您瞧,这些御赐的衣料等会儿肯定又赏给良娣了。”
太妃闻言只是笑,她又慈爱地看了瑶光一会儿才对众人道:“我知道你们都说我是瞧着这孩子会穿衣服才格外偏疼她,可你们却不知‘会穿衣服’这四个字里面有多少学问呢!穷人家的孩子一季才一身衣服,有的还是捡哥哥姐姐穿剩下的,这是财力不及,也就不说了。要是钱趁手,谁不想装扮得好看些?可你们再看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难道个个穿得真的好看么?穿得倒是鲜亮了,可恨不得用最鲜艳的颜色,最时兴的式样,那就落了下乘。男子还好些,不少小姐们恨不得把手里有的首饰都插戴起来,只徒惹人笑话她们暴发户,粗俗得很……”
太妃说到这儿摇一摇头,想起了从前林纹就爱这么穿,虽然富贵逼人,但却始终少了“雅致”二字,偏这二字最能体现心性。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什么叫相由心生?我问你们,一个人远远走过来,你们是先瞧见脸还是先瞧见他身上衣服呢?从她穿什么,如何搭配颜色,戴什么首饰,就能看出来她心静不静,是个好强爱争胜的,还是个不喜欢人前露脸的。这才是相由心生呢。”
众人忙点头称是。
德、言、容、功这女子四德之中,太妃认为最做不得伪的,其实是“容”。有没有良好的家庭教育,有没有培养出优秀的审美,知不知进退取舍,何时该表现得谦卑何时该凛然不屈,这些,都会从一个女孩子的日常穿戴中看得出来。
吃了林纹这个大教训,太妃这次挑选端王侧妃的一条重要标准,就是看她请来的这些闺秀小姐们的穿着打扮。
那些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孔雀的,最先被淘汰。太妃认为这种女孩子太过功利,好胜心太强,太想出风头让她瞧见,娶回来难保就是另一个林纹。
接着她淘汰了那些明明家中不缺钱却故意穿得十分朴素的。这种虚伪的比林纹那种明着坏的更糟糕,有心眼是好事,但是心眼不往正事上放就不好了。
然后再看剩下的女孩子们谁穿得合她的意,留意下来,下一次再宴请,多看几次,自然能挑得出好的。一次两次还难保是听了旁人指点,但十次八次下来,总能从小细节看出来这个人真正的穿衣喜好如何。
瑶光听得十分心虚,她是参观了太妃的字画收藏又仔细观察了太妃的日常喜好后投其所好打扮的,听了这番话后赶紧微笑着给大boss捧场,“听太妃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穿衣打扮原来也是门学问呢。”
太妃笑道,“自然是的。不然为何女子四德中‘妇容’尚在‘妇功’之上?并不是教我们打扮得妖妖娆娆以媚夫主,而是要我们在每日穿衣打扮时都自省,约束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
瑶光赶紧站起来肃容正色道,“是。”
太妃笑着按瑶光的手,“你慌什么,我说了这么一大篇,原是在夸你呢!”众人又笑起来。瑶光笑得很艰难。
太妃为瑶光整理一下衣褶,笑道,“要想穿得富丽堂皇其实简单得很,只要有钱就行了,便是自己不会穿,拿着银子去一趟芸香楼、素馨楼这些个小娘子们的销金窟,哪怕一个烧火丫头进去了,给那些能人一打扮,只要不开口说话,出来的时候也变成一个披金戴玉的小姐了。但要穿得清新淡雅可就难了。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太妃说的,其实是艺术熏陶。家底薄的,或是父母(尤其是母亲)的文化水平、艺术欣赏水平不高的,那养出的小姐审美水平自然就有限了。这个时候又不像现代,选美小姐们要穿同样的泳装站成一排,大家都是自己选衣服首饰,穿出来的结果当然就很能反映出个人的审美情趣和个性了。
众人又陪着太妃说了会儿穿衣打扮之道,已到了晚膳的时候。
瑶光陪太妃吃了晚饭,又和玉版李嬷嬷一起跟太妃打了几圈麻将牌,才回了斓曦苑。
她上次离开斓曦苑时还是春天,现在已然是仲夏了,院子中、台阶上放了些时令花卉,那两个放大的盆景坛子里碧水盈盈,梅树上绿叶繁茂,树叶倒映在水上更显得幽绿,水面浮着几朵小睡莲的花苞,花还没有开但已十分娇艳,合拢的花瓣边缘是紫色,中间却是黄色。几条锦鲤在莲叶下悠然游动,见到瑶光的影子映在水面,立刻聚过来等她投食。
进到屋子里面,紫翎早将各处布置一新,房间里燃着百合香,案几上摆了一溜四个玲珑的汝窑小插瓶,插着时鲜花卉,多宝阁上放上各色瓶炉玩物,书房大案上搁着瑶光近日来练习的字帖看的书籍,墙上挂了几幅她日常所绘的画,再到内室,炕上也换成了碧绿晶莹的竹席,放了张红漆小炕桌,上面摆一套甜白瓷茶具,靠垫引枕等等也全换成了夏季的,进到卧房,帐幔一色是青烟般的凤尾罗,床上挂着一顶弹墨白绫帐子并两串色彩鲜艳的香囊香袋。
瑶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领着小竹在游廊下走了几圈,抬头看着院子围成的四方天空,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自己和侍卫小哥哥被捉奸在床,然后双双被提了去浸猪笼;一会儿梦到自己跟着公主出家了,结果公主长得跟林纹一个样伸着又尖又长的手指甲要挠花她的脸;一会儿就梦到虎背熊腰的端王狞笑着要跟自己进行不可描述……
第二天一早,瑶光用冷水敷了会儿脸,才梳洗打扮去了春晖园。
太妃屋子里照旧莺声燕语,喜气洋洋。
玉版正伺候太妃梳妆,听到小丫鬟喊“良娣来了”,就捧了装首饰的盘子站在一旁,知道太妃必会叫瑶光为她选簪环的。
果然,瑶光问安行礼后,太妃就摇手叫她来选簪子。
瑶光见太妃今天穿的是一件艾绿色的纱衫,里面是秋香色绣团花如意的袍子,就从玉版捧的盘子里挑了一支镶琥珀的金钗,和一串绿松石与蜜蜡的手串。
太妃点头赞道,“这才不俗。要叫我自己选或是你李嬷嬷和玉版来选,怕是要选红珊瑚的或是南红的。”
瑶光笑一笑,“那些也是极好看的。”
太妃道,“那就俗了。”
李嬷嬷笑着接话道,“不过我们太妃这般人才,便穿戴得俗气了,也是极好看的一个老太太!”一语说得屋子里众人都笑了,瑶光也笑道:“可不是。”
瑶光服侍太妃吃了早饭,又陪着老太太去春晖园的花园里走了一圈消食,一路忧心忡忡还得强颜欢笑。回到太妃房中,瑶光终于鼓起勇气,“太妃,我想跟您说几句话。”
太妃立刻想到王妈妈昨夜跑来说的那番话,以为瑶光眼看端王要回来,害羞之余又有些害怕,所以想在自己这儿住一阵子,就笑笑叫玉版和李嬷嬷带着丫鬟们下去。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里一会儿就走得只剩下瑶光和太妃两人了,太妃携了瑶光的手坐在炕上,和蔼地问,“你想说什么啊?”
瑶光听见堂屋案上那只自鸣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心跳如雷,从炕上下来,恭恭敬敬拜在太妃身前,“求太妃许我出家。我愿意做公主的随行女冠。”
太妃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你何时生了这个念头?便是她们再找不来人填这个坑也没人敢寻到你头上啊!好孩子,你老实跟我说,可是谁跟你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吓着你了?”
瑶光声音都抖了,“我……我……”她本想说太妃您都在找侧妃了,不怕没人伺候端王,再来一个王妃我怕人家手段更厉害啊!说起来林纹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的,不然我哪里是人家对手,您就当行善积德了,把我这条小命放了吧!
她仰起脸,看到太妃脸上竟然是在忍笑的样子,心顿时凉了半截。大boss以为她在搞笑呢!哪里会同意啊!这招果然没用!亏我还想着万一有万一呢,说不定太妃一听就答应了呢……
太妃伸手揉揉瑶光的脑袋,“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定是听说我给六郎相看侧妃的事儿了。我的儿,就算再娶了侧妃,有我在呢,凭她是谁也越不过你去!什么出家奉道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瑶光结结巴巴说,“我、我是真心想要出家……”她一语未了,只听窗外有人大声问“谁?谁要出家?出什么家?”
这个陌生中又带点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雷电劈在瑶光脑子里,把她劈得两眼一黑——我的老天鹅呀!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不再解释了。想来大家已经了解了,我这文就是个敞篷大客车,上面写着“前往未知的目的地”——上车后你就会听到提示“站稳扶好!”,一路疯狂前进,沿途风景可能很壮丽可能很危险,因为是敞篷车,所以随时可以跳车求生!
好了,请大家站稳,扶好。(胆小的同学可以去看我另一个文《二人森林》,虽然男主也对女主说过“站稳扶好”,但是那文是水上小舟。平静得很。不骗你们。老读者们可以作证。)
第37章 近战
瑶光一听那个声音,脑海中咔咔咔一阵炸雷,轰轰隆隆金光带闪,她在这片雷声所做的脑内bgm中回过头,只见一个金冠玉带的锦衣公子掀帘子走了进来,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俊美无俦,只是周身像裹了一层寒冰一样冷气森森,他定定看着她,眼中又失望又难过还有点不敢置信。
瑶光脑子里嗡嗡乱响,一会儿是那位奸夫在黑暗中抱着她低语的声音,一会儿是眼前这人刚才在门外窗下质问那几句话,心里也乱成一团。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唉可不就只能是他么?除了他还会是谁?害得我白白担心,自己吓自己煎熬了快两天度日如年。
能自由出入太妃的院子还敢这么说话,还能是谁?自然是端王本人。
原本她想像中的端王,应该是个呆霸王薛蟠般的人物粗鄙、壮硕、凶恶一看脸就知道是个十足十的大反派现在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眼前的端王倒还是一看脸就是大反派,但是是美型反派。
美型反派是个什么概念呢?要是各位熟悉二次元文化就瞬间明白了。萨菲罗斯知道吧?端王的气质和老萨黑化以后是同一挂。美是挺美,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用两米长的大刀捅死你那种。
这一瞬间,瑶光菊紧心凉之余胸腔更是要被各种强烈的情绪给撑破了无法分辨自己心里到底是惊慌、恐惧、后悔还是什么,她怕自己举动异样,只能快速呼吸几下,转过头,不再看他,又觉得自己呼吸声太大了,赶紧要憋着气,一下子气不顺差点咳嗽出来又得赶紧忍着,直弄得自己两颊发烧鼻尖冒汗。
唉。
瑶光心想,这时候要是特么开个上帝视角看我自己一眼,绝壁是做贼心虚的样子!唉。吾辈艺术家的心理素质……就是这种水平啊!
瑶光低着脑袋装木头,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端王那双靴子,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但她能清楚地感到他射来的锐利目光,如芒刺在背。
这难熬的寂静又持续了几秒钟,端王走到太妃身前行礼,“母亲。”
太妃忙叫他起来,“六郎,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出一声,倒吓了我们娘儿俩一跳。”她慈爱地将端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叫瑶光也起来。瑶光垂着头,站在炕沿边上,盯着自己鞋子上的云头,刚被雷劈得断电暂停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咚咚,咚咚。她心跳很快,手心冒汗,可脑子却快速冷静下来,焦急地筹划等会儿该怎么应对。
太妃见儿子一双眼睛都红了,紧紧抿着嘴唇盯着瑶光,一副恨不能将她生吃了的样子,心中叹气,这真是前世冤孽。
端王问,“母亲,我刚听到有人说‘出家’,是怎么回事?”
太妃打马虎眼,“是你宣和、嘉佑两位妹妹要出家,昨儿个我和太后说起这事了。你从宫中回来的还是去了兵部才回来?可吃了早膳了?”
原来端王一早出了宫又去了兵部,交割了之后立刻赶回王府。进了春晖园,丫鬟们正要通传,他一眼瞥见廊下一个人都没,大丫鬟玉版也站在外面,当下起疑,低声问一个小丫鬟,“是谁跟太妃在房中说话?”
小丫鬟不知高低,“韩良娣说要跟太妃说话,玉版姐姐就带我们出来了。”
端王一听,对着几个丫鬟一瞪眼,低喝道,“都给我禁声!”他要去听听瑶光在和太妃私下说什么。
没想到竟然是她在求太妃许她出家!这下又惊又怒,在门外就失声问出来。
太妃瞧着瑶光刚才回头看端王那一眼,神色也很有些古怪,现在又假装是个木雕泥塑一样站在她身边不出声,便对瑶光道,“你也服侍了半天了,回去歇一歇吧。我和六郎说几句话。”
瑶光福了福身,道声“是”,就脚底抹油跑了。
她一路像是有鬼在追似的走得极快,紫翎和翠羽都跟不上了,急得叫道:“娘子!等等我们啊。”
瑶光回到斓曦苑,一头冲进自己房中,倒在床上,扯了锦被盖住头脸,心里翻江倒海。我的老天鹅啊!你究竟是在搞什么把戏?奸夫原来就是丈夫。
可是——为什么端王跑来睡自己的小妾还要偷偷摸摸的啊?
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这是什么她这个平民不能理解的趣味啊?
还有,王妈妈不是说她和端王过去很不和谐么?不存在的!和谐得很!和谐得我以为自己做了场美梦呢!
唉……
瑶光无力地捶打床褥,她看了韩瑶光1.0留下的密信本专辑以为拿到了高级情报,没想到高级情报特喵的是错的!
她爬下床,取出她藏在妆奁里那只装香珠的小木盒还有那条她做贼一样洗干净松花色汗巾,又仔细看了看。她真是傻,这几样东西,哪一样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亏她怎么想的,还侍卫小哥哥呢!真是晋江小说看太多了。
瑶光很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刚才端王瞧她那眼神,简直是在看叛徒的眼神!说不定他等会儿就会来找她算账,一把抓住她的后颈皮拎起来抖动——说,爷对你怎么不好了,你还敢想出家?
哎,等等,我为什么怕他来找我算账啊?
我这身体的原主可是被他老婆逼得自杀啦!全京城都知道。我现在丧失记忆了,不知道他是谁,有什么可愧疚的?哦对了,你老婆还跟她哥一起要假扮路匪谋杀我呢!若不是我开了金手指将林九一伙反杀,这会儿你都见不到我了呢!我为了不想再被你老婆陷害,想出王府寻一条生路,这有什么不对?
她这么给自己鼓了鼓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毫无错处,正酝酿理直气壮的气势呢,紫翎喜气洋洋走进来问,“良娣,吴嬷嬷叫我来问,今儿午膳在哪儿吃?王爷回来了,可是待会儿还要去太妃那儿用午膳?”
瑶光还没回答,就听见小丫鬟千穗在院子里喊了声“王爷来了”。
瑶光的心又咚咚咚乱跳起来,惊慌之下一把抓住紫翎的手腕,紫翎吓了一跳,正想说话,这时帘子一掀,端王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抓起炕上红漆小几上的茶盅往地上一摔,“出去!”
茶盅在地板上碎成千万片细瓷,茶水泼了一地,紫翎吓得一哆嗦,一句话不敢说赶紧福了个身往外走。
瑶光站在原地,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仰望着那个一脸盛怒的年轻男人,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走到她面前时忽然笑了一下。端王相貌真是长得极好,有一双集秀美与英武为一体的桃花眼,有这样眼型的人通常在盛怒之下也不会表情狰狞,但他这一笑却笑得甚是邪气,里面实在包含了太多不善的意味。
我靠,这明明白白的大反派啊!
瑶光感到那把两米长的刀已经捅过来了,魂飞魄散,“啊”地惊叫一声转身就跑,才跑出两步腰被他一拦,头重脚轻,被他抱起来。
瑶光见他抱着自己往床边走,吓得挣扎着问,“你要干什么?”
他低头对她一笑,将她往床上一放,扯下帐子,“你说呢?”话没说完,手往瑶光腰上一伸要拉开她腰间系的丝带。
瑶光连忙去阻拦,“咱们先好好说说话不成么?你不想问问我你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太妃跟你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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