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瑶光见常悦急成这样,弄得琴语也很紧张,忙放下酒杯劝他们,“画要糊裱好总也要几天功夫。哪里就这么火烧眉毛了呢?”
    常悦皱眉急道:“炼师不知,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
    中秋之后到重阳之后,这一个月历来是京中贵女们尤其是女冠们大肆出游寻欢的日子。重阳过后,天气渐冷,贵族女性们就不怎么出门了,更别说来梨溪山了。
    故而,每年中元节到重阳这段日子,是暖云深培养好的少年们的“毕业季”。应届毕业生琴语要是在今年的招聘会上找不到长期饭票……
    “要是这段日子琴语没有重新获得一位愿意长期供养他的客人,唉……前途堪忧。”常悦显然根本就没把瑶光当做潜在人选。
    瑶光不由想起孟萱。当初韩瑶光版特意编排双人舞,也是为了避免孟萱落入“前途堪忧”的境地吧……
    “夫人不必担忧。”瑶光指指茶室两边的米纸槅扇门,“画并不一定非要是画卷、画轴啊。”
    常悦立即醒悟,大喜过望,再次拉着琴语跪俯拜谢,“炼师这是再造之恩呀!”
    瑶光微笑:“如果有生丝、熟绢的屏风,那就更好了。”
    “这不难!有的是!”常悦立即命人抬来了两座座屏和两扇屏风。
    常悦这么积极,但瑶光却不打算立刻动笔。
    她小命刚捡回来,不敢再漏夜画画了。
    她和常悦约好,明日正午过后再来。那时光线和现在不同。她也需要时间琢磨琢磨怎么画。
    其实是不需要琢磨的。等身高的人体肖像她画过很多。
    她只是想回自己的屋子睡觉而已。
    看常悦这个热情劲儿,要是她同意,恐怕巴不得留她在暖云深住下呢。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
    老郡主年老忌讳多,灵慧祠里不管谁生病了,都得出去住,痊愈之后一个月才能再回来,要么就她自己搬来别院住一个月。
    所以虽然老郡主也每天派人来探望,倒也特地嘱咐瑶光这阵子很不必回灵慧祠。
    现在点心店上了正轨,瑶光最近也没什么心思再搞新产品,干脆就在别院常住一阵。就当是休年假了。不过,她长了个心眼,特意请张师姐又做了一个安慈太后灵位,在别院几间正房之中找了个好方位,用屏风围出一角,设了案几神龛并香炉蒲团等物,依旧每日按时供奉。
    翌日,未到午后,常悦已打发两个婢女赶着一辆小骡车来了,说是来帮瑶光拿画具杂物的,还送来一份中秋节礼。
    瑶光让婆子们准备了一份回礼,欣然乘车而去。
    到了暖云深,自然又是好酒好菜美少年招待。
    暖云深准备的酒都是素酒,也就是未蒸馏过的果酒、米酒,喝起来还不如啤酒度数高,浓稠甘甜。瑶光酒足饭饱,藉着微醺酒劲在暖阁里睡了个午觉,醒来后由婢女们服侍梳洗,这才开始画画。
    隔日便是中秋。
    瑶光和薛娘子、吴嬷嬷、竹叶、小竹,又叫上秦婆子,多宝夫妇,在松鹤楼订了两桌席面来别院,欢聚一堂,搞了搞佳节慰问,和店铺邻里、炊具行木器店等互有往来。
    这天晚上薛娘子留宿别院和瑶光共度中秋。
    婆子们在花园中摆了桌椅,准备好瓜果月饼等物,因此时山上晚间已颇冷,瑶光又病愈不久,就又立起了帷帐。
    瑶光和薛娘子坐在帷帐中,只见天上一轮冰盘般的明月,月凉如水,不远处溪流潺潺,花丛中秋虫啾啾,夜风吹得两岸花木树叶簌簌作响,更助凄清。
    两人坐着谈笑一会儿,薛娘子察觉到瑶光有些愁绪,只握一握她手,并无言安慰。瑶光回以一个微笑:“照姐姐,耽搁你与家人团聚了。”
    薛娘子摇摇头,“我母亲早逝,父亲续娶后又生了许多儿女,这时承欢膝下,正是一家团圆,我嘛,节礼送一份,尽了孝心,皆大欢喜。我若是真跑去凑一头,人家反而怪我不识趣。”
    瑶光轻笑一声。
    每逢佳节倍思亲。
    她原先的世界现在是否也是中秋?她的父母不知现在怎样了。在她航海失踪后,估计她父母会伤心一阵子,然后继续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吧?他们从来都是这么教她的,先把自己日子过好,再说伴侣、子女、他人。每个人都是自成一体的,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
    她现在真的希望她父母可以贯彻这种想法,不要一直为她的离去而难过,努力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同一轮明月下,宫中中秋宴会可要热闹得多。
    宫中宴席一结束,大周皇上就派了太监将月饼、花篮、桂花酒等物以太后或是皇后名义送至王公大臣皇亲国戚家中,以示恩宠器重。
    隔日收到皇帝礼物的人家便会叫女眷进宫谢恩。
    这是大周开国大帝搞的,有个“君臣一家亲”的意思,其后便成了惯例。
    次日太后长秋宫中十分热闹。
    送走命妇们之后,太后将自己家的几个女眷留下用午膳。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渤海侯夫人和她的女儿崔英洁,还有她的大侄女林婉素和最近陪她住在宫中的堂侄女林绮。
    太后让人在炕上摆了小桌,携了众人入内室,叫宫女们将一个花梨圆炕桌搬到炕上,一手携了林婉素,一手拉着崔英洁上了炕,又叫崔夫人和林绮也上炕坐,“我们娘儿们这么上炕坐着,又宽绰,又亲香,总归都不是外人,又是大节下的,不拘礼了。”众人只得称是,陪着太后上炕坐着,小太监们流水般将酒馔果品摆上。
    众人陪着太后吃了饭,闲话家常,崔英洁和林绮正是韶华玉貌之年,林婉素未出阁前也一直得太后喜爱,几人说说笑笑,把太后逗得很是开心,倒也其乐融融。
    一时饭毕,太监们撤了菜肴碗碟,宫女们端上几个精致盘子,里面放着四样不同细点,一样龙须酥糖,一样岩浆蛋糕,还有两色果冻。
    太后指指岩浆蛋糕和两色果冻道:“这几样是京中最近时兴的点心,也不是多好的东西,只是难买些。皇上特特地派人买了来给我的,你们也尝尝。”
    渤海侯夫人道:“皇上待娘娘真是至孝。这点心再金贵,也是样点心罢了,难得是这份孝心。唉,我那傻儿子,什么时候能有这个心,我也能闭眼了。”
    崔英洁知道她老妈又要旧事重提,想请太后在皇上面前给她不成器的哥哥美言几句,忙把话题岔开,又给母亲递个眼色,喜滋滋向前一探身子,指着那盘如金晶般的果冻道:“这个点心,莫不就是灵慧祠做的‘金风’么?我未进京时就听人说过,这点心是太清宫的几位真人们吃的,仿佛是用山间云雾凝成的仙露做的。常食能使人身轻体健。”
    她对林婉素、林绮嫣然一笑,“两位姐姐可都尝过了?他们家这点心现今一日只卖十盒,我派人去了几次都空手而归,若不是在姨母这儿——唉哟,该说若不是皇帝表哥这份孝心,我怕离京时都还尝不到呢。”
    太后被她这通马屁拍得通体舒泰,笑道:“那你就多吃点。”又叫宫女,“还有这点心么?包一些给英姐儿带家去。”
    林婉素、林绮和崔英洁没见过几次面,但已知道她的为人。她兄长调戏韩瑶光被暴打了一顿,抬回家去才发现牙齿掉了好几颗。别说他这事闹得京城无人不知,皇帝正恼他,便是没人知道这事,他掉了颗门牙,说话漏风,正忙着找高明牙医补牙呢,又哪敢面圣。崔家本指望这次进京能将世子之位给定了,现在弄成这样,哪有不恼恨韩瑶光的。
    崔英洁进京后,三五不时便往宫中来,打得什么主意,大家都知道。林婉素还罢了,林绮和她已经明里暗里激情碰撞了几次了。林绮自问没得罪过这位渤海侯家小姐,可崔英洁仗着自己手里有钱又和太后血缘更近,几次三番想给林绮使袢子呢。
    这么个人,旁人避让着她,她瞧你不顺眼还要暗中踩上一脚才顺意呢,韩瑶光大大得罪了她家,她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夸灵慧祠做出的点心。
    果然,大家吃着点心,崔英洁本来满脸喜气,吃了一口“金风”之后轻轻“咦?”了一声,面有诧异,又赶快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强颜笑了笑继续吃点心。
    林绮心说,来了。嘿,且看你要做什么戏。
    第86章
    崔英洁这番做作看得林绮低头冷笑取了块岩浆蛋糕放在自己面前,道:“旁的不说,他们家这味点心味道真是一绝,吃的时候又有趣,名字也怪好玩的。”
    林婉素也知道崔英洁要搞事但她向来厌恨韩瑶光,因此只对林绮笑了笑,还推波助澜跟太后说:“姑姑怕是表妹并不爱吃这‘金风’。”
    太后放下茶盏看向崔英洁。
    崔英洁只得强笑道:“姨母,并不是这点心不好吃只是……”
    她吞吞吐吐,脸色变了几变才小声说,“我原也以为这点心是了不得的仙露做的这会儿一尝,倒和我们那里用石花菜做的‘燕菜糕’像是一样的东西。”
    渤海侯夫人忙斥道:“胡说八道!燕菜糕是用海草榨的汁儿做的贫苦人家吃不饱饭才用那个撑肚子的这灵慧祠的点心如何能一样?”
    崔英洁嘟了嘴低头却还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小环给我做着玩过的,就是一样……”
    渤海侯夫人狠狠瞪她一眼,她才住了嘴。渤海侯夫人又忙对太后笑道:“娘娘,她小孩子家不懂事随口说的。我听说这点心要一两银子一块呢,怎么可能是燕菜精掺水做的。”
    林绮心说,呵呵。你们母女一唱一和挺美的呀。
    太后面上微露出不悦,问崔英洁,“你别怕。跟我说说,那燕菜糕是怎么做的?”
    崔英洁道:“姨母,我们渤海郡临着东海,海边有一种叫石花菜的海草,退潮时在海滩上就能捡来。这草榨出汁后加在糖水里,放一会儿便能凝固成型,也是这样透明的凝冻,夏日常有人推车叫卖的。这东西吃了能饱腹,故而许多吃不起饭的,家里就到海边捡些石花菜,榨了汁掺在一碗水里,就略可饱腹了。”
    太后一听,我去,这特么不是和观音土是一样的玩意么?!当时色变。
    林绮和太后朝夕相处了几个月,一看太后脸色就知道这次韩瑶光怕是要倒大霉,她本想隔岸观火,但忽然间脑中灵光一现,笑问崔英洁:“崔姐姐,不知这石花菜京城可以种植么?”
    崔英洁瞟了林绮一眼,“都说了石花菜是海产,京城又不靠海,哪里去种?”
    林绮一笑:“如此说来,京城是拿不到新鲜石花菜的了。我虽不敢断言这‘金风’和你说的燕菜糕不是同一种东西,但显而易见,韩道长做这样点心并非是为着谋财。据我所知,除了刚开业那阵子,这点心后来就限量供给,起初是每天二十盒,中元前后干脆不做了,现在是每天十盒,也就是四十块。若是这点心真这么简单就能做出来,所费的不过是水和在海边随处能捡来的海草,那她为什么不多做些卖呢?”
    太后一想,那必是因为材料难得。才开业时卖得多是不得已,为了打响名头。
    崔英洁说不过林绮,哼了一声道:“没准,她就是要故弄玄虚呢?又或者,是她自己也知道这点心暴利太过,心虚了!”
    太后若有所思,林绮掩口轻笑一声,默默吃蛋糕了。
    林婉素和韩瑶光年纪相仿,从小就不喜欢韩瑶光。不仅因为韩瑶光是个“别人家的孩子”,更因为端王……后来她嫁了人,端王又成了自己妹夫,这种隐秘的心思却时不时会像毒蛇一样跳出来在她心尖儿上咬一口。
    她微笑道:“说起韩道长,我前日见到元康郡主还问起她呢。”说着把元康郡主去翠谷戏楼听戏遇着韩瑶光的事说了,可故意不说韩瑶光是陪着老郡主去的,“我还劝元康呢,这戏楼常有男人出入,这翠谷嘛……”她以袖掩唇,羞涩道:“两年前礼部巡礼大人不是还带人整肃过么?虽说是整肃过了,可毕竟风评不好。她一个闺女还是不要常去这种地方才好……”
    崔英洁忙故作天真追问,“表姐,那翠谷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巡礼大人要带人去整肃?整肃什么?”
    太后想起这件事来,忙以眼神制止崔英洁,又看了林婉素一眼,“想来是她陪着她师父去的。”老郡主喜欢听戏看热闹,此事宗室中人皆知。
    林婉素垂首道:“我想也该是如此。不然,她是为安慈太后祈福出家,流连戏楼算怎么回事呢?可听元康说,她还在翠谷置了别院,最近一直住在那里,都不住在灵慧祠了。翠谷不是还有个暖云深吗?那个地方呀,听说……”
    太后焉能不知道暖云深的,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拍桌子。众女顿时都肃容正襟危坐。
    太后先看了林婉素一眼,意带谴责,暖云深是什么所在她也知道。前阵子广泰公主还带着几位郡主去游玩过。不过,这些公主、郡主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谁叫人家爹爹、叔叔、哥哥是皇帝,别说当了女冠的,就是嫁了人的,丈夫婆婆还要向她们行臣子之礼,妇道妇德根本管不了她们。可崔英洁、林绮都是未嫁闺女,林婉素就不可在她们面前提这个所在!
    还有,就算韩瑶光真去了暖云深寻欢作乐,这可是皇家大丑事!怎么能这么说出来!便是真的,也得当假的!
    “这必是误传。韩瑶光我是知道的,她这人最是孤高自许,断断不会做出这等事。”太后严厉地审视众人,“你们再遇到谁这么说,也要如此教训说这话的人!”
    众人口中称是,但心中各有打算。
    渤海侯夫人母女和林婉素一起出宫时,林婉素悄悄跟姨母、表妹嘀咕:“姑母且看着吧,太后娘娘表面上替韩瑶光说好话,其实呀,这些话已往心里去了!”
    崔英洁惊喜道:“表姐!”
    渤海侯夫人比她们更了解亲姐,嘴角带着一抹冷笑,“那个点心的事就够她恶心的了!何况还有这些不守妇道的事情。”
    林婉素又问,“姑母,表妹说的燕菜糕果然是和‘金风’一样的东西么?”
    渤海侯夫人不言语,崔英洁笑道:“就算不是一模一样,也有八九分像。表姐,你且等着看好戏吧!”
    林婉素眉峰微动,“哦,原来表妹还有后招呢。”
    渤海侯夫人冷哼道,“这京城原轮不到她韩瑶光横行!打了我儿,还想当没事儿一般过太平日子?”
    当晚太后果然寻了个由头把皇上叫来了——请皇上来尝尝灵慧祠的点心。
    母子闲话一阵,太后说起韩瑶光,“……是去给安慈太后祈福,却整天跑来跑去的。今儿个在京城门口打人,明儿个又在翠谷戏楼听戏,竟没一刻安生的。我听说她在翠谷还置了别院,最近竟住在那里了,连灵慧祠都不去了!那个人是个什么性子,旁人不知,我还不知道么?把个六郎迷得至今不愿娶妻!呸!”
    太后张了张嘴,本想说,儿啊,你是不知道,你爹还曾想让她入宫服侍呢……但这种话她实在觉得羞耻,说不出口。作为太后,暖云深这种地方更是不该知道。
    于是她长长叹了口气,道:“偏太妃还总说她孝顺。哼,我那老妹妹一辈子心慈手软,给她蒙蔽了。瞧着吧,就算是千年的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皇帝见越说越不像话了,本还想为韩瑶光辩解几句,但一看这话锋转到太妃身上了,担心他若说了什么更使得太后觉得他总护着太妃,对太妃更加不满,于是便不吭声,半晌道:“我派人瞧瞧。”
    太后气顺了,又跟皇帝拉里拉杂说了半天话,又想劝他选妃充实后宫。
    皇帝不胜其扰,皱着眉又听了一会儿,李德胜掏出怀表看了看,赔笑道:“皇上,工部郑大人、王大人的奏章……这时辰已到了,您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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