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苏温允缓缓勾起唇角,白皙的脸上是无奈的神色:“也是个蠢的。”
    三日后,萧律正在家中和掌柜核对上半年的账目,忽然萧府仆人跑进书房,连声道:“老爷老爷,听说那刺客已经被抓住了!”
    萧律一惊,直接站起身:“抓住了?”
    仆人点头道:“老爷您吩咐过,要仔细注意着那刺客的动向,若是他被抓住,第一时间要来汇报。听说左相大人已经抓住了那刺客,此刻正将他扭送到府衙,要好好审问一番。”
    萧律大喜过望:“可算是抓住刺客了。这该死的刺客,早不来晚不来,正好坏了我的大事。你去库房准备礼物,我等会儿就去拜访二殿下,恭贺他这件喜事。”
    掌柜笑道:“恭贺老爷,时来运转,定要飞黄腾达了。”
    萧律哈哈大笑起来。
    以往耶律舍哥忙于捉拿刺客,根本顾不上萧律。萧律每次去拜访他,都会被小厮以“殿下正忙于抓捕刺客,无暇见客”为理由回绝。如今他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再去讨好耶律舍哥。
    阴霾了多日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仆人给萧律换衣,萧律正思索着等见了二殿下后,该如何讨好于他。这时,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萧律奇怪地走出门,还没开口,就见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士手持宝剑,一脚踹开了他的院门。
    萧律大惊:“你是何人,怎么敢擅闯民宅!”
    这将士看到萧律惊骇的模样,他冷声一笑,问道:“你是萧律?”
    萧律心中狐疑:“正是。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也应当知道我与左平章政事萧砧萧大人是表亲,是否有什么误会?”
    将士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误会?抓的就是萧律!来人啊,把他给我捆起来,送到二殿下面前。”
    萧律心中一凉,整个人如坠冰窖。等到两个士兵用绳子将他捆起来,他忽然开始疯狂挣扎,嘴里大喊:“我对二殿下忠心耿耿,你是何人,竟然敢捆我,敢陷害我?”
    将士瞥了他一眼,拿了一块破布直接堵上了萧律的嘴。
    萧律就这么被五花大绑地送去了析津府衙。
    到了府衙,萧律惊魂不定地四处张望,想找到萧砧。可萧砧根本不在。他被士兵压着送到府衙大堂,一抬头,就见耶律舍哥穿着一身锦缎蓝衣,坐在上座,对他微微一笑。这笑容阴冷刺骨,仿若地狱里的恶鬼。萧律想要大喊“二殿下救命,小的什么都没做,小的是冤枉的”,可他的嘴被破布堵着,只能发出呜咽声。
    然后,他便看见耶律舍哥垂目看了他一眼,声音温和:“既然来了,总得有个见面礼。察禄,你去将他的左手砍了,送上来给本殿下瞧瞧。”
    “遵命。”
    萧律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他看见一个魁梧的壮汉向他走来,然后铮然一声,拔出腰间佩刀。
    这一刻,萧律忽然想起来耶律舍哥曾经将别人送到他床上的男宠,一刀劈成两半的传闻。
    下一刻,便是钻心剜骨的剧痛。
    刺客被抓住了,消息立刻传遍整个析津府,也传到了左平章政事萧砧耳中。萧砧原本十分高兴,刺客被抓到了,往后他就不用那么早出晚归,全城搜捕刺客了。谁料没出半个时辰,官差来报,萧律竟然是刺客的同党,被耶律舍哥抓去审问了!
    萧砧脸色煞白,怒斥:“你胡说什么,萧律怎么可能是刺客同党。”
    官差无辜道:“千真万确。大人,那刺客被左相大人抓住后,百般折磨,终于供出了同党,就是萧律。他一口咬定,是萧律助他藏匿,还说此刻已经晚了,密信早就被他送出析津府。说完没多久,他趁众人不注意,服毒自尽了。”
    萧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张目结舌:“怎么会是萧律……”
    这个问题,萧律也全然不懂,为什么那刺客偏偏咬死,说自己是他的同谋!
    一个昼夜,萧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全身血肉淋漓。
    他仿佛一块死肉,趴在地上。耶律舍哥朝他走来,萧律浑身颤抖,害怕得直直往后退。耶律舍哥是辽国皇室中著名的美男子,可此刻他在萧律的眼中,比夜叉还要可怖。
    耶律舍哥漆黑的双眼凝视在萧律的身上,看了会儿,他笑了,俯下身,问道:“你可是刺客同党?”
    萧律不停摇头,声音沙哑难听,好似沙石过地:“我不、不认识那刺客,殿下,冤枉啊!”
    耶律舍哥叹气道:“但那刺客在众目睽睽下,指认了你。无论是否真的是你,并不重要。告诉本殿下,你背后主使是谁。”
    萧律状似癫狂地吼道:“我没有,我没有!”
    耶律舍哥突然面色一冷,道:“说,幕后主使是谁。”
    萧律呆呆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耶律舍哥忽然又笑了,他笑得极其温柔。他伸出手拍了拍萧律的脸,拍出了一手的血水。他语气温柔地说道:“你的幕后主使是耶律隐,王子太保耶律隐,记住这个名字。”
    森冷的牢房中,只听水声滴滴。耶律舍哥蛊惑一般地说道:“记住他,本殿下允诺你一死。”
    萧律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张着嘴,痴傻地看着耶律舍哥。耶律舍哥在他的耳边一遍遍地重复“耶律隐”三个字,过了许久,萧律发出了一道宛如野兽的咆哮。接着,骤然平息,他说道:“我的背后主使,是王子太保……耶律隐。”话音落下时,眼泪也从眼角滚落下来。
    萧律召出主谋后,耶律舍哥直接派人抄了他的家,果不其然,在库房中搜出了一些罪证。
    萧砧得知此事,眼前一黑,直接病倒在床上。
    第二日,一个不速之客登门拜访。仆人将乔九引到萧砧跟前,萧砧没有气力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好像是萧律的朋友?”
    乔九直接跪倒在地,哭喊起来:“求大人救小的一命,救救小人啊!”
    萧砧愣住:“你这宋商说什么呢。”
    乔九哭着道:“大人还不知道吗,今儿个早上那萧律招了,招出了他的幕后主使。但是他竟然还反咬一口,说小人与大人您,也都知晓此事,是他的同谋啊!”
    萧砧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肥硕的身体撞上了床板,疼得他惨叫一声。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啊!”
    第110章
    刺客被抓捕后, 当晚就供出了萧律。
    萧律在牢中被耶律舍哥折磨得奄奄一息, 最终屈打成招, 供认了幕后主使。若是在上京,绝不会发生严刑逼供的事,至少不可能让耶律舍哥的人来做。因为上京, 王子太师耶律定只手遮天。所以耶律舍哥和耶律勤千里迢迢来到析津府,这个南面官的大本营。
    萧律供认出主使后,耶律舍哥表现得难以置信, 他茫然地睁大眼, 连连道:“怎么会是太保大人,怎么会?”
    从萧律府中搜出来的罪证, 其实并不全是耶律舍哥派人栽赃嫁祸的。
    官差在萧律的府库中找出几样东西,全是上京才有的珍贵宝物。甚至还在萧律的后院搜出一样东西, 是沾了刺客血迹的血衣。萧律定然是刺客的同党,只是他的幕后主使是不是王子太保耶律隐, 只有他本人才知晓了。
    耶律勤有伤在身,没有审问萧律。等萧律供出主使后,他狐疑地说道:“二殿下, 按理说那萧律应当就是三皇子的人, 他府上搜出的东西皆是铁证。只是他这般表现,让臣有些捉摸不透了。臣于官场上沉浮多年,依臣来看,似乎他并不是。”
    耶律舍哥也道:“我也觉得,事有蹊跷。然而都部署大人, 析津府中必然有人助了那刺客一臂之力。否则以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城中藏了这么多天,没被发现?”
    耶律勤的脸上闪过阴冷的表情,他思索半晌,道:“莫非,这萧律不是三皇子的人……”他伸出右手,一掌拍在左手手背上,压低声音:“是其他两位皇子栽赃嫁祸,想要离间殿下和三殿下,从而坐山观虎斗,总拥渔翁之利?”
    “都部署大人所想,舍哥也曾想过。但这真是可笑至极。”耶律舍哥几乎嘲弄般的说道,“汉人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本质上,渔翁是有一争之力的,绝不是白捡了便宜。并非舍哥瞧不上我那大哥和四弟,耶律展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耶律隆想把心思写脸上,可他没有一点心机。若真是他们得了高人相助,布下这个局,引得我与耶律晗相斗,那又如何?”
    耶律勤:“殿下的意思是?”
    耶律舍哥啪嗒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着,宛若一个江南公子,只是略显阴沉的神情使他徒有其形,没有世家公子的气度风貌。“舍哥想对付的,只有耶律晗,或者说,是他身后的太师大人。至于他人,管他作甚,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耶律勤恍然大悟,他行礼道:“殿下高明,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二人自以为思虑周全,却全然没想到,这一切的背后竟然还有大宋的势力插手。
    此间密事暂且不谈,另一边,左平章政事府上,萧砧本来就被萧律犯禁一事气得生了病,如今知道萧律竟然说自己也是同党,他更是气得两眼冒火,就差一命呜呼了。
    萧砧与萧律是远方表亲,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然而他们这一脉中并没有其他出色的子弟,所以当萧律来讨好萧砧,并送上厚礼后,萧砧推诿两下,就接受了,并且还拿萧律当了心腹。
    萧律反咬一口的事,并非无的放矢。
    首先官差从他家中搜出的几样与刺客有关的珍贵礼物,有一件萧律说是宋国茶商乔九送的,还有一件是萧砧随手赐给他的东西。当萧律听说这两样东西居然有问题后,他恨极了萧砧和乔九,他已经被折磨得失去理智,无法思考,明知自己已经死定了,恨不得将其他所有人都拖下水。
    乔九来找萧砧救命,萧砧也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立刻换上官袍,亲自到都部署府登门拜访。耶律舍哥竟然答应见他,刚见到耶律舍哥,萧砧直接跪地,哭喊道:“臣是冤枉的,臣真的不知晓那萧律竟然是刺客同党!臣对陛下、对殿下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耶律舍哥惊讶道:“怎么行此大礼,起来说话吧。”
    萧砧哪敢起来:“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二殿下明鉴。”
    耶律舍哥笑道:“看来左平章政事是已经知道萧律招认的事了。不错,他确实供出了你,但是萧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本殿下能不知晓吗?你站起来说话吧。”
    萧砧一愣,随即站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萧砧惊魂不定地离开都部署府。等他走后,耶律勤从后屋走了出来。“臣近日对外抱病,无法见客。辛苦二殿下,需要与这种没有脑子的蠢人多费口舌。”
    耶律舍哥:“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这萧砧虽说蠢,但他官位不小,我们还有用。今日以后,他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定没有异心。”顿了顿,“对了,那乔九是何许人也,萧律怎么供出了他,想要嫁祸于他?”
    耶律勤脸色变了变:“这人……臣还真的听说过。殿下知道,那萧律一直想讨好殿下,如今看来,他本就存了祸心,是有所图谋。那日在萧府赴宴,宴后殿下与萧律去赏画,萧砧曾与我说过,乔九是萧律认识的一位宋国茶商,家财万贯,还有个俊俏秀美的儿子。”
    耶律舍哥怔住,露出玩味的笑容:“我想起来了,萧律也对我说过,原来他说的人就是这乔九啊。”
    “因为乔九的事,殿下疏远了萧律,萧律本就怀恨在心。萧律最信任的掌柜被抓住后,也坦白了萧律厌恶乔九,一直想弄死乔九的事。想来萧律此番明知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所以也故意陷害乔九吧。”
    耶律舍哥轻轻点头,屋中一片寂静。
    过了会儿,耶律舍哥突然道:“他那儿子当真美貌?”
    旁人评价一个男人,绝不会用美貌这种词语。但耶律舍哥就是说了,耶律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语气随意:“臣没有见过,若是殿下中意,随便找个罪名将人抓过来就是。”
    耶律舍哥:“本殿下又不是强盗,怎能随随便便地绑人。”
    耶律勤立即改口:“是,是臣说错了,请殿下责罚。”
    耶律舍哥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本殿下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全无兴趣。”
    另一边,萧砧回到府上后,乔九早就等候他多时。
    见到乔九,萧砧心情复杂。他自知自己已经被迫上了二皇子那条贼船,此后就是三皇子一党的敌人,王子太师耶律定绝不会轻易饶了他。
    乔九:“大人,我们这是飞来横祸啊!小人只是想来析津府做生意,谁曾想竟然会碰上这种事。”
    萧砧:“二殿下英明神武,没有被萧律蒙骗,信了他的鬼话。”
    这么一说,萧砧对乔九感到亲近起来。都说患难与共,他感慨道:“但还是不要放松警惕,二殿下说是信任咱们,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难。唉,这日子真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乔九送了礼物,回到府上。
    苏温允得知消息后,略有吃惊:“耶律舍哥就这么放过萧砧了?”他没想到萧砧居然没有被怀疑。若是如此,他策反萧砧的事,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乔九将萧砧说的话都说了一遍。
    苏温允冷笑道:“那耶律舍哥也不是个蠢的,收买人心做得倒是很顺手,只怕以前做过很多次吧。不过这次事后,咱们和萧砧已经成了一条船上的朋友。以往那萧律是怎么讨好萧砧的,你可学得会?”
    乔九:“请大人放心。”
    苏温允:“也未必一定要策反他,做他的心腹,照样能从他口中探得消息。经过此事,他再也不会怀疑我们。而且他成为二皇子党后,我们能从他身上得到的情报就更多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顿了顿,他又道:“先前萧律时常要唐景则去见那二皇子,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你仔细查查清楚,其中可有异常。”
    乔九:“是。”
    连着几天,乔九每天都去拜访萧砧,送上厚礼。萧砧渐渐将他当了自己人,终于在一次酒后,说出了真相。乔九大惊,立刻回去禀报苏温允。
    苏温允:“……”
    当夜,苏大人亲笔写了一封信,连夜送回幽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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