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丽娟不悦的说道,“你带着孩子去看他是对的,不过,你去之前,怎么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儿啊,我年纪大了出门不方便,预备了一大包东西想让你捎给文广,你可倒好,悄没声儿的就去了!回来了也不知道跟我们说一下文广的情况,他在农场怎么样?”
赵珍珍还没回答,郭大姐忽然笑着插嘴道,“曹阿姨,从平城到农场去很方便,坐汽车去就可以了,您这身体一看就很好,咋一看根本不像六十多的人!”
曹丽娟听了这话有点心虚,她冲郭大姐笑了一下说道,“这位姑娘,人老了不能光看外头,好比一台机器,外头的壳子虽然还好好的,但里面的零件都老化了,有的甚至修都修不好了,其实我本来也打算自己去的,没想到上班路上摔了一跤,现在才养好了!”说完似乎有点担心郭大姐不相信,她弯下腰露出脚踝,说道,“喏,你看,现在还有点青紫呢!”
郭大姐点点头,说道,“年前的确又是风又是雪的,不过现在春节都过完了,天气马上就暖和了,曹阿姨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农场看看啊?”
曹丽娟被她说得更心虚了,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扭头问道,“珍珍,你快说说文广到底怎么样了?”
赵珍珍回答道,“农场的条件很艰苦,文广他们每天干的活儿挺重的,但饭菜很差,他都吃不饱!屋子里也不让生炉子,手脚都生了冻疮呢。”
曹丽娟一听就急了,她知道农场的生活肯定不会好,但从来不敢细想。再加上丈夫王稼轩总是说农场不是监狱,不会吃太多的苦头,她也就相信了,然而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自己悉心养大并且培养得这么优秀的儿子,以前连家务活儿都很少沾的,如今却要干农活儿了,不但干活儿,而且还吃不饱!而且手脚还长了冻疮!曹丽娟自己是从来没长过冻疮的,但她见张妈长过,大概是冬天用冷水洗衣服洗多了,又红又肿还流水,看着有点恶心。
她一直以为,只有普通老百姓和穷苦人才会长这种东西,没想到儿子现在竟然也会有。
曹丽娟一边暗暗骂着丈夫,一边急躁躁的说道,“那你去看他都带了什么?多带点吃的过去啊,还有獾油治疗冻疮最好了,我去医药科要一点送过来,你一起寄给他吧!”
赵珍珍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问道,“干嘛还要送过来,你直接寄到农场不就行了?
曹丽娟一愣,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也好!我寄给他。”
赵珍珍笑了笑,前世王稼轩曹丽娟老两口生怕被儿子牵连,虽然尽心尽力的抚养孙子,但怕受到牵连,从来也没去农场探视过,这事儿还是她从李场长那里知道的,没想到这一世还是如此,甚至连寄东西都不肯了。
她眼里带着笑说道,“不用了,文广他已经从老乡手里买了獾油,现在冻疮已经差不多好了,不过,农场的饭菜的确是太差了,你是没看到,主食就是玉米面馒头,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菜呢就是水煮青萝卜,里头一点油星都没有,要想吃点好的,就得额外花钱。”
曹丽娟一听立马说道,“花钱能买到也行啊,哎呦,你说说你怎么不早说啊,我知道你们向来不宽裕,这样吧,我回去和建民爷爷商量一下,明儿我还来啊!”她说完就急吼吼的站起来要走。
郭大姐有几句话憋了半天了,她笑着将一杯水端给曹丽娟,说道,“阿姨先别急,你从进门还没喝水了吧,快润润嗓子吧!”
曹丽娟从年轻的时候就有咽炎,一生气着急喉咙就会不舒服,她坐下来喝了几口水,看郭大姐顺眼了两分,就客气的问道,“你是珍珍的同事吧?”
郭大姐点点头,说道,“是的,曹阿姨我在国棉厂工会工作,我老家是上海崇明岛的!”
曹丽娟又笑了笑,说道,“那真是巧了,我娘家祖上也是崇明岛的!”
郭大姐笑着说道,“那曹阿姨家里是很早就搬出崇明了,听我爷爷说,以前村里有很多贩金发家的,那些人挣了钱就离开了崇明岛!”
曹丽娟听了心里有点不太舒服,的确,她娘家虽然有钱,父母也都是知识分子,但的确没什么底蕴,祖父是商人也是农民,撞了大运贩金发迹的。换而言之,在有些人的眼里,她可不是什么大小姐,而是暴发户的女儿!
曹丽娟端起杯子又喝了几口水,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客气的说道,“是吗,这我倒没听说过!”
曹丽娟走得很急,甚至没来得及跟孙子们打个招呼。
虽然在前世见识过公婆的那些手段,但赵珍珍重生后考虑问题比以前要周全了,固然她可以找理由跟公公婆婆撕破脸,但那样做的好处并不太多,虽然公婆对她很不好,却是称职的爷爷奶奶,不管怎么说,前世照顾孩子还算尽心。
还有就是也要顾及丈夫的感情。
既然不能撕破脸,那她就要利益最大化。
但时间长了她又觉得,仅仅这样还不够,还要充分了解对方的底细,公公王稼轩的情况她是知道的,王家在前清就是书香人家,算是比较有底蕴,除了不少比较有能力的人呢,但到了王稼轩这一代,他就算是混的最好的了,再就是他弟弟王桂生了。
别看王桂生现在很风光,很快就会因为站错队而失去势。
也不足为虑。
但前世她并不了解曹丽娟娘家的底细,当她把这个意思透露给郭大姐后,郭大姐早就看曹丽娟不顺眼了,立即就开始调查了,她一个单身女同志有的是时间,因为一个小小的粉刺跑了四五趟医院,从一个护士长嘴里了解到,已经退休的专家兼副院长曹丽娟娘家老家是上海崇明岛的。
这可真是太巧了,他们郭家老家就是上海崇明的,不过郭大姐的父母都是在上海长大的,崇明岛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今年的春节郭家照例全家出动回上海,郭大姐自然也不例外,她趁机去了一趟崇明岛。
一连打听了好多人,才有一个老人想起来当年的曹家,说这一家现在可惜了,曹家老爷子算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只有一个儿子,但儿子还不如老子,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曹丽娟,曹家大儿子过世后,曹家在上海算是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曹丽娟回到家就急吼吼的把王文广的情况跟丈夫说了,王稼轩听了也有些意外,虽然心疼儿子,同时也暗自庆幸,幸亏他和曹丽娟没有去探视儿子,若是真沾上了,他这一把老骨头进去,估计几个月就熬没了!
王稼轩放下花铲,将老花镜也摘下来,说道,“丽娟你别着急!来来,咱们去屋里详细谈!”
走到屋子里,王稼轩先给妻子倒了杯热茶,然后不急不慢的说道,“咱们也就这两年的日子好过了,前两年饥荒的日子你忘了?那时候一个人三十斤口粮,粮店还经常断货,买面都买不到!你忘了咱们两个馒头吃一天的时候了?那样的日子不也过来了?农场的条件肯定比较艰苦,要是很舒坦,那还能叫劳动改造!赵珍珍说文广吃不饱,但一顿饭也能吃两个玉米面馍馍,即便是吃不饱,肯定也不会出大问题,既然能从老乡那里买东西吃,那咱们出钱好了!”
曹丽娟其实也是这个意思,而且她觉得要多多益善,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兑两根金条吧,明天我跑一趟银行!”
王稼轩摇摇头说道,“一个在乡下的农场,就算是老百姓卖给他们的东西比较贵,那也花不了多少钱啊。再说了,你一下子捎那么多钱,让别人怎么想?”
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先拿出来四百块钱让赵珍珍给儿子捎过去。
客观的来说,四百块也不算少了,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了,但曹丽娟还是觉得有点少,她是这样算的,儿子以前一个月工资一百多尚且过得比较拮据,而且赵珍珍也不是每个月都能去探视,听她的意思,这次专门把钱送过去后,再下一次的探视要等到中秋节了。
现在才是一月,离中秋节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四百块用大半年一个月才几十块,哪里够用啊。
王稼轩和曹丽娟夫妻俩虽然感情不错,但现在两个人的财务都是分开的,曹丽娟从父母那里继承到的四十根金条,一直是她自己单独保管的。
第二天,曹丽娟从医院坐诊结束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银行将两根金条兑成了现金,一共是六百块。
她从银行出来还是没有回家,而是拿着一千块的现金去了儿子家。
“珍珍啊,你去了之后一定告诉文广,让他不要不舍得花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赵珍珍点点头,又问道,“其实去农场坐车真的挺方便的,文广估计也想你和建民爷爷了,要不,这次你跟着一起去吧,你放心,一路上我会好好照应你的!”
曹丽娟低下头,不敢看前儿媳妇的眼睛,她错开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就不去了,年纪大了腰不好,做不了长时间的汽车,不过你告诉文广,我和他爸爸都很牵挂他!”
赵珍珍笑着答应了。
曹丽娟总觉得前儿媳妇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她心里不好受,但也的确说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左看右看不见几个孙子的身影,就问道,“建民几个呢?”
赵珍珍回答,“今天是元宵节,他们都去了我堂叔家里,等一会儿我也过去!”
曹丽娟有点失望,临走时说道,“这次从农场回来后,你别忘了带着孩子过去一趟啊,昨天我也是急了,给孩子准备好的压岁钱都忘了!”
赵珍珍点点头答应了。
过了元宵节,整个年就算是结束了。
建民和建国开学了,建昌去上幼儿园,小建明也被送去了托儿所,他们工作组自然也上班了,赵珍珍推开办公室的们,发现大家说说笑笑,十分的热闹,不光是张璐璐,黄樱,郑东超等人,就连陈组长也在。
作为领导陈组长算不上严厉,但他以前没事儿从不回来大办公室,一般来了就是为了公事儿,说完立马就走了。
黄樱从家里带来不少零食,看到她进来连忙说道,“珍珍姐快过来吃饼干!”
赵珍珍走过去说道,“大家过年好啊!”说着从包里抓出一包奶糖分给大家。
放了二十天的年假再上班,不但同事之间异常的客气,大家的工作状态也很松懈,上班就是看报喝茶闲聊天,赵珍珍作为副组长当然不会参加,她的初三课程虽然学完了,但学得还不够扎实透彻,需要再巩固一下。
然而闲散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过了大概五六天,陈组长一脸凝重的走进大办公室说道,“我来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刚接到上头的通知,京里又有大领导来视察工作了,视察的重点就是在各个单位的工作组,咱们平城大学的工作组肯定会被抽查,下面我说一下具体的工作安排!”
这一次来平城的不是别人,是卢志伟的上级领导徐局长。
徐局长虽然是行伍出身,但他历来粗中有细,而且疑心很重,从来不会百分之百的相信一个人,虽然张秘书是他的亲外甥,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也不可全信,至于陈友松,那才是一个滑头。
卢志伟说他搞形式主义,但平城的罗副市长交上来的工作报告特别详尽,每一项工作都落实得很好。
徐局长在感情上愿意相信自己的外甥,但他本身有疑心病,而且好长时间没出京了,借此机会出来走走也不错。
他是抱着随便走走的心态,陈友松却是严阵以待,生怕有任何的疏忽。
在这种情况下,赵珍珍新的工作任命很快下来了。
因为物力和人员有限,目前平城工作组的规模虽然很大,但也仅限于城区,在下面的县级单位都没有驻扎点,为了填补这个工作空白,陈市长下了文件,要求各个县的工会来组织这个事情,将工作组的工作内容给一并承担起来。
其中惠阳县的工会主席再有半年就应该退休了,因为健康状况不要好,政府特批他可以提前退休,享受一切正常退休的待遇。
新的惠阳县工会主席,就是赵珍珍。
她接过陈组长递过来的调动通知,还有点不敢相信,惠阳县的工会主席,应该是十八级干部吧?这么说她又升了一级?!
疑惑过后,赵珍珍心里特别的高兴!
虽然从惠阳县到青禾农场有点距离,但周末她带孩子过去完全没问题,而且即便是在樱桃公社工作,也不可能有时间天天去探视的。
对于赵珍珍的调走同事们都感到特别意外,大学属于省级单位,赵珍珍却要往下面基层调,显然有点不划算,但大家随即想到王校长下放的青禾农场就在惠阳县城,又觉得可以理解。
张璐璐特别舍不得赵珍珍走,但要让她跟着去惠阳县城也不现实,倒是黄樱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她知道了赵珍珍要去惠阳县,第二天就闹着要跟她一起去。
“珍珍姐,你放心,到了惠阳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绝对会是你的好帮手!”
赵珍珍瞟了她一眼,这个黄樱有时候是很机灵,比张璐璐反应快多了,如果培养一下说不定真不错,但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是个恋爱脑,和卢志伟还没怎么样呢,就独自消沉了那么长时间,就是现在似乎也没完全恢复过来。
这一点很让赵珍珍不解,也让她尤为忌讳。
她委婉拒绝,“黄樱啊,惠阳什么情况现在还完全不清楚,而且你是国家干部,工作调动那是要走程序的!这些先不说,你离开平城,你父母会同意吗?”
黄樱噘着嘴无言以对。
赵珍珍觉得,自己调动工作有了结果,而且比意料的还要好,但关于四个孩子的问题,还必须处理妥当才行,她决定先跟孩子们好好谈一谈。
这天傍晚,建民和建国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王建民一脸的倔强,王建国则有些担忧的说道,“哥哥,你刚才用砖头砸赵苗苗的头,我看到他的脑袋出血了,不要紧吧?他会不会死啊?”
王建民瞪了弟弟一眼说道,“你瞎说什么,我就轻轻砸了一下,根本没用力!他嘴巴贱就该打!”
王建国点点头说道,“的确该打!”
王建民和王建国读得小学是大学的附属小学,班上的学生有一半是大学和中学教职工的孩子,还有一半生源来自社会招生。最近平城大学的教职工大规模下放,附属小学的老师虽然侥幸以免,但兔死狐悲伤及同类,因此各班的老师并不会因此歧视家里有父母下放的孩子,反而还多了两分同情。
因此,王建民和王建国的校园生活并没受到任何影响。
但是班里最近来了一个转校生张春明,和班里的同学熟悉了之后,大致知道了谁家有下放的劳改犯,当这个熊孩子知道了班长王建民的爸爸竟然也是下放的劳改犯,忍不住就嘲笑了两句,因为张春明长得又高又壮,一般的同学也就忍了。
王建民虽然当时只是瞪了他几眼,但真正让他忍下这口气是不能的。
他当然知道爸爸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小孩子的心性就是这样,凡事儿都会往好处想。
如果在学校打架的话,很快就会被老师和同学们拉开,所以王建民选择在放学后堵住了落单的张楚明,并且飞快地用提前准备好的砖头砸了一下对方,然后就拉着弟弟跑开了。
回到家中,刚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子诱人的香味儿。
最近家里很少做肉吃了,哥俩儿都吸了吸鼻子,笑嘻嘻的进了屋子。
赵珍珍将炖好的鸡汤端到桌子上,笑着问道,“大宝二宝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王建国忍不住偷偷瞄了哥哥一眼。
王建民没理会弟弟,笑着说道,“妈妈,今天作业多,我和弟弟做完作业才回来的!”
赵珍珍点点头,说道,“洗洗手快吃饭吧,等一会儿吃完了妈妈有事情跟你们商量!”
本来她以为,转学这样的事情孩子们是很难接受的,尤其是大宝二宝已经上二年级了,都已经习惯现在的学校了,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不但建民同意了,就连建国也很痛快的答应了。
倒是小建昌,一听说要离开现在的幼儿园,老大不高兴,因为他喜欢现在的杨老师,也喜欢班上的很多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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