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利农就坐在他的旁边,笑着小声说道,“梁老师,我已经考察过了,咱们农场靠近山坡的地方,很适合种果树,也能种黄桃树!”
言外之意,以后能吃上各种水果,黄桃当然也不例外。
梁校长一愣,哈哈笑了起来,由衷的夸道,“文广,你这学生很厉害啊,后生可畏!”
苗兰兰走进来的时候,四个人谈笑风生,聊的十分开心。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打怵,但已经走进了人家的院子,这时候掉头再回去更加不行,那样就是笑话了。
苗兰兰稳稳心神,微笑着说道,“王大哥,梁大哥都在呢?”
小苏听说过苗兰兰这个人,这是个奇女子,之前还纠缠过他的表哥呢,就带着两分嗤笑说道,“哟,你就是苗兰兰吧,来找王老师什么事儿啊?”
苗兰兰的一双风流眼转了转,小苏很年轻,五官长得也清秀,能进王文广的项目组,说明至少也是大学的讲师,而且七有八成还是单身,综合起来,条件可比王文广好多了。
苗兰兰的话头立马就改了,她笑着说道,“也没什么事儿,我家里刚邮来一包吃食,我想着咱们住的这么近,就拿了几包分给大家尝尝!”说着,她将挎包里的两袋肉脯和两包饼干拿了出来。
小苏和小胡眼睛一亮,立马就接过来了,小苏挤眉弄眼冲她笑笑,说道,“哎呦,姐们儿真讲究,谢了啊!”
送完东西苗兰兰没走,看到地上还放着一个板凳,就厚着脸皮坐下来了。
小苏轻蔑一笑,一边吃肉脯,一边随意敷衍几句。
当苗兰兰得知小苏原来是平城大学地质系的副教授,二十九岁,而且目前还是单身的时候,心里的雀跃劲儿就甭提了。
也是农场太大了,平时劳动又特别紧张,根本没时间观察其他组里的人员,看来能配上她的男人不少,小苏就很不错,比起王文广好太多了,虽然严格来讲,王文广比小苏长得帅,也更有男人的英气,但他应该差不多四十岁了,比她要大十来岁,而且还有狐狸精前妻,还有四个儿子,即便是以后俩人真成了,那麻烦事儿也太多了。
小苏就不一样了,未婚,而且和她年龄相当,估计家里的条件也不错,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而且,假如和小苏好上了,小苏也是项目组的人,他们项目组立了功,她也能跟着小苏沾光,要是真如刘主任说的,能因此走出农场的大门,那可真就是太好了!这些天她接到的家书里面,父母已经不再提如何疏通关系的事情了。
可能也是已经认清现实了,一旦进了这青禾农场,无论是什么原因,想走出去都没那么容易。
苗兰兰高高兴兴的走了。
从那以后,她的目标就改成了小苏。
小苏不是王文广,也不是小苏的表哥,他一个单身青年不需要顾忌太多,所以苗兰兰往他的院子跑得很勤,三天两头的送吃食,小苏不高兴就不怎么搭理她,高兴了也会跟她聊上一通。
苗兰兰除了有点恋爱脑,作为一个高中的老师,最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大多数时候也能接上他的话。
在外人眼里看来,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好上了。
但胡利农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小苏教授其实只比他大两岁,但在学术上造诣和发表论文的数量远超于他,主要原因就是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所以,尽管给他介绍对象的人特别多,但他从来不见,所以才导致了至今仍然是单身。
苗兰兰这种姑娘,在普通人堆儿里还能看,但要让小苏教授看上,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别说小苏,胡利农也很不喜欢苗兰兰,倒不是因为她长得不够漂亮,主要是那种做派他很不喜欢。
怎么说呢,说得难听一点,跟八辈子没见过男人,没见过好看男人似的。
春心泛滥的苗兰兰不知道,小苏教授其实是在耍她,她带来的那些吃食,小苏虽然接受了,但每次都是当场就跟院子里的几个人一起分着吃了,而且也从来不会跟苗兰兰单独相处,即便是高兴了和她偶尔聊天,也都是在院子里,一定会有第三个人在场。
谈恋爱可不是这么谈的。
不过,这些事情都和他无关,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管好自己的试验田。
在项目组最开始建立的几个月,王文广从早忙到晚,每天回到房间洗漱完毕,再把当天的数据记录完毕后,一般都是累得一沾床就睡着了,但最近项目已经走上了正轨,试验田又有小胡帮忙,大大减轻了他的劳动负担,每天记录完数据,他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赵珍珍已经一个月没来农场了,虽然中间寄过几瓶麦乳精给他,但他翻遍了包裹,只字片言都没有。
越是这样,他越是能感受到妻子的愤怒。
结婚八九年,他和赵珍珍从来没有过什么大的矛盾,最多是拌几句嘴,但很快就会和好了,闹到现在这种情况还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而且这种状况是他单方面造成的!
王文广当然十分后悔,但他一想到这样的话妻子和孩子就不会受到他的牵连了,心里又会特别欣慰。
但正因为此,他更加思念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
王文广又开始失眠了,他尝试着用以前的办法,每天只想一个人,用切片式的回忆来阻止自己的大脑,然而这次这个方法却失灵了,以前觉得只想一个人,回忆串起来很像奇怪的默片,让人无端觉得发笑,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了。
起赵珍珍,就会想起孩子,想起一个孩子,就会想起其他三个孩子。而想起任何一个孩子,都又会想起赵珍珍。
夜里十二点外面的巡逻队换班,他每次都告诫自己不要想了,然而大脑根本不听他的指挥。
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清醒的捱到天亮。
一个人白天要干活儿,吃的不好,睡眠更不好,这样的结果就是王文广又瘦了不少,两只眼睛下面乌青一片,脸上的菜色也更明显了。
实际上,不光是他,农场很多人现在的脸色都又灰又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吴教授突然带着孩子来看望丈夫了。
梁校长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面了,这天放工后,他直接提着一大包吃食就去找王文广了。
吴教授带来的东西很多,有蛋糕,有饼干,有肉脯,有干枣,有奶糖,四瓶麦乳精,还有一包蒸熟的腊肠。
梁校长以前没少吃赵珍珍带来的东西,很大方的说道,“文广啊,你想吃什么你先挑!”
王文广没跟他客气,拿了两根腊肠,两袋肉脯,还有一包奶糖,但不知为啥心里还有点酸,又伸手拿了两根腊肠,笑嘻嘻的说道,“要是能喝一杯就好了!”
梁校长有点心疼腊肠,这可是他妻子亲手做的呢,以前虽然吃了不少赵珍珍做的东西,但焖鸡块熏肉腊肠这些,王文广这个小气鬼从来都不肯分一点给他的!都是藏起来自己偷偷吃掉的!
要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哼,他现在新添了一个本领,只要房间里有肉味儿,无论藏的多深他都能闻到!
说到酒,梁校长目光闪烁了一下。
知夫莫若妻,他不光是烟瘾很大,酒瘾也不小,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天都要喝上半两的,来到农场一下子喝不上了,早馋得不行了!不过,吴教授也没拿多,就拿了两瓶普通的高粱酒。
梁校长宝贝似的藏起来了,预备留着一个人慢慢喝。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今天咱们喝一杯?”
王文广郁闷的很,正需要借酒浇愁,就说道,“好啊,你有酒?不准藏私,快去拿!”
实际上梁校长是多虑了,王文广的酒量不好,也就能喝点啤酒和低度数的红酒,高粱酒这种烧刀子,他只喝了一杯就被干倒了。
梁校长才喝出点趣味来,他把王文广扶到床上,拎着酒瓶子回去自斟自饮去了。
王文广这种不是真正喜欢喝酒的人,压根儿体会不到一个人喝酒的快乐!
梁校长美美的喝了一杯,又咬了一口满嘴流油的腊肠,乐滋滋的想到,妻子吴教授说了,中秋节还会来看他。
吴教授是个十分坦然的人,她跟丈夫解释了为什么一直没来探视,固然一方面是因为丈夫信上的话,还因为家里父母亲戚的意见,他们吴家在当地算是有名的人家,倒不是因为有钱,而是他们祖上就出过不少名人,现在的这一代也不错,她的叔叔,堂哥都从政,前一段的局势太紧,都劝她等一等再说。
但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局势似乎没怎么变,而且各地运动越来越激烈了,虽然家里人仍旧不希望她来农场这种地方,但吴教授有自己的想法,她虽然不懂政治,但事情已经过了几个月,她那叔叔和堂哥也没说出来什么定论,事情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而且丈夫一个人在农场,说实话她有时候很担心,就偷偷准备了一些东西,带着孩子来农场了。
看到又黑又瘦的丈夫,吴教授很后悔没早点过来。
梁校长一边喝一边笑,笑着笑着就喝醉了。
惠阳县临海,其实夏天炎热的时间很短,基本上过了八月中旬,一早一晚就很凉快了,赵珍珍觉得,时间已经够长的了,而且孩子们马上要开学了,大宝二宝虽然没说,三宝四宝已经多次提出想爸爸,要去看爸爸了。
的确应该去农场看看了。
经历了一波抢粮慌之后,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了,但并不是老百姓不想买粮了,而是粮店每周就开一次门,且每人限购十斤,这样能买到粮食的几率提高了不少,只要早早去排队,基本上都能买到,但你想买多是不可能的。
一般工人家庭的日子都不好过了,何况还是农场那种地方!
赵珍珍想来想去,觉得天气已经转凉了,经过油炸的东西放上四五天是没问题的,就把一整只鸡剁成块儿腌制后下油锅炸了,还顺便炸了些葱油饼。另外还准备了四瓶麦乳精,几包饼干,奶糖,还有肉脯。
本来肉脯这种东西很贵,她是不舍得买的,但想到也许很快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了,就狠狠心,隔三差五就去百货商店的食品专柜买上几包。
最近她手头比较宽裕。
这两个月工会的工作不忙,赵珍珍就趁机跑了跑惠阳的各个供销社,本来夏天雪纺的销路就很好,她拿到了不少订单,最大的客户惠阳百货商店,除了之前订购的那一批囤货,前后又进了三四次货,每一次进货量都不小。
光是这一项,她就挣了一千一百块。
赵珍珍从参加工作到现在,还从来没一下子挣过这么多钱,不过,等夏天过去,国棉厂销售科那个高龄产妇休完了产假和病假,就会重新上班了,到时候惠阳的布匹销售就要交出去了。
即便如此,她也十分满足。
但手头上再宽裕,赵珍珍也绝对不会乱花钱,吃了买吃的十分大方之外,其余都是能省则省。
孩子们个头窜得快,以前每一季都会给孩子做新衣服,在平城的时候,即便是学校大力推广勤俭节约的时候,她也从来没给孩子穿过补丁或者缝接的衣服,都是用囤起来的废布做新的。
但惠阳和平城还不一样,老百姓更不讲究,甚至有些单位机关家里的小孩穿得也不好,裤子屁股上打个补丁或者将裤管接长,上衣前襟打个补丁或者袖子借一段,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建民和建国虽然都不是胖孩子,但长得很壮实,这一两年个子窜得很快,春天的衣服当年秋天穿就短了,赵珍珍以前都是做新的,现在也学着别人,裤管和袖口接上一段颜色质地一样的布料,凑合着穿一年,三宝和四宝也是一样。
大宝二宝虽然是男孩子,但也知道爱美了,一开始还有点不乐意,不过,他们班上的很多同学都是这么穿的,穿过两回也就习惯了。
四宝太小还不太懂,让赵珍珍很惊讶的是三宝的反应,每次她修改衣服的时候,王建昌都表现的很感兴趣,而且还会提出意见。譬如二宝的一件天蓝色裤子短了,赵珍珍找出一块差不多的司林布打算接长,小建昌的两只小手在碎布里翻找了一下,挑了一块红色的布,说道,“妈妈用这个漂亮!”
赵珍珍笑着比对了一下,觉得是很不错,但这是二宝的裤子,她就招呼了一声,王建国走过来看了看,虽然也觉得红色配蓝色很好看,跟一般的裤子不一样,但同时又觉得红色太女气了,是女生才会穿的颜色,就摇了摇头。
王建昌不甘心的说道,“二哥,红色很好看啊!”
王建国不听劝,简单粗暴的反驳了一句不好看,就跑去赶暑假作业了。
越临近开学,王建国的心情越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
因为开学后,他升入三年级,但哥哥王建民已经通过了跳级考试,就要直接去四年级读书了。
建昌没法决定二哥已衣服的颜色,但他自己的一件蓝色长裤也短了,按照他的意思用了红色的布料,做好后穿上很精神,而且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洋气,王建昌穿上美得很,自己在镜子面前照了半天。
小建明很喜欢三哥的裤子,指着说道,“妈妈!我也要!”
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但一到星期天,王文广的一颗心都是紧绷着的,每次他都觉得赵珍珍不会来了。当然为了她们好,他也不希望她们来,但是,这都是比较理智的想法。
如果遵从本心,他当然希望她能来。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还没觉出来,和他一个院子住着的梁校长,徐主任,还有两个平城一中的两个老师,隔上两个星期就有家属来探视,只有他,没人来看。
吴教授原本打算的是中秋节再来,但是回到家后一想到丈夫的现状心里就很难受,所以隔了两个星期又忍不住带着孩子来了。
梁校长现在时不时就哼着小调,整个人容光焕发,走路都带着风。
和王文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当这天上午,王文广没精打采的在玉米田里除草的时候,突然农场的监管人员过来通知他,有家属来探视的时候,他激动地一下子人扔掉了手里的铲子,没命的往外跑去。
小年轻吓了一大跳,连忙跟在后面跑着追。
他气喘吁吁的来到探视室,赵珍珍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着他。
王文广一瞬间百感交集。
有激动,喜悦,幸福,但更有后悔和羞愧。
“爸爸!”大宝和二宝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
王建昌却皱着小眉头看着爸爸,一个多月没见,爸爸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丑了!头发像乱蓬蓬的杂草,脸更黑了,而且瘦了不少,一身衣服沾了不少泥点子,又脏又皱皱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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