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滑进锅里后,几乎同一时间,另一边的灶眼已经热起了油,辣椒圈和新鲜的花椒在上升的油温里响得哔哔啵啵。
金窈窕一个眼色,汪盛已经找来了她做好的成品辣椒油,鱼片感觉只煮了几十秒钟,菜品就已经出锅,热油同一时间被倾倒在做好准备的辅料上方,一声脆响,浓郁的香辣味迫不及待的澎湃而出。
金窈窕做完菜,依旧是干净整洁的模样,接过汪盛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可以了。”
贾冰洋看得发愣,刚才做菜的过程,干脆利落得有些不像话。
如今闻着香味,他明明心情糟糕,竟也有些发饿的感觉。
但他肯定是不能吃的,只能移步客桌,酸菜鱼是刚出的菜,店里不少顾客都没有尝过,闻到陌生的香辣味,好多都引颈看来,还叫住服务员问那是什么。
桌上的老太太嗅到香气,也咧开了牙,皱着鼻子嗅了嗅,朝一旁的晚辈们说:“这味道,比家里的还香呢。”
她儿子笑道:“那肯定,隐宴那么厉害的餐厅,什么菜不好吃啊。”
老太太第一个动的筷,在镜头跟前,竟也不紧张,大约是心神都被面前的菜给抓住了。
鱼肉在她的筷子上颤颤巍巍地抖动,片得很薄,却又结实地不曾散开,炖煮的火候时间都控制得好,只用双眼,就几乎能感受到它的新鲜。
它裹着酸鲜的汤汁被送进口中,带着汤和油的滚烫,柔软滑嫩的口感顷刻在舌尖绽放。
老太太唔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竟没给出评价,第二筷子直接伸进了碗里,捞出来一片酸菜叶子。
炖煮后的酸菜叶薄而柔软,每一处褶皱里都吸饱了汤汁,贾冰洋看着从叶片上滑落下来的油亮的鱼汤。
林淼管这些,统称为“油腻腻”。
他此刻闻着酸鲜的香气,却只觉得饥肠辘辘。
那老太太忽然撂下筷子,他回过神,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老人家却抬手擦了把眼角:“这酸菜,一吃就是老泡菜水腌的,外头都吃不到这个味道……”
“那还不好?”她儿子给她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问,“好吃,您就多吃几口呗,这是怎么了?不喜欢啊?”
“喜欢啊。”老太太表情似哭似笑,索性直接拿了个汤勺,朝儿子碗里舀起鱼汤,“这家餐厅真的好吃,我就是……吃到这口酸菜,想起你爸,想起老家了。他走了那么多年,以前活着的时候,最爱吃酸菜,可惜我腌不了那么好。你爸这会儿要是还在,能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他肯定高兴坏了。”
儿子张了张嘴,眼眶腾地发起红来,他说不出话,索性低头喝汤,刚一入口,就破涕为笑:“果然好喝,我爸肯定喜欢。”
老太太坐在一旁,看着喝汤的儿子静静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程琛:我想说话!我今天申请说话!
割割:滚!
第31章
鲜美酸辣的香气一刻不停地挥散着,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餐桌上的家人们下一秒又开始为了这道鱼的美味陷入快乐。
老太太吃得太开心,吐鱼骨的时候竟把假牙一并吐在了桌面上,两秒的停顿以后,她和小辈们同时指着假牙哈哈大笑。
大概是她孙女的小孩有点着急:“奶奶生病了吗?”
说话的口音已经全然不似西南人,反带上了临江本地的软音。
老太太给她夹了一筷自己悉心挑走了大刺的肥嫩鱼腹肉,摸了把她的小脸蛋:“奶奶是因为年纪大咯,所以要好好锻炼身体,才能每天活得健健康康,吃这些好吃的东西。”
那一刻贾冰洋脑海里腾地闪过了什么。
他从大学起就到了京城,家乡的父母同样垂垂老矣,他们之间相隔千里,很少能团聚。他工作努力,在竞争激烈的京城安家发展,如今说话也和这个小孙女一样,潜移默化地消失了和社交圈格格不入的家乡口音。
但美食,永远是能轻易牵动记忆的东西。
——
拍好这素材后,他柔声跟这一桌的客人们道谢,老太太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哟,我们一直顾着吃,刚才没来得及帮你们好好表演。”
上电视嘛,听说都是要拿着剧本说台词的,她架机器的时候本来还有点紧张地酝酿了几句讲究的话,要让自己显得有文化,万一给熟人看见了不能丢脸不是?结果鱼一上桌,竟全给忘了,饭倒是吃了好几碗,这会儿撑得直打嗝。
酸溜溜的酸菜鱼汤泡饭实在是下饭,她年纪渐大以后,好长时间没这么开过胃口,吃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头了。
贾冰洋摇摇头,笑道:“没有,您表现得非常好。”
至少他站在旁边看这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嘴巴里泛滥的唾液就一刻也没停下过,心里也暖融融的。
老太太知道他是导演,被这样夸奖,高兴极了,又有点期待地再次问了那个刚才排队时被邀请就问过的问题:“我是不是真的能上电视啊?”
贾冰洋刚才回答得很保守,只说不确定,毕竟他刚刚被林淼从拍摄组里踢出来,一切都处于迷茫期。
但此时再被询问,他愣了愣,沉吟两秒后,语气竟变得坚定起来:“会的,您给我们一个联系方式,以后片子上映,我亲自告诉您。”
老太太高兴坏了,走的时候还不停跟儿子说:“你老娘运气可真好,这把年纪,居然还能上电视节目呢,早知道今天做个头发再来了。还有这家餐厅,味道可真不错,就是排队的人太多了,什么时候你不加班了,我们再来吃一回。”
贾冰洋微笑送走这一家,徐徐舒了口气,一旁收拾机器的好哥们问他:“老贾,咱们怎么着,今晚回京城还是明儿再回去?我一会儿上网订票。”
贾冰洋摇了摇头:“先不走了。”
那哥们没反应过来:“什么?”
贾冰洋掏出手机,开始翻找起通讯录里那些原本不打算求的人情,口中回答:“本来还觉得没那必要,可现在拍到这个素材,我越来越不甘心,哪怕被踢出组,我也非得把这个纪录片拍出来不可。”
哥们呆了呆,贾冰洋道:“我跟你们说老实话,咱们人手不够,投资也一分没有。你们如果不愿意的话,回京城我也理解,我肯定不怪你们。”
大伙儿都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摄影师想到刚才的拍摄到的画面,一咬牙——
“我也留下!我就不相信了,咱们从小吃到大的中餐会是林淼内孙子说的油腻腻的东西!”
——
说自己要走的贾冰洋忽然不走了,还连续几天准点上铭德报道。
他跟金窈窕解释:“我求台里的领导给我们成立了一个临时的小组,就在你们家取一段时间的景,不会太久的。等拍完这部分素材,我还得带拍摄组跑一趟全国。”
金窈窕瞅瞅他背后的团队:“你们几个人啊?”
跑全国,就靠这几个人吗?
纪录片组的大多数人都跟着林淼,贾冰洋如今手上就一个摄影师,确实有点发愁,但他雄心壮志不减:“没办法,不过艰苦一点,还是能拍下去的。”
只不过资金不够,人手不够,质量怎么保证,倒是个大难题。
金窈窕看着他灼灼发亮的双眼,大概能明白对方为什么在被打压之后也能发光发热了。
拍摄组的人明显都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这会儿大家都鼓着一口气,但明显对前路是否真的平坦还两眼一抹黑。她却对对方的水平有信心,问:“你们缺投资人吗?”
贾冰洋愣住,点点头,缺啊,怎么能不缺?组里没人不说,连钱都是大伙一起凑的,但纪录片是烧钱的玩意儿,凑出来的那点资金远远不够。
可他递申请的时候,连台里平常颇为赏识他的领导都对他的固执报以悲观态度,指望上头拨资金肯定不可能。至于拉投资,那就更天方夜谭了,哪个冤大头会给他这么个没名气的新导演资金?
说实在的,他连来请求金窈窕允许拍摄的时候都有点没底气,毕竟请对方提供帮助,他却未必能给出回报。
金窈窕却对他说:“你还缺多少投资?我看看铭德能不能挤出这笔资金。”
贾冰洋这次是真的傻了。
他张张嘴,试探着报出了一个他拼命压缩过成本的数字,金窈窕计算片刻,觉得对方没坑自己,且铭德如今虽然资金紧张,压一压也能拿出这笔钱,就点头道:“行吧,明天你们上公司一趟,我让公司的人拟好投资合同,签完以后打给你们。”
她太痛快了,贾冰洋一时失语,竟前所未有地不自信起来:“金,金总,这么一大笔钱,万一我给您弄亏本了怎么办?”
金窈窕想到他未来那群仗着粉的作品足够优秀彪悍傲慢神挡杀神的粉丝,反比他表现得自信多了:“你的水平,不至于。”
贾冰洋突然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哥们留下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回来,追去洗手间看情况,却见他这么个高高壮壮的北方大汉竟蹲在隔间里哭得撕心裂肺,站都站不起来。
那几个哥们也给他弄得哽咽,互相安慰了好久。
——
过后贾冰洋朝金窈窕提议:“金总,铭德是我的灵感缪斯。我们这部纪录片总得有个主线,我想了一下,能不能把您公司旗下的餐厅设成主线,贯穿整个片子?除了起承转合外,也能给铭德顺便做宣传。”
当然目前的他对这个宣传的效果如何是没什么把握的。
金窈窕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且想到纪录片组缺人手,她还给了贾冰洋一个建议:“我在临江广电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看看她手上能不能有得用的摄影师拨给你们帮忙。”
这个朋友自然指的是蕾秋。
蕾秋真心对她,这会儿有机会,她也想给蕾秋创造点条件。
找上蕾秋的时候,她才知道,因为贾冰洋执拗地成立了新的拍摄组这件事情,广电大楼已经闹翻天了。
蕾秋这几天直面风波,很有些无语:“那个姓林的快气疯了,现在浑身火药味,连我们领导都被怼了好几次。”
她没跟金窈窕说的是,对方因为当天在会议室的争执,后续也针对了她一把,过后不知是不是有意,点名让那条姓年的疯狗进了组。
年姓疯狗上次职位争夺没胜过她,蔫儿了一段时间,这几日又昂首挺胸,尾巴翘得老高。
毕竟搭上了京城来的项目组,后续成绩要是能做起来,他说不定就有机会调去京城台,不管从政治意义还是后续发展角度,都比呆在在临江这种地方台要好得多。
但即便她不说,金窈窕也能猜到她得罪了林淼那种公子哥儿少不了要被穿小鞋,蕾秋仗义,她却不能心安理得地让对方吃亏。
不过目前的问题是贾冰洋的拍摄组比起林淼的那个,规模肯定有点不够看。
谁知道说完这事儿后,蕾秋却表现得挺高兴:“没想到那个姓贾的导演跟你合作了,他那人实诚,挺对我胃口的。”
金窈窕说:“他们现在就一个摄影师,规模不大,肯定比不上原来的那个片组,你要是不愿意的话……”
“这有什么,甭管规模大小都是京城来的组,能合作都算给履历镀金。”蕾秋想了想自己手上的资源,道,“我最近刚刚升了职,手上人也多,你记得上次晚间新闻去你们店里采访的那个小组么?那几个拍食材挺厉害的摄影师现在就归我管。我看这样,也别只拍摄影师了,我直接带人进他们组帮点忙。正好我最近看那个姓年的都快看吐了,想找个机会往外跑一跑。”
蕾秋做事儿风风火火,说完还真的带了一大帮人来,贾冰洋的纪录片组顿时如有神助。
——
临近春节的时候,金父终于披着风雪从深城回来了。
临江很少下雪,但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早地就下起了初雪,下完又积不起来,搞得外头地上到处湿漉漉,金窈窕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在家里炖上了驱寒的汤。
问过了医生,知道父亲现在可以吃点温补的药膳,金窈窕就拎回家一只老母鸡,炖得肥嫩油润,满室喷香。
金父回来,纵然一直坐车,下来走的这两步也足够把鞋底湿透。他术后恢复得虽好,到底身体比以前虚弱,被寒风吹得浑身难受,踏进家门嗅到香气,骤然恍惚了一下。
岑阿姨一边叨叨着外头真冷一边接下他的外套,客厅的电视响着,妻子听到动静出来迎接,厨房里的女儿也探出头,看到他后笑了笑:“爸,回来啦?”
他忍不住也回了个笑:“嗯,做什么呢?”
离家那么多天,在外头都好好的,这一刻闻着香气,不知怎么的,思念竟忽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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