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过了会,皇太后的旨意果然及时下达,满面密密麻麻,逮住她一通训斥。
陈以祯已经习惯了,她跪在那里左耳进,右耳出,脸上摆出恭敬羞愧来。
她相信,世上再没有比她演技更好的人了。
皇太后身边的人走后,双陆忙走过来给她捶腰捶腿。
陈以祯躺在床上,吩咐:“一会儿你拿银子使小太监去买些冰,酷夏难耐,多买点,回来后给郑嬷嬷和沛公公也送去一些。”
双姝和双陆跟着她在外间睡,晚上共用冰盆,倒不担心她们会热着,郑嬷嬷和沛公公年龄都大了,不能热着,至于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她手里的银子不是无尽的,她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说罢,没听到双陆的声音,偏头看她,却见她愣愣盯着一旁,双手机械地敲打,神思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双陆?”
双陆猛然回过神,“啊?怎么了,娘娘?”
“你在想什么?”之前回宫的路上好像就不大对劲。
“我,那个,奴婢在想,”她放下拳头,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兴奋地靠近,悄悄跟她分享心间的小小期盼,“娘娘,皇上至今还没下废后诏书,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废后了?”
陈以祯瞠目,片刻,不禁摇头好笑,“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点点她脑壳,半是无奈半是感慨道:“你当皇上像你一般性情中人吗?”
身为帝王,感情是他第一时间要刨除的因素,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没有感情。
“可是,可是,”双陆不甘心,“皇上这么久没什么动静,奴婢就是觉得他舍不得娘娘了。”
陈以祯摇摇头,好笑不语。
双陆的期盼在朝臣中也有部分流传,当然,他们不是担心皇上舍不得废后,只是担忧皇上顾虑到制衡他们不愿意现在就废后,毕竟,一任皇后的废除就意味着另一任皇后的升起,而下一任皇后出现在任何一个勋贵家族对皇上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出于这个顾虑,过了些许日子,他们咬咬牙,干脆联合上了一旨请废后书。
于是,这□□会过后,皇上按照往常习惯坐在书桌前处理朝政,随意地翻开一捧比较厚的奏折,就见上面属了至少七/八位朝臣的名字,下意识的,他心里一个咯噔。
顺着奏折往下瞧,果然是一篇请求废后的书,文笔洒洒洋洋,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放在任一届会试上都能凌云登绝顶,然而此时如此殚精竭虑,引经据典不过是为了引出最后一句话:皇后陈氏无修无德,当以废之。
额角一跳,皇上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察觉翻山倒海的疼痛汹涌而来,手指痉挛微松,奏折“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胸腔里一颗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捏住,随时都要爆裂而亡,脑袋“嗡”一下,眼前一黑,他疼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罕见地暴躁出声:这帮嚼舌根的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江鸽,莫三岁萌萌的,皮皮宁送的营养液,好开心呀~
第十章
再次醒来,皇上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又离魂了。
几乎不用猜测,他就可以确定,他这次离魂仍旧与废后有关。
在他已经没了废后的想法,准备就这样荣养陈以祯一辈子时,上天给了他更操/蛋的一击。
如果他没猜错,现在是情况是,他不仅不能有任何废后的想法,而且还不能看到任何有关废后的字眼。
甚至,他可以做出一个十分合理的假设,是否,他不仅不能看到有关废后的字眼,还不能听到任何有关废后的话语。
想到这个点,脸色瞬间一沉。
阴沉着脸出神思考,不知过去多久,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章程,皇上才抽出空闲观察四周。
这一观察,他就有些惊诧。
这次他离魂的地点居然不是皇祖母的寝宫,而是换了个地点。
好似是花园一角,扫视四周,有些荒凉破败的宫殿,杂草丛生的园子,还有一个落满陈叶的池塘,这个地方有些陌生,他貌似并没有来过。
难不成离魂的对象和地点还会随方式或者时间更换?
正沉思的时候,突听脚下传来一阵“呜呜丫丫”的哼唧声。
低下头,冷不丁对上一对黑瞳大眼。
一只浑身发黑,独两只耳朵尖泛出一点白的矮墩墩小狗亲昵地蹭了蹭他,化身的假石。
身子陡然僵住,皇上不可置信地盯着脚下那只蠢狗,目光恍若冷箭,冷冷地刺过去,如果不是他不能动,他非得将这只蠢狗踢飞!
矮墩墩小黑狗身子一颤,隐约察觉到这座石头似乎散发着沉沉凶意。
“嗷呜”一声,它尿了——
猛然睁开眼,来不及顾及跟前因他清醒而骤然绽放欢颜的荣盛和张院正等人,皇上飞快从床上跳了下来。
“备好水,朕要洗澡。”声音极度愤怒急切。
荣盛愣住,须臾,忙不矢弯腰应好,而后小跑着跑出去,尖着嗓子吩咐,“快快快,备上热水!”
只用了一刻钟,热水就准备好了,皇上黑着脸将自己沉浸到浴池中,身子被热水覆盖,热气弥漫遮掩住了跟前所有视线,他伸出手指按摩自己肿痛的太阳穴。
那只该死的狗!
足足在浴池中泡了大半个时辰,身上抹满香精,又熏了香薰,细细闻了一遍,没闻到任何异味,皇上方才披上一件薄软的寝衣,走了出去。
出去见到张院正,顿住,眉梢微拢,他坐下,脑袋靠着手腕,沉声道:“张大人下去吧,朕无事了。”
张院正“哎”一声,麻溜退了下去。
皇上这个头痛症,现下还没查出来得病病因,每次过来他都担心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太阳,幸好,皇上暂时还没有要他命的意思。
张院正走后,皇上皱眉看向身旁缩着身子,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荣盛,呵斥出声,“朕不是说过,日后头疼症再犯,不必再叫张院正过来,更不许打扰皇祖母和母后。”
荣盛苦着脸,小心翼翼劝他,“皇上,这是事关您圣体隆安的大事,您……”
“朕的吩咐都不听了?”皇上打断他,神色冷淡。
荣盛忙低头,惶恐道:“奴才不敢。”
“若再有下次,你就不必在身边伺候了。”
荣盛麻溜跪下来,身姿低微,“谢皇上不怪罪之恩,奴才绝不敢再犯。”
在后宫颇有威望,几乎能在后宫横着走的御前大总管在皇上跟前也不过一奴才,皇上稍稍皱眉他就吓得胆战心惊。
“起来吧。”
皇上转身走进内室,上到上首的软塌,懒懒地斜靠上去,微敞衣衫,露出精致瘦削的锁骨,眉眼微垂,半遮掩住眼中神色。
“拿过来朕晕过去之前看的那本奏折。”
闻言,荣盛下意识就想劝诫他多注意身子,朝政再重要,也没他身子重要,但想到皇上刚刚才训诫了他,这时候再劝,恐怕一顿板子就绕不过去了,他顿了会,到底耷拉着脑袋取了那份奏折过来。
“皇上。”他恭身双手捧上。
皇上却没接,微颔首,示意他,“展开,读。”
“啊?”荣盛一脸懵逼抬起头,对上皇上不耐烦拧起的眉梢,猛然回过神,他忙不矢点头,“哦,哦。”
皇上不放心地叮嘱他一句,“记住,朕再犯头痛症,不许叫人。”
“是,奴才晓得了。”
荣盛展开奏折,大致浏览了一遍,看清里头讲的内容,他心下惊诧,又不是很诧异,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立了请废立诏书,皇上却迟迟没有表态,可以想见,这些日子朝臣定然十分着急,想要一个说法,毕竟这是关系到各个勋贵家族的大事。
只是,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咳嗽一声,荣盛没敢再墨迹,当即开念起来。
前头一溜串废话略过不提,逐渐的,他念到了后面,上首皇上敲击案几的节奏也逐渐缓了下来。
终于,念到——皇后陈氏无修无德,当以废之。
感受脑袋和心脏猛然袭上来的剧烈痛感,皇上罕见被气笑了。
荣盛感觉到不对劲,抬头看皇上,然后震惊地发现皇上一边脸色苍白,额角青筋直抽,冷汗瀑了满面,一边嘴角居然惊悚地弯了起来。
随后,脑袋一弯,晕了过去。
荣盛惊恐慌张扑上去,嗓子好似被人生生掐住,尖锐地划破天际,“皇上!皇上!来人,皇上头痛症又犯了!”
再次从昏迷中抽回意识,皇上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脚下,连成功验证听到有关废后的字眼也能导致他得离魂症这件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环顾一圈,没找到那条蠢狗,皇上的脸色才好点。
不过看到脚上那点湿痕,他瞬间又有冲回去,再跳池子里泡上个三天三夜的冲动。
闭上眼,缓缓呼吸,平复心间的波动,好一会,他方重新睁开眼,静下心思考离魂这件事。
经过这一番验证,他已经确定,他不仅不能有任何废后的念头,甚至不能看到听到任何有关废后的字眼,否则,这种匪夷所思,几乎算是“天谴”一般的惩罚就会降临到他身上。
至于这个“天谴”,照现在情况来看,除了脑袋痛,心脏痛外,他还会随机离魂到某一个物体身上,上一次是皇祖母屋里的花瓶,这一次是不知名花园角落的假石,离魂时间长短不一,目前来看,最短不过一刻钟,最长差不多小半个时辰。
且照着目前的趋势来看,随着离魂次数的增多,离魂时辰貌似也在渐渐拉长。
如果,他持续不断地离魂,是不是有一天,他就再也清醒不过来了,皇上脸色瞬间阴沉沉似拢了一层暴风雨。
“黑官儿,黑官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呼唤声。
皇上回过神,张眼望去,却见前方缓缓走来一位淡蓝色宫装少女。
少女左张右望,似乎在找寻什么。
“黑官儿,黑官儿……”
“咿唔~”
身后骤然响起一道娇软的哼唧声。
身子一僵,他眼睁睁看见那名淡蓝色宫装少女眼睛迅速锁住这边,然后飞速靠过来。
她从假山石洞里掏出正在哼唧的小黑狗,蹲下来,点了点它脑袋,秀美的脸庞绽放出一丝柔和温柔的笑意。
“你个顽皮鬼,怎么跑这里来了?”
盯着眼前的少女,皇上沉默,这个神情温柔,笑靥如花的女子是他跟前一向严谨端庄的御前大宫女檀素吗?
檀素将哼哼唧唧的小奶狗抱到怀里,别说小东西找的地方还不错,周围有竹林假山相伴,遮阳挡雨,身后侧不远有个小池塘,荷叶铺面,波纹荡/漾,晚风从池塘移过来,带来阵阵清凉。
她干脆坐到一块大石头上,从腰间拿下来荷包,又从荷包里倒出两小块肉饼,给小东西喂食。
小东西估摸着饿坏了,见到吃的顿时不挣扎不哼唧了,一头埋进大宫女手掌心,吭哧吭哧舔肉饼吃。
檀素温柔地抚摸他的毛发,那温柔到极致的神情看得皇上……不适地偏了偏眼。
微风和煦下,檀素垂着秀美的柳叶眉,白皙细嫩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小黑狗身上的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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