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沉夕至今想来都难以释怀,每次遇到齐飞恒都恨不得扎他几刀。
三年前她到雍关,钟柏祁带她去了那三千将士的埋骨之地。站在那荒凉的坟地里,沐沉夕也曾经彷徨过。
为了自己的一时意气,就让三千条生命埋骨他乡,值得吗?
也许她学会虚与委蛇,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牺牲。
也是自那时起,她才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种种行为。冲动,鲁莽,不知变通。
沐沉夕不知不觉伏案睡了过去,谢云诀批阅完公文,一抬头便瞧见她的脸贴在了桌上,肉嘟嘟的脸蛋都挤得嘟了起来。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了捏,沐沉夕下意识地蹭了蹭,继续沉沉地睡去。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放回床上,盖好了被子。
她没有醒来,梦中发出了些许梦呓。
她这一觉睡到天光,一睁眼,便听到了院子里的读书声。沐沉夕披了件衣裳,立在门边。
便瞧见谢云诀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而沐沉念正一脸紧张地背书。她有些幸灾乐祸,以前总是她被逼着背书,如今终于轮到沐沉念了。
他背得不是很流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错了五处。磕磕绊绊背完,谢云诀沉声道:“背得如此不熟,其中的意思想必也不甚理解吧?”
“还…还没来得及细解。”
“本末倒置。不去理解,死记硬背,自然事倍功半。”
谢云诀让丝萝自书房取来了一只匣子:“这里是我在太学之时所用的书稿,你拿去。”
沐沉夕瞧见那书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快步上前:“这书稿是《郁离子》么?”
“不错。”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那年,你参加科考之后,是不是再也没有翻过这本书?”
谢云诀狐疑地瞧着她:“你如何知晓?”
沐沉夕当然知晓,那日谢云诀来收拾东西,她将一首情意绵绵的诗塞了进去。至今想来,她都能被当时的自己酸掉大牙。
“没…没什么…就是好久不读书了,可否让我瞧一瞧?”
沐沉夕正要伸手去拿,谢云诀忽然将手按在了盖子上。
为了自己的颜面,沐沉夕正要去抢,忽然感觉耳边一阵风吹过。她立刻闪身躲开,夜晓拔出短刀袭来。
他也不攻她要害,只是缠了上来,不让她靠近谢云诀。
谢云诀好整以暇打开了那匣子,取出了那本书,翻了翻,一张绯色的素笺掉落了下来。
他拾起来瞧了一眼,是一首七律。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没想到她看起来那般潇洒自在的一个人,也有写这样伤情的诗的时候。
谢云诀翻到反面,话锋一转,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负心汉,大混蛋,背着我和旁人有了婚约。讨厌你!”
他沉了眼眸,沐沉夕已经将夜晓反剪着手按在地上,正要捏着他的脖颈弄晕。
却听谢云诀道:“这句话是何意?”
沐沉夕顿时觉得要被索命,冒出了一脑门的汗。
这回轮到沐沉念幸灾乐祸了,他姐姐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还不是惧内得要命。
“这…这是…是醉酒胡言,你…你别当真。”
“都说酒后吐真言。原来在你心目中,我是负心薄幸之人?”
“没…没有…”
沐沉念忽然补了一刀:“姐姐那时候好像还说什么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决定斩断情丝,让母亲替她说个婆家呢。”
沐沉夕瞪了他一眼:“那…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提了做什么?”
“可是姐姐和楚公子那些日子相处甚欢——”
“楚公子?”谢云诀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太子那边还没理清,又哪里来的楚公子?
第38章 御前
沐沉夕气结:“那不是远房亲戚家的表哥么?当年入长安科考, 住在我们家。娘亲让你带他出去转转,你不肯,事情自然就落在我头上了。”
“哦?是么?”
沐沉夕简直怀疑这弟弟不是她亲弟弟, 这种时候还要拆台。哄夫君有多难,他是半点不晓得。
不过关于这位表哥, 当年她确实是存了点歪心思。那时候科考刚结束,谢云诀成为了当年的金科状元, 春风得意。
楚表哥也中了进士, 与谢云诀同科入仕,自然也较为亲近。
她怕自己再也没机会见谢云诀,便总是颠儿颠儿地跟着表哥, 三五不时的也能见着谢云诀。
可楚表哥不知情, 一来二去对她动了情。
沐沉夕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谢云诀, 旁人如何, 她是半点不知晓。
后来有一日, 表哥说起要向她提亲,还把家中的传家宝赠予了她。沐沉夕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惹了一身的风流债。
她赶忙拒绝了他。表哥黯然神伤,倒也没说些什么, 只是自此与沐家便淡了。
“我听说,楚家表哥至今还未娶。还听闻,你大婚那日,他独自一人在家中饮酒,差点醉死过去。白日里被婢女发现的时候, 手边就是这首诗,都被眼泪浸染得晕开了。”
“你哪儿听说这么多事?沐沉念,你的课业不好,就是因为心思都放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
“我会好好读书的,姐姐,姐夫,弟弟回去悬梁刺股了。”说着抱着匣子一溜烟跑了。
夜晓也挣脱开来,瞬身离开。叮咛和丝萝更是一边假装忙碌,一边飞快出了院门。
一时间,气氛异常尴尬。沐沉夕心虚气短:“你别听阿念胡说,那楚家表哥跟我相识三个月,后来就再没有联系了。哪来的不娶妻一说。”
“楚令舒确实未曾娶妻。而且呈给陛下的折子,十本有九本在弹劾我。”
沐沉夕挠着头,不知如何解释。成婚后的日子,真是太难了!
“他…他这胡乱弹劾,陛下难道不管么?”
“陛下称赞他不畏强权,敢说真话,是言官楷模。”
沐沉夕不由得也对楚令舒心生敬佩,换了是她,哪敢说谢云诀的不是,肯定每天在朝堂上溜须拍马。
谢云诀用审慎的目光瞧了她半晌,沐沉夕局促不安,又不敢学着沐沉念溜走,只好绞着手指想着怎么认错。
良久,谢云诀才缓缓道:“去洗漱用早膳吧。”
沐沉夕如蒙大赦,飞跑回屋。
谢云诀也起身回屋,将那绯色的素笺收了起来。他不知思忖着什么,良久忽然问:“我那时对你…是不是绝情了些?”
这可是表忠心的大好时候,沐沉夕赶忙摇头:“没有没有,都说美人如花隔云端。我那时候就是不懂事,老觉得漂亮的花就要折手里才好,从来也不问花愿不愿意被折,是我不对。”
谢云诀怎么听怎么别扭,她竟以花来比拟他。而且听着像是在讽刺他如今的行径。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谢云诀以前也深以为然。毕竟圣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可他现在偏偏就想把眼前这傻瓜给扭过来。
沐沉夕刚漱完口,谢云诀忽然上前一步搂住了她的腰,俯身吻了下来。
她手上还有些湿漉漉的,不敢抹在他身上,便摊着手由着他贪婪地掠夺她的空气。
她脑子里蒙蒙的,一直到自己被吃干抹净才回过神来。
谢云诀以前亲她,那还有迹可循。多半是因为怜悯之心。
今天这是…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醋了!一定是因为楚令舒的事情醋了。
她还沉浸在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里,谢云诀忽然道:“过两日是你的寿辰?”
沐沉夕愣了愣,她都忘了自己还有生辰这么回事。
小时候她过生辰很简单,就是娘亲煮一碗长寿面,里面加了许多许多的牛肉。
每次她都吃得底朝天才作罢。
后来长大一些,皇上倒是颇为在意此事。总是要替她操办,每次宴饮都要青来许多世家子弟和贵胄千金。
但那时候,沐沉夕对生辰唯一的期待,便是可一见到谢云诀。她生辰那日,他待她极好,许多事情都会顺了她的意。
只是无论生辰怎么过,有一样是不变的——娘亲的长寿面。自宫宴上回来,无论吃了多少东西,那碗面她一定要吃完。
以至于娘亲时常摸着她滚圆的肚子,哭笑不得:“你呀,吃不下就少吃一些。如今又不似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的。若是吃成个胖丫头,谢家公子就更不喜欢你了。”
每每此时,她便一跃而且,出去再溜达一圈,消食了再回来。
后来她离开长安,生辰就再也不愿意过了。边关都是些大老粗,哪里记得这些。倒是裴君越会想起来,送她些贺礼。
无非是草编的蚱蜢,戒指一类的小玩物,她都收进了盒子里珍藏着。
回长安这么久,她全然不记得还有这件事了。毕竟,她再也吃不到娘亲的长寿面了。
沐沉夕坐在桌边喝着粥,咽下了一口才道:“我早就不过生辰了,那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过生辰么?总是让陛下大操大办,沐丞相当年还因此遭了不少的非议。怎么如今——”
沐沉夕横眉:“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陛下非要如此。大约只是想彰显对我爹的器重,拿我做文章。他倒是做了好人,罪责全让我爹担了。”
沐澄钧是她的逆鳞。
“但陛下昨日提起了此事,似乎是想再为你庆生。你…你若是不愿意,只在谢府中办便可。”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办!正巧,我回来这许久都还未曾面圣,许多话,我还想当面问问他。”
“陛下的意思是,看你想如何操办。”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如今是秋狩的时节了,不如去鹿苑围猎,晚上正好围着篝火烤肉吃。你觉得如何?”
鹿苑是皇家的猎场,每隔三年会秋狩。恰逢时节,倒是个好主意。
谢云诀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已了然了她的心思。想必又是有什么计划。
他很想知晓她的计划,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帮她参谋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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