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日所请的客人们,过来贺喜观礼后,便都请去了街外的吉祥酒楼上吃喜宴,早半月前就定好了桌儿。
家里这边只有几个女眷们在堂屋摆了两席,这些人里有四邻八舍的妇人,也有王鹏的同僚内眷,后面这些人因不曾见过阑珊,起初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见她生得绝色,言语温和,叫人如沐春风,但却并没有穿诰命的品服,衣着打扮也不显华丽,所以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
只是吃了一半,从别的人口中得知,未免大吃一惊,不敢再坐着,急忙起身告罪。
阑珊忙安抚了众人,又陪着她们吃了几杯,大家才都转惊为喜,忐忑地纷纷敬酒。
后见阑珊醉了,这些人便不敢多留,三三两两逐渐告退了。
王鹏却在酒楼上招呼其他男宾,男人们喝酒自然跟内眷不同,何况大理寺的这些人都是不讲究的,一时喝的兴起,高兴的乱叫乱嚷,整个酒楼里都是他们的吵嚷声。
又有的说:“这样的大喜日子,唯独少了我们的姚大人,可惜了!”
“我听说消息,姚大人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再补上一顿酒就是了,一是给老王贺喜,也是给姚大人接风。”
众人大笑,又说起湄山之事来,说的津津有味。
王鹏虽然高兴,却也惦记着家里,陪坐了一会儿,他上司早看了出来,且又知道阑珊在西坊,所以便悄悄地把他叫到身边说道:“这里你不用照看着,有我在总会替你照看着,再说他们也不是讲究虚礼的人,你且先回去吧。毕竟王妃娘娘在那里,万万不可怠慢。”
他旁边正是江为功,也笑说:“今日你成亲,自然是你最大了,你去吧,我跟张大人一起帮你照看应酬。”
王鹏大喜,这才谢过两人,忙下了酒楼直奔回来。
还没到门口,就瞧见几匹高头大马。王鹏还以为是又有什么客人来了,到了跟前儿才看出来是王府的人。
此刻原本院子里还有几个女眷不曾离开,但在赵世禛进门之后,都吓得垂首告退了。
王鹏不知荣王怎么突然就到了,一路往内,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阑珊在里头叫道:“那个混账王鹏呢?”
把王鹏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阑珊。
他因为见赵世禛在,正要努力定神先行礼,偏这会儿阑珊又高声嚷道:“快把他叫来,磨蹭什么,当初他非要跟着咱们上京……我还以为他是侠义心肠,没想到竟偷偷地看上了我的阿沅,白白的让他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去,我实在气不过,快把他叫来,我得骂他出出气才好!”
赵世禛听到这里,嘴角忍不住一抽,又忙把那个笑忍住。
回眸看王鹏,见他呆呆地立在原地,脸上发红。
赵世禛便瞪了他一眼,低低道:“叫你呢,还不进去!”
王鹏越发懵懂了,有点摸不准王爷的意思,只得答应了,低着头向内走去。
里头阑珊见他终于出现了,便抬头盯向王鹏。
王鹏不等她开口,忙红着脸辩解道:“小舒……我、我不是一开始就打那种主意的,我开始的时候以为你是男子,我是真的当阿沅是弟妹般敬爱……后来、后来才……”
阿沅其实是知道阑珊的,毕竟两个人相依为命,如今自己要嫁了,阑珊自然难以割舍,说上两句赌气的话而已。
如今见王鹏急得鼻尖冒汗,她便忍不住抿嘴笑了。
王鹏见她笑却又忙道:“是真的,阿沅,你帮我说句话呀。”
阑珊见了他,反而没有话了,默默地看了王鹏半晌,还没开口,泪珠先掉了两颗下来,哽咽道:“我当然知道不是的,我只是舍不得阿沅。”
她叹了口气,把阿沅搂紧了些,才又说道:“我叫你来,是有几句话要当面跟你说的。”
王鹏反应过来,忙道:“你说,我认真听着呢。”
阑珊想了想,道:“你娶了阿沅,要真心对她好,不许让她受委屈……”
不等她说完,王鹏道:“当然当然!小舒你知道我的,我从不敢惹阿沅生气。”
阑珊低头看看言哥儿,又道:“还有言哥儿,我跟他说过,阿沅嫁了你,不是他少了娘亲,而是又多了个爹爹,所以从此之后,你要疼顾言哥儿,就如同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你可能做到?”
王鹏眨了眨眼,道:“这是当然了,我又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而且言哥儿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初我就很疼他的,言哥儿是不是?我给你买过零嘴儿的。”
言哥儿也捂着嘴笑了。
阑珊见他笑,自己也含着泪笑了。又想了会儿才慢慢道:“我虽舍不得,可到底也替你们高兴……以后你们得给我合合乐乐,平平安安,白首到老,都听见了吗?”
阿沅跟王鹏齐声道:“听见了。知道了……放心吧。”
阑珊悲欣交集,又抱紧阿沅,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沅替她抚着背,百般安抚。
王鹏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气,又把心放回肚子里,他先前以为阑珊是真的发脾气,面对她的时候很是紧张,竟忘了门外赵世禛的事,此刻总算想起来,却不知该不该提。
阑珊发泄了一阵,又停下来对阿沅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以后言哥儿喜欢什么时候去找我,你不许拦着,只管让他去,不许说什么礼数规矩的,可知我见了他,见了你们,才高兴……”
她说到最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百转千回。
王鹏听到这里顾不得别的了,忙跑上前,低低地在阿沅耳畔低语了一句。
阿沅吃了一惊:“什么……真的?”
王鹏又偷偷地往门口指了指。阿沅变了脸色,忙站起身来。
不妨阑珊见她起身,以为是王鹏要带她走,竟猛地把阿沅抱了回来:“不许走。”
阿沅只得说道:“外头有客人,我去招呼一下立刻就回来。”又叫言哥儿:“去给爹爹倒杯水来。”
言哥儿乖乖答应,去桌边倒了水回来喂给阑珊喝。
这边阿沅才算脱身,同王鹏到了外间,见赵世禛竟已经在桌边坐了。
赵承胤在他怀中乱爬,因为终于跟赵世禛熟悉了,所以最近也不像是最初一样爱抓他的脸跟头发了,倒是喜欢跟他撒娇,大概是察觉了父亲跟先前不一样了,此刻便捏着赵世禛的脸皮拉扯,似乎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赵世禛也算是练出来了,任凭端儿如何胡闹,脸都给扯的变形,居然仍是面不改色。
阿沅跟王鹏出门,正式地行礼,阿沅忐忑道:“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赵世禛淡淡道:“你们成亲,本王自然是该来道一声喜。”
阿沅陪笑道:“哪里敢劳殿下亲自来呢。”
赵世禛道:“你是姗儿的人,除了晏老,你也算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了,她这么舍不得你也是情有可原。”
阿沅本来还正掂掇赵世禛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阑珊醉后的话,可千万别生气了之类,突然听了这句,不由愣怔:“殿下……”
赵世禛瞥一眼王鹏,道:“方才她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要好好记着,务必善待你娘子,以后若是敢寻花问柳或者辜负委屈了她,我也算是娘家的人,你仔细脑袋就是。”
王鹏才退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苦笑道:“王爷,借我胆子也实在不敢啊。”
阿沅本是担心的,听了赵世禛这番话,不由感喟,鼻子一酸,忙低头拭泪:“多谢王爷。”
她感动之余,又大着胆子道:“姑娘因为高兴之故喝多了,王爷……”
赵世禛不等她说完道:“你们先出去吧。别冷待了外头的客人。”
阿沅一愣,但心想赵世禛这样心细体贴,当然不至于因为几句醉里的话恼怒。
当下便行了礼,同王鹏出去了。
顷刻,飞雪抱着端儿,言哥儿跟着她,也蹦蹦跳跳地来到外间。
里头的房门就关上了。
赵世禛到了床前,阑珊才喝了水,加上先前叮嘱了阿沅跟王鹏,心头因而轻快了不少。
正有些困乏想睡,却觉着有人靠近过来,阑珊迷迷糊糊的以为是阿沅去而复返,便道:“不是有客人来了么,你不用理我,去吧……我没事,只是太、高兴了。”
赵世禛见她脸色红润,眼神迷离,更把自己看做了阿沅,气恼之余不由又想笑。
才要摇醒她,阑珊却翻了个身,喃喃自语道:“对了,我给你的东西,权当是你的嫁妆,你只管好生收起来,不许再跟我推让,那毕竟是御赐的东西,你留着也可以当个传家宝,别让、王鹏小看了你。”
赵世禛听了这话,知道是她送了阿沅东西,却不知是什么御赐之物。
阑珊又笑了声,道:“说来我想起一件事,之前收了王鹏的月俸,还跟我商量给他留着娶媳妇,不料竟是给你预备的,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了。”说着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赵世禛听到这里,心里的恼去了一大半,便凑近了悄悄问:“御赐的什么?”
阑珊喃喃道:“你呆了?那一对累丝嵌宝的龙凤镯子,你看过的……留着吧,以后……”
赵世禛明白过来。
当初阑珊进荣王府的时候,皇帝赏赐了些东西给她,其中有一对累丝嵌宝的龙凤镯子,镶嵌着红绿宝石,精巧绝伦,价值连城,此外还有一顶金凤冠,金八宝璎珞等,想必她把这镯子送给了阿沅。
只不过他王府里也有不少稀世珍奇的东西,赵世禛又没避着她,从她进王府第一天就叫她掌管府库,只是阑珊没什么兴趣罢了。
这次阿沅成亲,赵世禛当然知道她会送礼,可却想不到是送的这个。
当下皱眉问道:“王府里多少好东西,怎么单送皇上赐给你的?”
隔了会儿,阑珊才低而缓慢地说道:“那些东西……毕竟是王爷的,我也不便擅动,何况给你的东西,得是我的自个儿的才成。”
赵世禛的心猛然一震。
他实在忍无可忍:“舒阑珊!”
阑珊勉强回答了几句,才要睡,突然听了这久违的一句,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谁叫我?”
她正是神志恍惚的时候,这世上这么唤她的人很少:“杨大人?”隔了会儿又蒙头呆脑地叫道:“师兄?”
之前她抱着阿沅跟言哥儿痛诉衷肠的时候,赵世禛虽然乍听生气,但倒也懂她此刻的心情,何况她是喝醉了,情绪自然过分浓烈,倒不必过分计较。
不料听她在此刻突然以为自己是杨时毅……或者温益卿,顿时越发气炸了。
此时阑珊昏头昏脑地爬起来左右张望,起初以为自己是在工部,愣了愣才想起是在西坊,不由拍着脑门嗤嗤地笑道:“啊,我还以为仍是在工部里、给杨大人差遣呢。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身边的人沉沉问道。
阑珊愣了愣,抬手擦了擦眼睛重看,才终于认出是谁。
“五哥?”阑珊大为意外,两只眼睛朦胧睁大:“你怎么在这里?我是不是……喝醉了做梦呢。”
赵世禛听着这醉话,啼笑皆非:“你觉着呢?”
阑珊竭力想了想:“端儿呢?”
“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赵世禛倾身问。
阑珊看他的脸靠近,上头还有鲜明的几道痕迹,不知为何觉着好笑,便笑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五哥你不是亲自带着他吗?这脸上还是端儿给抓出来的……疼不疼?”
赵世禛微怔。
“可怜见儿的,”阑珊眉眼弯弯地笑,一边竟伸出手指,小心地在那伤痕上慢慢地抚过,“让我给五哥吹吹就不疼了啊……”
她居然胆大包天的仰头,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向着赵世禛脸上吹气儿。
那湿润的气息扑在脸上,微微地有些发痒,虽然是无意的动作,却如同故意的撩拨。
赵世禛喉头动了动,想也不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这、可是你自找的。”
天晕地旋,阑珊还未反应,就已经给摁倒。
可因为酒力的缘故,她竟还是毫无惧怕之意,看赵世禛就在面前,还只管笑道:“我好心好意地给你止痛,你不承情也就算了,这是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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