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铭锐不喜欢自己的继母。
显然,这是一句废话。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喜欢取代自己母亲位置的女人。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季铭锐都会偷偷用仇视的、憎恶的目光偷偷地看着这个女人,想象着等自己长大,有一天能够将这个女人赶出家门,请回自己的亲生母亲,然后一家人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直到后来他发现,他的亲生父母都不是什么道德标兵。
父亲和别人生孩子,她的母亲,在一直外面也有情人。
两人采用的是所谓的开放式婚姻。
只是哪怕这婚姻再开放,最终也抵不过两人之前感情的破裂。
随着一天天的长大,季铭锐对继母的感情从深入骨髓的恨,再到冷漠,最终变成了一种平静。
反正也不可能喜欢的起来,就当做陌生人好了。
季铭锐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对继承亲生父亲的事业没有什么执念,于是早早在外快快乐乐地开了家小娱乐公司,虽然比不上天澜的家大业大,但养活自己也没什么问题。
直到此刻。
他从保险柜里拿出了来自母亲的礼物,然后“砰”地一声,他的生活变成了一个悬疑剧。
照片上的女孩,到底和他妈妈有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
这是实话。
曾经告诉过寇依的话,也是实话。
他一直以为,继母的女儿早就去世了。
郑莲华坐在咖啡馆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如同雕像,淡淡道:“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将一切的表象用刀捅开,最终会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关系。生活告诉她,没有人会冒着风险做一件毫无收获的事情。
任何事都是这样。
最浅显的道理,如果她放弃公司的权力,谁会获益?
从宏观层面看,是公司的竞争对手。从公司内部看,是阻拦她改革的人。从家内看,则是天澜传统意义上的继承人——季铭锐。
季铭锐是最大的可能。
对于郑莲华来说,比起季铭锐“什么都不知道”,她倒宁愿相信对方知道点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不要让中间商赚差价,好吗?”郑莲华将话摆在台面上,这也是她一贯的风格。
季铭锐皱眉不语。
一时间,彼此之间的气氛陷入了停滞。
舒颜悄悄地在一旁喝着水,假装自己不存在。
太尴尬了。
她只是一个十级小号,为什么被不小心卷入一百级副本?还是地狱模式的副本。
舒颜偷偷摸摸地打量郑莲华,觉得这位阿姨有些眼熟,但总想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虽然说,此刻季铭锐在被吊打,但是,她还是对这位强大的对手有一种止不住的好奇。
终于又一次,她在偷偷抬头的时候,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
尴尬度百级爆表。
郑莲华一愣,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问:“这是你女朋友吧?”
“不不不。”舒颜连忙摆手。
“很可爱。”
舒颜被夸得多了,但这还是第一次被这样一位成熟的成功女性夸奖,登时红了脸。
季铭锐闻言,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突然说:“我也很想找到妹妹。”
随着这句话,那些尘封的、晦暗的记忆,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裂缝。
阳光照了进来。
#
那是属于两人的共同记忆。
郑莲华还年轻时,是学校里叱咤风云的人物。作为知名学府的学子,在那个年代,郑莲华毫无疑问地会有一条好的出路。
如果不是她遇到了寇建国。
彼时,寇建国事业上正处于低谷,打拼出的事业因为市场极具的变化而摇摇欲坠,感情上,因为季芸的神经质正在谈离婚。
寇建国是资助她上学的恩人。
为了报恩,毕业之后,郑莲华放弃了许多有名的offer,直接进入尚未成型的天澜。
郑莲华的工作能力无可挑剔,很快就进入了寇建国的视野。
两个人一起攻坚,一起开拓市场,一起对抗各方的压力。
郑莲华客观地说,她欣赏寇建国的事业心和工作能力,作为合作伙伴,寇建国是非常好的搭档。在一次次的工作接触中,两人建立起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彼时,她被家里早年给订的娃娃亲对象纠缠,寇建国的前妻反反复复答应离婚又后悔,为了事业,两人决定搭伙过日子。
只是没想到,她在婚后生下了孩子之后,寇建国的前妻撕毁了离婚证,开始来家里闹事。
那时候,天澜经过两人一年的打拼走上正轨,在a轮融资之后,一跃成为业内标杆。
在那时候,她终于有些后悔。
她接到了烂摊子,季芸的折腾和寇建国的退让让人家宅不宁。
但结婚容易,离婚难。在共同财富急速增长之后,两人的离婚所带来的是公司股权的分割。毫无疑问,这对处于成长期的企业来说是致命的。
再之后,她的女儿丢了。
寇建国的母亲和保姆带着两个小家伙出去打预防针,没想到到了傍晚,她回来了,两个孩子都没了。
郑莲华一次次地回忆当年的场景。
寇建国的母亲声称是保姆绑架了两个孩子,后来谈条件,对方报了价格。等到警方查到线索,他们赶到地点时,只找到一个小男孩。
女孩丢了。
寇建国的母亲抱着男孩大哭,庆幸没有给老寇家绝后,她听完这句话,扑上去撕婆婆的嘴。
后来,警察连续找了小姑娘半个月。
保姆却像是如有神助,像是滑进了大海里的鱼,从此了无生息。
与此同时,警方也调查出了保姆作案的动机——因为她结婚之后整治家里时,将保姆的丈夫辞退了。
保姆丈夫失去工作之后喝酒赌博家暴,和外面的女人发生关系得了病,回来之后传染给了保姆。
丈夫得病去世了,保姆心中也生出了报复社会的念头。
无妄之灾。
可女儿是无辜的。
警方最终同情地通知她,她女儿可能真的找不到了。
郑莲华却一个字都不想相信。她了解保姆这个人的性格,认真负责但懦弱。
她当时同意让保姆继续带孩子,就是因为对方胆小谨慎,生怕丢了工作。这样一个人,能做出绑架小孩并撕票的事情?
何况,作为雇主来说,她对待保姆并不差,她辞退保姆的丈夫,也问过保姆本人的意见,对方在话语中也从来没有表示过怨怼。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忽然反戈一击?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理由。
当时,无论寇建国还是其他人,都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劝她不要多想。只有她一个人想尽办法,抓着这件事情不放。
后来倒也不是没有收获——有人告诉她,保姆在之前曾经和季芸私下单独见过。
但在她的追问下,对方又改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季芸。
对于这个人,郑莲华第一次产生了负面情绪,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想方设法让季芸出了国,将人送进了疗养院。
试问谁能和一个疯子计较?
可以说,这些年来,郑莲华是靠着一点执念支撑着自己前行。
从后勤转销售岗,走出寇建国的身后来到前台,去市场一线拼杀,全都是为了逼着自己忙起来,不让痛苦的过去萦绕在脑海中。
“时至今日,我仍然还能想到她在我怀里哭的样子。”
郑莲华柔声说:“我怀胎十月将她生下来,她蜷缩在我的怀里,就像是一只无辜的小猫咪。”
那一刻,她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亲人这个称谓,不再是将她论物件卖的父母,不是同行的伙伴寇建国,而是会全心全意依赖她的小东西。
郑莲华捂着脸。
舒颜愣了愣,伸手递纸巾过去。
季铭锐双手交错,愣愣地发呆。
是的,他想起了那个温柔的、轻言细语给自己喂饭的保姆。
那个中年的、时常神情憔悴的,偶尔脸上会有伤的保姆。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保姆阿姨都是他依靠的港湾。
季铭锐将保险柜里的那张张片放在桌子上,推给了郑莲华。
“是你和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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