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这日晌午,嬴晏午憩,不想昏昏沉沉,睡至了傍晚。
    外边太阳快要落山,埋在云层之间,一道如线金光漏下,耀目灼人。
    嬴晏是被一阵苦涩的药香给扰醒的,她撑着床榻坐起,隔着一层鹅黄色的床帐,只见一道暗色颀长身影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
    因为光线稍安的缘故,他模样有些模糊,手里握着一柄玉勺,轻轻搅着汤药。
    “二爷。”嬴晏喊了一声。
    谢昀懒懒地“嗯”了一声,端着两只玉碗走过来,塞到她手里,言简意赅,“喝了。”
    嬴晏小手捧着玉碗,迟迟没有喝,她不喜欢喝药,一直都不喜欢。
    可是为了身体,她却不得不每日喝着,早已心生厌烦,尤其落水之后,每日一碗的汤药,便成了每日两次,早一晚二,更是不胜其烦。
    嬴晏温软着声问:“二爷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喊我一声?”
    “刚来。”谢昀随口,他唇角扯笑,绕着勺子慢悠悠在玉碗里轻搅,十分贴心问,“要我喂你么?”
    温柔缱绻的语气,愣是让人听出了阴冷冷的意味。
    “不用了。”
    嬴晏眼睫轻颤,如临大敌,忙乖巧举着玉碗,唇瓣咬上碗边,似要开始喝。
    她可不敢让谢昀喂,前两日她嫌药苦,趁素秋不在,偷偷倒了半碗,只喝一半,不想被刚进门的谢昀瞧得一清二楚。
    这位爷当即善意大发,决定喂她。
    一碗药分成了几十勺,勺勺苦涩,偏生谢昀动作优雅,不疾不徐,那感觉比凌迟还难受。
    也不知是不是近来日子过得太悠哉,嬴晏往日那些深深埋着的毛病全浮了出来,愈发娇气,她洁白贝齿搭着碗边,轻轻咬了两下。
    “二爷,我想吃蜜饯。”她抬眼觑他,眸子朦胧潋滟。
    “可怜见儿。”谢昀神色怜惜,眼底含笑,宠溺地伸指捏她脸蛋,然而薄唇轻启,甚是无情:“快喝。”
    嬴晏:“……”
    她视死如归,一饮而尽,连干两碗,那豪气干云的模样,好似江湖女郎。
    谢昀“唔”了一声,十分满意,而后扯着玉碗,随手丢在一边。
    谢昀伸手捧着她脸蛋,微微低头,印上软绵唇瓣轻吻慢咬。他带着淡淡薄荷香甜,攻城掠池,不消一会儿,苦涩药味无影无踪。
    嬴晏身子一软,细白如藕的手臂下意识地搭在他肩。
    ……
    “还苦么?”他问。
    嬴晏气息还没平复,微微急促,白皙的小脸脸蛋薄红,暗道无耻,此时说苦也不是,说不苦也不行,只好红唇一抿,不再搭话。
    谢昀没在意她小脾气。
    他慵懒靠在床头,轻声而笑,饶有兴致看她,晏晏好像比以前更可爱了。
    恰在此时,一道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嬴晏仿佛瞧见了救星,忙道:“进来。”
    “殿下,奴婢已……”素秋捧着一本册子上前,瞧见谢昀身影时,声音一顿,收了话音。
    主仆二人有事瞒他?谢昀神色危险。
    嬴晏没忌讳,“何事?”
    素秋硬着头皮,如实回禀:“殿下,奴婢已经将公主府的所有的铺子、田产、房产和能典当的首饰家具折算成了银钱,只有八千二百金,离万金之数,还差一千二百金。”
    嬴晏“啊”了一声,十分意外:“还差这么多?”
    素秋点头,她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谢昀,又继续道:“凑齐这八千二百金,公主府得省吃俭用到年后,封地税收下来。”
    嬴晏:“……”她才风光当了公主多久,就要开始拆东墙补西墙了。
    嬴晏神色懊恼,早知如此,她当时不该和门海口,说下万金之数。这下可好,难不成她还要写个欠条给陈公公,说是余下谢恩之礼,攒够了再给他么?
    谢昀瞥嬴晏一眼,那日落水,恐怕是陈文遇算计,只是陈文遇狠决,人证皆死,故而他没和嬴晏提。
    而且谢昀不想看见,她的喜怒哀乐为陈文遇而起。
    他的晏晏可见天下风光,唯独不能去看陈文遇。
    至于落水一事么,他自会让陈文遇千百倍偿还。
    谢昀绕着她青丝打转,嗤笑嘲讽,“陈文遇没跳水救你,陵山陵玉也会救你,何须他自作多情?”
    听见谢昀声音,嬴晏眼神忽然一亮,小脸上懊恼的神色散去,她偏头看他,声音小小:“二爷,能不能先借我两千金……”
    谢昀微微眯了眼眸,嘴角倏地一沉,都要气笑了,“拿我的钱去给陈文遇?”他俊眉轻挑,无情冷笑,忽然放大了一张俊脸在她面前,凉飕飕问:“嬴晏,你看我蠢么?”
    “……二爷足智多谋,聪明绝顶。”
    嬴晏应对如流。
    谢昀冷哼一声,先前绕在眉眼的阴沉散了几许,却也没应下的意思,他的钱埋在土里长花生芽,也不给陈文遇。
    嬴晏不好意思,咬了咬唇,“二爷,你且借我,利息你定就是,我日后一定还上。”
    “嗯?”
    谢昀指尖动作一顿,意味深长瞥她,偏凉的嗓音不紧不慢:“利息我定?”
    嬴晏真挚点头:“嗯!”
    谢昀家底丰厚,不差这些银钱,而且嬴晏觉得,她与谢昀也算有了一点交情,这位爷应当不会趁人之危,无耻到放高利贷。
    第58章
    谢昀俯在她耳边低声而语, 几息之后, 慢悠悠地离开。
    他似笑非笑:“怎么样?”
    嬴晏怀疑自己听错了,白皙的小耳红透。
    不知是因为被方才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撩拨的, 还是被他所提要求震惊所致。
    嬴晏唇角翕辟,差点脱口而出“我不借了”四个字, 可是在想到陈文遇的一刹那,话音便卡在了嗓子眼, 再也说不出来。
    万金之数, 既然已经夸下,断无反悔的道理。
    何况这笔银钱,是拿来断她与陈文遇之间纠葛的。
    谢昀瞥她神色, 心情颇好, 这是劫后余生,大彻大悟了么?
    素秋没听清谢昀说了什么,但到底年长老道,也约莫猜中了几分,她低眉敛目,心中默默为天真不知事十四殿下日后前程担忧。
    如此以往,十四殿下还不得被二爷吃得死死。
    小姑娘披头散发坐在床上,白皙小脸上的神色犹豫而纠结,谢昀所提的要求, 太过叫人面羞耳红,可是这笔银钱,她又的确急需。
    嬴晏想了想, 以退为进,嗔瞪控诉,“二爷,此乃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
    谢昀眉尖挑得老高,丝毫不为所动,只慢悠悠轻嗤一声,“我需要趁人之危?”他握着她手指捏了捏,淡笑睨她,一本正经道:“我不要一分利,怎么,还不知足?温泉养身,你身子骨弱,应当去泡一泡。”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这厮怕是想和她鸳鸯浴才对。
    嬴晏一想到那个场景,顿时面红耳赤,她连忙摇头,将那些羞人画面晃了出去。
    夜里与谢昀同床,他多数时安静,但偶尔会拿牙齿尖锐咬她。
    初时嬴晏只觉得谢昀行事古怪,咬人荒唐,甚至第二天时,她连肩颈痕迹也不忌讳遮掩。
    直到后来,几次瞧见素秋与云桃她们欲言又止而暧昧眼神,她终于明白他是何意。
    只有夫妻之间才能行此暧昧之事,而两人尚未成婚,岂能任由谢昀为非作歹?
    思绪只是一瞬间,嬴晏打定主意,她面上温软一笑:“二爷所言极是,不要利息太亏了,三分利如何?”熙律规定,私债每月不得取利过三分,比起陪他去行宫,她更愿给他最高利。
    谢昀懒洋洋一笑,无情拒绝:“不行。”
    永安帝此去汤泉行宫,短则月余,长则数月,或许到冬日才会鸾驾回太宁宫。他身为神鸾卫指挥使,自要前去,而晏晏却要留在燕京。
    平云山不远,快马加鞭回皇城,只要小两个时辰。
    可谢昀嫌折腾麻烦,自然要把人带上。
    而且。
    谢昀眼神闪了闪,忽然扬起唇角,唔……上辈子他与晏晏,是在汤泉宫相识的呢。
    “……”
    瞧人不肯退让,嬴晏心里暗道无耻,心思流转间,正要一咬牙应下的时候,忽然眼神一亮。
    差点忘了,还有十哥嬴宽。
    十哥一向出手阔绰,两千金于他而言,应当不难。
    不过嬴晏不会露出底牌,她展颜一笑,委婉道:“二爷,我忽然想起,似乎还有别处能凑一凑银钱,等实在凑不上了,再来找二爷借。”
    谢昀看透她心思,但因为嬴晏斩钉截铁要与陈文遇撇清关系,他难得心情愉悦,只轻笑一声,也没戳穿。
    不过对于晏晏不愿与他同浴这个认知,让谢昀十分的不满意,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谢昀松了她如缎青丝,别处么?
    燕京城里,嬴晏能求的,又能拿出两千金的人,只有一个嬴宽。
    在嬴晏看不到的角度,谢昀唇角扯了一个弧度,他垂下的眼眸光色幽幽,现在不借,一会儿再来借,他就不会如此让利了。
    谢昀冰凉手指抚过她脸蛋,淡淡一笑问:“真不愿?”
    “……”他方才不是还不愿意借么?
    嬴晏疑惑不解,只觉得他约莫又犯病了,索性十分大度不计较。
    只是瞧见那双似笑非笑惑人眼时,嬴晏莫名心间一紧,腾起不好的预感,只是面上神色如常,浅浅笑了笑,一派娇软:“二爷说笑,我若真的缺银钱,一定会相求二爷。”
    谢昀指腹划到她眉梢描绘,意味深长道:“机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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