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骂他。”欧一野哼了一声,“宫商这么好的学生,呆在新希望,尤其他那个系,太浪费了!”
他嘀嘀咕咕地走了,沈春澜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系主任正坐在床上发呆。老头子一脸凝重,神情极度黯然,连看到沈春澜进门都没露出丝毫喜悦。
沈春澜当然不会相信欧一野的话,他一定对系主任说了些什么,老头才会如此低落。
“……春澜,对不住。”系主任慢吞吞开口,哽咽了似的,“我不知道聂采对你的训导,给了你这么大的影响。”
沈春澜愣住了:“欧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说了,聂采的事情,还有……还有柳玉山的事情。”老人深深地叹气,“那两个明明都是很好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饶星海打伤系主任那天,曾跟沈春澜说过毕业照的事情。那也是沈春澜第一次知道聂采和柳玉山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两个人的连结,是从多年前的培训班开始的。
在系主任的记忆里,聂采比柳玉山可爱得多,也讨喜得多。他足够活跃,待人接物非常得体,但一点儿也不显得过分老练圆滑。
“一个天生的社交分子”,当时有老师这样评价聂采。聂采不仅在生物培训班里是跟众人关系最好的一个,就连培训机构里考古和地质的班级上也有十分要好的朋友。
老师们都认为,这跟聂采的家境有一定关系。他有一个富庶的家庭,从小便世界各国游历,对陌生环境毫无怯意,总是能轻易和陌生人熟悉起来。
但同样的情况,在柳玉山身上却又表现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柳玉山和聂采家境相似,同一年纪,但性格却要孤僻许多。或者说“孤僻”已经太客气,在老师们看来,柳玉山身上有一种同龄孩子中少见的阴沉。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烦恼与快乐总有相通之处,但柳玉山怎么都无法和周围的人好好相处。就连最懂与人交流的聂采,两个人之间也爆发过多次争吵。
当然无一例外,争执的引子都是柳玉山自己的问题。
聂采和柳玉山关系恶劣,渐渐在整个培训机构里都出了名。老师们深感遗憾,毕竟两人同在一个生物培训班,且资质同样出众,无论成为伙伴或是对手都能互相促进但成为仇人,意义就大不一样。
为了缓解两人的关系,当时担任班主任的老头,有意识地把两人分到一个双人宿舍里,让两人从共同生活开始,相互了解,消除隔阂。聂采在培训班的成绩和课程评分总是第一,而柳玉山也总是居于其下。老师们都认为聂采脾气好,性格温和热情,他应当能帮助柳玉山融入集体,改变柳玉山的性情。
“我以为那是有用的,但我错了。”老头说。
聂采和柳玉山之间的矛盾,在两人住到一块儿之后,渐渐发生了老师们并不乐见的变化:两人不再吵架了,反而开始冷战。偶尔的,有同学在柳玉山的脸上或者胳膊上发现不明显的伤痕,但聂采怎么可能欺负柳玉山?没有人把这小事情挂在心上。老师们偶然听到了,随口问一句,柳玉山说不是,那便不是了。
两人的成绩依旧没有变化,聂采永远第一,柳玉山永远第二。
这方法唯一让众人跌眼镜的,是柳玉山在最后的结业测试中,成绩居然反超了聂采。
“当年的培训班是为了选拔特殊人类之中的人才而设置的。”系主任解释,“凡是参加培训的学生,都可以选择进入人才规划局或者新希望就读。柳玉山选择了新希望,但是聂采没有选。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名之后,拒绝了所有老师的挽留,回到故乡,按部就班参加高考。”
聂采之后再没跟系主任有过联络,而当时和他在培训班里玩得不错的人,也渐渐与他断了联系。这次失利对他似乎有莫大的打击,直到多年后聂采来到新希望应聘,系主任才重新见到他。
沈春澜感兴趣的反倒不是聂采的生活。“柳玉山也是我们学校的人?”他忍不住问。
“对,他是生物科学系的学生,成绩很好。”系主任想了想,更正道,“入学的时候成绩很好,可惜读了一年就退学了。”
沈春澜顿时坐直:“退学?”
柳玉山的退学出乎所有人意料,系主任记得,退学只是一个对外比较容易接受的说辞,他实际上是被新希望劝退的。
柳玉山入学的时候,正是新希望学院开始实施训导制度的时候。他在学校里度过了一个学期,宿舍的同学全都怨声载道:柳玉山无法和宿舍里的人正常相处,他的精神体是一只黑猫,总在休息时间四处挠人,根本没办法制服。
辅导员与柳玉山长谈之后,发现他情绪很不稳定,对新的环境带有强烈的抗拒心理。辅导员建议他接受训导,但训导最终失败了。
“训导遭到了柳玉山强烈的反抗。”系主任回忆着他听来的事情,“给柳玉山做训导的是他的辅导员和学院的医生,两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教师。柳玉山发现两个老师试图挖掘他的内心秘密之后,开始抵抗。”
他拒绝回答一切问题,黑猫的攻击性空前强烈,训导失败。
之后没多久,柳玉山便退学了。
“后来,我听说了一件挺古怪的事情。”系主任回忆片刻又开口,“柳玉山宿舍里有个孩子,一直在新希望读研、读博,现在是生物科学系的老师。他当上老师之后,了解了我们学校的训导制度,曾跟人提起过,柳玉山似乎懂得训导。”
沈春澜愈发吃惊:“这怎么可能?”
“倒也不出奇。训导是教育的一个手段,只是针对哨兵向导的训导会利用精神体的震慑力量,略有不同而已。”系主任说,“如果柳玉山了解过一些教育学、心理学,他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舍友的回忆并不清晰,那毕竟是只跟他们有过一年同室情谊的同学而已。在宿舍里,柳玉山与他关系比较好,曾不止一次建议两人独处时释放精神体,随后柳玉山开始询问他问题,一点一点地深入。
“……所以他在发现自己接受的训导有什么意义的时候,开始抗拒?”沈春澜仍然不明白,“他的抗拒很像是恐惧,可是训导……我是说,正常的‘训导’,有什么可恐惧的?”
系主任摇头:“我不知道。方才欧一野告诉我柳玉山也在远星社,我确实吓了一跳……更奇怪的是,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