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念云不疑有他。也确实被蒋氏刚刚吐出来的那口痰中夹杂着的血丝给吓到了。立刻应了一声,起身去小厨房。
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她已经走在院中的青石小径上,蒋氏立刻收回目光。
叫屋中其他的丫鬟都退出去,只留了周妈妈,随后她一张脸沉了下来,喝□□柳:“跪下。”
春柳吓了一跳,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发怒,但还是依言急忙立刻跪了下去。
就听到蒋氏在问她:“你老实告诉我,刚刚你跟姑娘到底做什么去了?”
春柳心中一颤,抬眼看蒋氏。
蒋氏病了这些年,面色早就蜡黄一片,全身也骨瘦如柴。
分明已是暮春初夏的天气,她腿上盖着厚重的被子,身上还穿了一件夹袄。
头发虽然齐齐整整的在脑后挽了个发髻,但可惜头发却是已经很稀疏的了。
可即便这般,她现在沉着脸问话的时候却依然是极有气势的。
但踌躇了一会,春柳依然还是说道:“刚,刚刚,姑娘跟奴婢确实是,是在街上看到有杂耍的,所以忘了时辰......”
“满嘴谎话!”
蒋氏气的狠狠的拍了一下床栏杆。然后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担心韩念云随时会回来,忙竭力的止了咳,喘着声音又对春柳说道:“云儿是我生的,她说话到底是真是假,我一听便知道。现在问你,也是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不然待会我亲自问云儿,问出来她不是看杂耍去了,看我不叫人打断你的腿。”
喘息了一喘息,她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也为难。若说实话,担心姑娘回去责怪你。不过你放心,但凡你现在跟我说了实话,我必定不会告诉你家姑娘知道。也不会再追究你们今儿在外面做了什么事。若不然,你该知晓你的下场。”
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春柳哪里还敢隐瞒?忙将今儿下午姑娘原是要去新亭斋买粽子糖,却是那里遇到薛元韶,随后两个人又如何一起去医馆,薛元韶又如何的送了姑娘回来的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那薛公子是荣昌伯府的大公子,也是元宵那晚出手相助姑娘的人。这些时候姑娘一直念着他。前些时候曾专程去荣昌伯府,想要面谢薛公子,只是薛公子不在家。今日在新亭斋偶遇薛公子,奴婢是看得出来姑娘很高兴的。”
韩念云原是个做事端方内敛的人,今日却一反常态,春柳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如何会不知?
不过那薛元韶确实生的一表人才,是个谦和的君子,也难怪姑娘会动心了。
蒋氏闻言怔了一怔。随后她转过头看向周妈妈,又是感叹,又是欣慰的说着:“我的云儿长大了。”
都已经有了心悦的男子了,可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一直不知道。
周妈妈是她的陪嫁丫鬟,跟她是极亲近的。当下也笑着附和:“到八月桂花开的时候姑娘就要过十六岁的生辰了,可不就是大姑娘了?夫人别怪奴婢多嘴,姑娘的亲事,确实该相看起来了。”
蒋氏点了点头。
其实早就该相看了,但是韩念云一直不放心她的病,一定要在家中侍疾,说什么也不肯定亲事,这才到现在还没有定下亲事了。
想到这里,蒋氏面上就有几分黯然起来。
“都是我耽搁了她。”
“夫人快别这般想。”周妈妈忙劝说着,“奴婢打小的时候就听老人说过,这天下间男女的姻缘啊,都握在月老的手里。只要有缘分的,不论隔着多远,最后都肯定会在一起,那没有缘分的,即便是隔壁住着,也依旧是成不了夫妻的。姑娘以前没有定下亲事,那是她的姻缘还没有到。”
“再者,老爷前几年都在扬州任上,若您当时给姑娘定了亲事,将姑娘嫁在扬州,去岁老爷却是留京做了京官,您跟姑娘可不就要相隔千里了?似现在这般,在京中站稳脚跟,再给姑娘在京中说一门好亲事,岂不近?姑娘是想回来看您便能回来看您的。所以依着奴婢说,得亏前些年没给姑娘定下亲事呢。”
蒋氏轻笑了一声。屋中昏黄烛光下,可见她面上皆是苦涩。
“我这身子,还谈什么往后她嫁人之后想回来看我便回来。只要能支撑到看她嫁个好人家,我就能安心的闭眼了。”
说的周妈妈心中一阵酸涩。忙劝道:“夫人快别这样说。不比以往在老爷外地任上,这京中名医甚多,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您还要看着姑娘给您生了外孙,叫您外祖母呢。”
但她心里也明白这些只是安慰的话罢了。夫人的病可是比前些时候更重了,现在甚至都开始咳起血来......
蒋氏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隔窗看到韩念云用朱漆小茶盘端了一碗药正走过来,忙叫了春柳起来。又叫她不要告诉韩念云刚刚的事。
☆、第99章 自家的人
薛元韶一路上颇有点儿魂不守舍。等到回到家,去上房跟徐氏请安的时候, 却又听到薛清宁正在跟徐氏说韩念云的事。
“......昨日在平江伯府, 韩姐姐约了我过几日去她家玩, 娘,我要不要去?”
虽然第一次在芙蓉苑相见的时候她被韩念云套了不少话, 但薛清宁还是喜欢她的。
至少昨儿在平江伯府的时候,她被几位其他家的姑娘围着,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们寒暄的时候, 韩念云很帮了她一把。
不能因为自己不会跟人相处, 就不喜欢长袖善舞的人呀。相反, 薛清宁倒特别的佩服那些不管在什么样的场合, 碰到什么样的人都知道该如何得体寒暄说话的人。
徐氏还不知道韩念云邀薛清宁去她家玩的事, 现在听薛清宁这样一说她才晓得。
她对韩念云这个姑娘也是喜欢的,只是......
“她的祖母,那位韩老太太, 我瞧着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昨日因着韩念云主动过来跟她行礼,又同薛清宁一块儿出去逛园子,所以女眷们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徐氏特意想跟韩老太太多亲近亲近。
她是希望薛清宁能有几个闺中好友的。眼见韩念云和薛清宁两个人相处的不错, 就想着要和她的家人相处的好一些。
结果这一相处, 就发现这韩老太太的性子极其的固执不说,对自己的儿子也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其实为人父母的, 都会觉得自家的儿女是世上最好的, 这原也无可厚非, 但是如韩老太太这般,话里话外的她儿子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谁都比不上,徐氏就觉得有些过了。
而且话里话外的也在夸耀自己是如何的的厉害,很会教养儿子。
说是她儿子七岁上她的丈夫就死了,她守寡这些年从来没有动过改嫁的心思,一心把自己的儿子拉扯大。家中再苦再难也一定要让儿子上学。儿子也是个极聪明的,一路考中了秀才,举人,后来还考中了进士,外放为官。去岁进京,留京做了正四品的官呢。
她儿子对她也极孝顺,这些年每日晨昏定省,对她的话从来没有违抗过。
随后又说起她的儿媳妇只是个商贾之女,大字也不识几个,是儿子在外地任上所娶之类的话,言语中甚是瞧不上她的儿媳妇。
徐氏虽然一直面带微笑的听着她说话,但心中却着实有些瞧她不上。
她祖父做过国子监祭酒,什么样才学高的人她没有见过?中了进士之后就被外放为官,想必只是中了个二甲末等或三甲。即便现如今留京做了京官,但在这天子脚下,王公贵族和权臣有多少?就是荣昌伯府,再不济那也是有爵位的。四品的官旁人听到了也许会惊叹,但对于她,甚至于在座的这些夫人而言,多数都只是淡淡的罢了。
韩老太太却是这样的自豪,言语间将她们这些人全都给踩了下去。
而且韩老太太还在她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外人面前那般的诋毁自己的儿媳妇!
儿媳妇再不好,那也是你的自家人,哪里有在外人面前说她不好的?旁人听了,心里又会怎样的看待你?
连带着对韩老太太的儿子也有些不待见起来。
于是这会儿听薛清宁说起这话,徐氏就甚是犹豫要不要让她去。
薛清宁昨日并没有跟韩老太太说过一句话,自然也不会明白她到底有多不好相处。
而且没有成亲的姑娘家,对于婆婆的刁钻和多事又怎么会有很深的体会?
就说道:“任凭她再如何的难相处,我去也只是找韩姐姐玩,难不成还要跟她玩?”
徐氏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而且薛清宁的身份毕竟在这里,料想韩老太太也不敢为难她的。
便说道:“既如此,你自己选定个日子,然后写一张帖子遣人送去给韩姑娘。再跟孙妈妈说一声,叫她备下一份厚礼来。”
要去别人家做客,自然要先送个帖子过去告知自己会在哪一日过去,若不然人家也不好提前准备的。
薛清宁应了下来。正手支着下巴在想哪一日去找韩念云的好,眼角余光就瞥到薛元韶正站在门口。
因为天气日渐的暖和了起来,门口的帘子都已经撤了下来。明间的四扇槅扇门都是大开着的,这样不但屋里会明亮一些,风也会吹进来,十分的惬意。
也不晓得薛元韶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这里又站了多长时间......
薛清宁忙从炕沿上起身站起来,叫了一声大哥。
徐氏也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抬头跟他说话:“今儿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住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的暗淡了下来,屋子里面的蜡烛也点了起来。刚刚小厨房的柳嫂子也遣人过来问了好几次要不要将饭菜送过来。
薛元韶走过来,回了徐氏的话。
“出来的时候跟同窗说了会话,又想起宁宁的粽子糖吃完了,便去新亭斋给她买了些来。”
说着,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薛清宁。
薛清宁忙伸手接过,又道了谢。
徐氏就笑着说道:“每次她的粽子糖吃完了都是你们兄弟两个去新亭斋买。我说叫个下人去买就得了,你们两个却不让,说是下人如何知道宁宁爱吃什么口味的粽子糖。当我不知道,新亭斋的粽子糖,统共不也就那几种口味?”
不还是觉得去给自己的妹妹买糖吃是一件很高兴,很幸福的事?所以兄弟两个才不愿意这件事让其他人去做。
不过这样也好。徐氏是很高兴看到他们兄弟两个宠着薛清宁的。
就笑着吩咐文竹和瑞香放桌子摆饭。
薛元韶在左手边的第一张玫瑰椅中坐下来,看薛清宁坐在罗汉床上,伸手打开两个油纸包,看里面包着的粽子糖。
还笑靥如花的对徐氏说道:“娘,这次大哥给我买的是薄荷味的和玫瑰味的粽子糖。”
转过头,对薛元韶笑了一笑,颊边梨涡隐现:“大哥你可真好。”
以往在他面前多是唯唯诺诺,低头垂眼的样子,难得这会儿会对他笑的眉眼这般舒展,可见她着实是喜欢吃这些粽子糖,所以才会这样的高兴。
薛元韶见状自然也是高兴的,唇角微微的扬起。
但他心中却还挂念着另外一件事。
“我方才听见你和娘说,过几日你要去韩姑娘家?”
薛清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大哥一向对她的这些事都不感兴趣的,怎么现在却会问起?
而且最重要的是,分明前些时候他对韩念云的事一点都不关心。哪怕自己跟他说过,但依照他的性子,只怕都会记不
住韩念云的名姓,但是现在却这样清楚的说出韩姑娘......
但薛清宁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薛元韶想了一想,又说道:“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宜出行,你可以那日去韩家。”
赵大夫先前说过,那舒痕膏抹在伤处,一般的伤痕,三日即可痊愈,肌肤光滑如新,让薛清宁三日后再去韩家,等她回来之后再细问一问,自然能知晓韩念云脸上的那些伤痕有没有好。
那些伤痕既然都是他莽撞之下造成的,他自然该担着责任。若全好了便罢,若不能好,他自然会再请名医给韩念云看治。
忽然又想到先前韩念云抿唇对他笑着的模样,四月清晨徐徐开放的一朵浅紫色丁香,纤细清雅。
胸腔里的一颗心好像无故就开始跳的快了起来。
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立刻脱口而出:“到那日我去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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