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了,原谅我,师父。”
薛岚因空出一手,微笑着抚上晏欺满是惊愕的面颊。
随后他站直起身,背对树下那个虚弱无力的男人,什么也没再多说,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口型。
……我爱你。
晏欺是看出来了,却没由来觉得仓皇无助。他伸手出去,试图抓住一些什么,可徒弟已经大步走远了,涯泠剑沉沉落在晏欺膝边,绕开一道雪白温柔的影子,而从薛岚因手臂当中逐一幻化成形的,是另外一柄猩红凶悍的血刃。
锋刃初次现身,猝然升起的高温如火炙热,迅速将闻翩鸿无法收势的手掌震开数尺之距。
薛岚因话不多说,上前一步,将晏欺拦挡在身后。随后血刃蛮力向外抽开,正朝闻翩鸿狰狞如鬼魅一般苍白的面孔,狠狠出手劈落下去。
活剑族人最原始的战斗方式,除了运用自身的鲜血埋头进行厮杀,本不会出现第二种选择。
他们向来就是一个粗鲁而又薄情的部族。
血刃自薛岚因手中生,仅不过半臂之短,后时随伤口不断扩张发散,竟逐渐延伸至三尺有余。
那样鲜血流失的方式,对正常人而言,已是足以致命的巨量。
但薛岚因却似毫无痛觉一般,血刃握实在手掌中央,战栗的活血将他掌心连着腕骨一带都狠命灼至一片焦枯。
晏欺看在眼里,亦随之瞬间明白过来——当时他们师徒大吵一架,并肩坐在车棚里和解那一阵,他问薛岚因,手为什么会受伤,薛岚因诓骗他说,是让炭盆给不慎烫伤的。
现今一番想来,是他这个做师父的,又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徒弟。
师父不够强大,所以才会迫使自己的徒弟,一次又一次,选择挥刀残害自己。
晏欺动了动唇,想要呼唤薛岚因的名字,然而到这个时候,单纯的声音已起不到任何实质的作用。
活剑族人一旦挥出经由自身血液凝结而成的滚烫凶刃,那种爆发性是足够毁天灭地的——但凡是活血溅洒过的地方,草木枯朽,砖石碎裂,包括闻翩鸿所一手召唤出的散状流魂,只要与薛岚因的血液相互触碰,必然在高温灼烧中刹那燃浇成灰,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薛岚因讲究速战速决。
没有人能在高强度的失血状态之下,若无其事和他的对手进行永无止境的持久战。
可他那柄血刃自手中挥扫出去,对上的却是闻翩鸿背后如浪潮澎湃汹涌的无尽流魂。
实际上迄今为止,中原各大声名显赫的武林门派,还无人能够查清诛风门中弟子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他们擅长剥皮夺魂,尤其是在西北一带流民广布的患难边境,孤身一人在外闯荡,简直就是放置在他们嘴边可口的粮食。
因而诛风门中人行走江湖所必备的,就那明显简单的两项特征——一是千变的面孔,用不尽的人皮,二是邪术招魂,操控无意识的死人魂魄来发动攻击。
但闻翩鸿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早在二十多年前,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丑脸,拜入聆台一剑派,由莫复丘夫妇一并点头收留,自此之后,那一身干净利落的卓绝剑法,都是门下一众长老辈的人物亲手指点的。
人人说他天资聪颖,剑法过人,将来必会是江湖上百里挑一的武学奇才。
可他在此番对战薛岚因的时候,偏偏不再使剑,转而用起老本行的邪流功夫,只守不攻。
——想也不想,多半是为了拖延时间。
因为僵持的时间越长,薛岚因便越会因着过量失血而渐渐趋向于乏力,届时再大手一挥,取他项上人头,便自成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薛岚因当然没有那么傻,闻翩鸿那点不入流的歪曲心思,他还是能够一眼看穿的。
因而稍一回头,晏欺正好与他相互对视,二话不说,抓起涯泠剑一把扔了过去,薛岚因勾手接过,顺势一记横扫,那如沐春雪的剑尖便正好刺透闻翩鸿无防备的侧脸。
那是一副和薛岚因有着几近相同特征的五官。
仿佛在不久之前,这样一个张脸还出现在他梦里,温柔低淡地开口说道:“……别怕,哥会保护你的。”
“别怕,尔矜。”
“我就在这条路上,等你回来。”
薛岚因猝然睁眼,那时涯泠剑锋不收控制,已然在闻翩鸿苍白的颊边划下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闻翩鸿眉心一皱,劈掌朝外掀开的同一时间里,周边大片流魂骤降如雨,疯狂魔怔地扑向薛岚因手中熠熠生辉的雪光长剑,几欲将它彻底撕碎吞并。
然而涯泠剑到底是涯泠剑,即便在与薛岚因手中陌生的血刃双重配合之下,其刚硬不屈的剑身也从来不会逊色半分。
闻翩鸿隔空一掌挥出,薛岚因便扬起涯泠剑以相抵挡。晏欺的意思他其实都懂,多半是不想他再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然而薛岚因低头看着臂间一道狰狞的伤疤,此刻正汩汩朝外涌着鲜血,要想现下便及时止住,显然已不太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