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我父亲当年就斗不过你,临死也是死不瞑目。想必他就算是再研究多少年,成了白发苍茫的样子,也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元清章忽的一下坐起身来,眼珠子黑黢黢的盯着他,清渺似烟的道:“这江湖上所有的风风雨雨都是由您一手操控,我真是害怕极了,我这样的对您出言不逊,您到时候只要轻轻地转一个心思,抬抬手指头,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和阿陵之间的情缘岂不是只在你一念之间,就能分崩离析?”
“你既然知道我的能耐,那为何今日还要这样的不知死活。”
“我来之前也未曾想到受阿陵敬重的叔父,竟然会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现如今自己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元清章后怕的吁了一口气,眼中却并无什么害怕之色,显然是已经早早的就做好的准备。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我只有把着您的秘密,待我和阿陵远走高飞,真正的平安下来之后才会把这些脏东西全都烂在肚子里。”元清章敲了一下唇角,和颜悦色的商量,“这是一个很合算的买卖,不是吗?把阿陵光明正大的许给我,到时候您也能得以继续成就您的擂台大戏,我也能和阿陵双宿双飞。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您不考虑考虑?”
“听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双赢的好法子,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山主飘忽的起身,眼底漠然的道:“你们静安海网罗天下消息,自然之道就算是死人也能从他们身上撬出消息来,你这样的聪明又胆大包天,我怎么可能让你攥着我的秘密,时时刻刻的威胁我。这个道理你最清楚不过了。”
“所以您今天是不打算放我一条生路了?”
回应的是剑刃的一声长啸,清吟吟的像是凤凰的一声清啼,莲花一般在眼底盛放的剑光由一点点的虚无倏而之间在漆黑的眼底映出盛放的尽态极妍。元清章并不慌乱,只是慢慢的道:“早就知道您会把我杀了,所以我早早地就找了人来做另外一个证人。”
在元清章说完这句话之后,自门口慢慢地转进来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清丽妇人。那妇人与寻常所见的妇人并无不同,脸蛋儿并无什么出色之处,一双眼睛温温润润,通身气质温和端庄。在遍布美人儿的天幕山,随便扔进一个人堆里都遍寻不着的长相。
可在这于菀出现的那一刻,山主便瞬间消了身上杀伐的剑意,只管愣愣的看着她。
“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因为苍白的脸色而显得格外的憔悴阴沉的脸上,忽的散开一个如风吹海棠花的笑容,一双空洞无澜的眼睛也因着这个于菀的到来,一点一点的聚起璀璨的湛然来。
戚梦虞脚步有些踉跄的走了两步,一双眼中是骤然生晕的灿灿明光。因着这鲜活,还有那灵魂深处吹进来的笑,让他一下像个人了。紧张的想要握住于菀的手,却又不敢的怯弱的样子,像是一个看见自己心上人的,初初有了情愫的毛头小子。
最后还是于菀轻轻地牵了一下他的衣角,笑眯眯的笑着的样子,还像是当年的那个活泼天真的小姑娘。
于菀笑容宛然,这一笑,突的就让这普通的于菀变得耀目起来。一双眼睛也因着这个笑容盈着一汪软融融的春水,她闲话家常一般的道:“阿虞,我以为你应该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好了,怎的过了这么多年,还不复当年的面色红润了呢!看来还是伯父走的太早了些,大哥一向溺爱你,况且你现在位高权重的掌管江湖中事,他更是不好劝你了。”
说到这里,于菀温润的眉眼也拂过真切的黯然,轻叹一口气道:“你身边也没有一个贴心的人,你和大哥都是一样的,自在逍遥惯了,不喜欢有人束缚着你。我刚才在外边儿都听见你们两人说的话了。”于菀低头一笑,这笑容带着点儿苦涩,和沧桑。
“你不要伤心,我的身子早已经是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我一直精心保养着,才能这样行走自如的和你说话。不过是脸色苍白了些,等日后我一定好好儿的补一补,让你来看我的时候,变得更加红润些。你一向喜欢健朗的男子,我在慢慢努力,你慢慢的看着我,就能看见我慢慢儿好起来的样子了。”
戚梦虞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彼此都明白。可是于菀却只能把眼睫当中的一点泪光眨眼之间藏匿于眼睫之中,温柔的徐徐道:“我现在只是一介寻常妇人罢了,这天幕山能第二次进来,已经是这辈子莫大的福气了。”
“二哥,今日我来是为了什么,你想必也知道了。我听说你·····把当初窝在禹州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孩子认作了自家子侄。那孩子我喜欢极了,小小年纪就自有一股憨态可掬之气,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好似一个小太阳一般的暖到了人的心理。只是他的命不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在谎言之中生存。你能把那个孩子接过来,把他养成现在这样英姿飒爽的样子,我真的非常的欣慰。”于菀直视站在对面,脸颊消瘦,人不人鬼不鬼的二哥,忍了许多时候的泪,断了线一样的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身上的青布衣裳上。
看见她落泪,在元清章看来就是个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恶鬼,手足无措的慌乱起来,急慌慌的抽了袖中的帕子,就要为于菀拭泪,却被于菀轻轻地避开去,自己擦了。
握在戚梦虞手中的帕子,已经旧的起了毛茸茸的絮,雪白的帕子也泛了旧时光的黄,那一丛绣在角落里的虞美人,也早已经看不清当初鲜润的红色。
于菀心中一颤,这是当年她还在天幕山的时候,做的帕子。上头的图样只是简单的起了一个形,与她现在的手艺不可同日而语。这张帕子她早就已经忘记了,现在再看,却忽的想起来,这是当初为了庆祝他的生辰,她绣了送他的。这么多年了,他还留着。
第七十六章:旧情
“这块帕子,还是当初我才刚开始做女红的时候绣的,那时候你不是现在这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山主,大哥也不是名震天下的剑宗宗主,我们都还年轻,年轻的得甚至很多东西都不能自己做主,也不能预料规避那些暗潮汹涌的波云诡谲。”于菀勾唇一笑,岁月对她并无宽容,因为常年的劳作和辛苦,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可是这纹路也是极温和的,每一根线条里都盛着暖乎乎的柔软,即便她没有令人为之目眩神迷的美貌,也令人不由为之神往。
这是上天给予的另一种生活的馈赠,波澜壮阔的生活,让这个妇人变得更加的心志坚定,到了现在也依旧从容优雅。常年笼罩在山上的云雾被逐渐强烈起来日光穿透,遍撒金辉。清透的光线从窗格中漏进来,给于菀淡淡的描了一圈金边,那张有了皱纹的脸,在此刻恍若被阳光赋予了新生,温婉又大气的一如当年备受宗门推崇的少女。
在这一刻,元清章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阅尽千帆的戚梦虞会心心念念的牵绊这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妇人。
“这是你送的东西,我视若至宝。”戚梦虞细致的把手上的帕子折起来,手指流连在已经不再白皙的丝绸上,“丝绸这东西最不经保存,这么多年我一直精心保存,但也随着时间,无可奈何的变成了这般模样了。就像我和你一样。”
戚梦虞凄然一笑,少见的弱气起来,拿着帕子目光留恋的慢慢睃巡,“我们以前是最要好的,无话不说,我们还曾许过愿望,到时候一定要相约看尽这山上所有景致。只是后来……也只剩下我一个人茕茕孑立,便连兄长这些年也不与我来往了。”戚梦虞一双眼睛是少年时期才有的圆融和意气,这么多年了,无论如何的境遇也未曾见他如何改变,还是当年那样的桀骜。
“你来的时候也瞧见了,这山上只有我一个人,其余的俱是只会低垂着眼睛阿谀奉承的人罢了。我想找一个人说说真心话,也找不见。”戚梦虞一贯要强,从来不喜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之处来,且从不喜欢女子在身边伺候说话,连这房中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照顾自己的起居,寻常连自己的徒弟都不许进来。只是这样的人现在竟然在一介女子面前,露出自己的苦楚来。
寻到消息的时候,元清章只不信这样一个没什么大成之处的女人能影响满腹心计的戚梦虞,今日捏着她的把柄,让她来也不过是想要多一重保险罢了。不曾想,这竟真的成了。元清章不管他们在那里泪眼相垂的互诉衷肠,重忆旧事,只把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儿也就是了,独个儿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权当做是看戏了。
于菀知道他要强别扭,小时候在一处的时候,再大的事儿也不见他露出什么慌张茫然的意思,从来都是傲骨不可摧折的簌簌雪中竹的风骨。于菀年轻的时候也不像这样的从容稳重,时不时的便会哭鼻子的撒娇耍赖。大哥有的时候还会有不耐烦的时候,二哥却从来都是一样的温柔耐心,只把她当做掌心珠一般的疼爱,无论怎样任性的要求都想尽办法的依了她。现在回过去想想,当时也不过是和她一样的少年罢了,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且他还不如她,一家子的都被歹人给害了,当年也不过才三两岁,孤苦伶仃的躺在血水里,亚亚哭叫着脸都青紫了。
戚梦棠和他是一样的,不过比他好上一些罢了,都是一样从死人堆里熬过来的,又同在一个村子里便结了个异姓兄弟,一路扶持着要去拜师求学,路上捡了被家人赶出来的于菀,一念仁心发作,便把于菀做了两人的妹妹。好在这世道否极泰来这句话还是作数的,因着在门派初入的弟子大比中,两兄弟既有天分又有狠下心来的狠绝坚毅的心性,被当时还不是山主的前代剑宗宗主收了做弟子,于菀天分不高,却因着一个心性温和稳得住,也被天心阁的收做了寻常弟子。
直至长大成人,三人一向同气连枝,互相扶持。只到了后来三人有了不同的境遇,于菀庸庸碌碌的在天幕山上混了几年,怎样努力也不过是寻常水平罢了,出去了也不过是只能降服住水平不济的一般江湖客罢了。且于菀喜欢上了一个声名不显的男子,天幕山也不曾强硬的拴着宗门弟子老死在宗门之中,热热闹闹的送了嫁妆礼物,让她下山去过日子去了。
这么些年天南海北的,且出去了的弟子便再难回来了,这么着的便许多年的到了现在才终于又见了这一面。
“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辛苦,我在家中也时常能听见买东西的人说你的好处。这么些年我的生意这样好,衣食无忧,吃喝不愁,也是托赖了你的照顾。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只有带了自家店里做的东西,让你闲暇之时有个乐趣。”于菀把手上带着的一个青蓝色的布包放在桌上,层层的打开了才显出里头的东西来。
这是手工做的木头玩意儿,刻得栩栩如生的蝴蝶这翅膀还在悠悠颤动。
“这是宇哥的手艺,他手巧,做这些东西又是他喜欢的。除了这些我还去学了点做点心的手艺,再加上你和大哥的照顾,这么些年下来,这手艺也精进了许多。”于菀低头有些不自在的挠着布包边儿,还像小时候在两位兄长面前的亲近娇惯,“我本想着做些东西来的,可是我也不过是会做点子再寻常不过的糕点罢了,就没带多的来,只带了几块做的最好的,你……随便吃点儿就是了。若是不喜欢,你扔了也可以。”
“这是你做的,我怎会扔了它。从前一直说是要让你做一顿饭的,没想到却是我先吃到了你亲手做的。”刚才的一番试探的话,看来是没什么用了。
盒子里装着的点心的确不是什么精致的东西,盘子里也散着装饰在点心上的花瓣和梅干,一看就是手艺不到家,且时间长了,没了软糯甜牙的爽滑。这样的东西放在寻常,他根本就连碰都不会碰一下的,却因着是她做的东西,异常满足的当即就吃了个干净。
等着他吃完了东西,这房间之中一时的便安静了下来,于菀好似已经把肚子里存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一般,静默的坐在椅子上并不看他的只是盯着面前摆着的一瓶枝蔓柔软的虞美人。鲜红的花瓣落了一瓣在深黑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