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掂量着手里的东西,轻叹一口气,转过来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你一向都最会顺着她的意。”
“作为一个母亲,有人肯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我没什么道理不高兴。”
“只是我比宁冉想象的要更了解她。”
“她的性子远远谈不上多好,小聪明是有的,但是犯错的时候也不少,你跟她在一起,难免会受些委屈。”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否认。然而我只是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阿姨就缓缓地摇了摇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意,叫我自觉地噤了声。
“这段时间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其实很早就已经出现端倪了是吗?是我不够细心,没有认真去想,直到最近才确认。”
“高考结束之后宁冉主动要求去老家待着,也不说为什么。我那时候只以为是她考的不理想,才要去乡下静一静。结果分数出来却还算理想。”
“后来她去沿海念大学了,好几年的时间也没回来过几次。我也只当是她学业太忙了,要做的事情太多,顾不上家里。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其实是在有意识的躲避着什么。”
“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职。”
我喉间涩然,心情复杂地低下头,默然地听着。
阿姨拍拍我的背,胳膊搭在我肩头,揽着我继续去下一个货架。
“她说要回省城的时候我们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一天过后才意识到这是真的。虽然很意外,但也还是很高兴。”
“再然后你们就住到一起了,我也才渐渐意识到,有些事情可能被我忽略了。”
“现在串在一起细想,一切的迹象都早就显露出来了。就连她极力反对卖掉老房子,肯定也是和你有关吧。”
我咬着下唇,抬起眼睛看向身侧的阿姨,不知该不该认下。很多事情上我都没什么把握,但是和宁冉有关的,根本就无需猜测。
阿姨也没想要得到我的应答,神色了然得很,停下脚步挑选起了菌菇。
我踟蹰一阵,支吾地开口,“阿姨,我们……”我们什么呢?我们是认真的?这种话听起来真的没什么说服力。可我嘴笨,脑子里想着那么多话,却一句都说不清。
阿姨没急着要我说完,而是将挑选好的菌菇一把都装进了口袋里,这才侧过身来看我,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早些时候我和宁冉已经谈过了,想必她也跟你说了。我管不了她,更不能管着你。更何况,就算我明着反对,你们也听不进去不是吗?”
“路是你们自己选的。”
阿姨的声音沉了下去,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平整的眉心也微微隆起,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郁色,显得有些委顿。
似是不愿过多地流露情绪,阿姨低下头微微侧着身避开与我直面,给手里的口袋打上结扔进手推车里,低声招呼我,“走吧。结了账早点回去了。”
我怔怔地盯着阿姨的背影,在我的印象里她的身姿总是挺拔笔直,非常的有气质,此时她的脊背却隐隐有些弯曲的迹象,像是背负着难以承受的重量,充满了疲惫感。
这重量恰恰是我们加诸于她的。世间所有爱重子女的父母总不免要为自己的孩子担心,生怕他们未来的道路走得不平坦,恨不能替他们扫平所有的障碍。即便阿姨没有说出来,但是可以想见,她必然是希望宁冉能够走上一条坦途。只是天不遂人愿,压在她心上的愁虑比别的母亲重得多。
而在不久的将来,我的父母也会承受像阿姨一样的负担,也许一夜之间腰杆就折了。
一时间我心口闷得喘不上气,眼眶又热又痒,用力一眨,视线就模糊了,又不敢让阿姨发现,只好赶紧用袖子在眼睛上胡乱抹了一把,将水痕擦干。
我想我可以完全与宁冉感同身受了。这种滋味简直是把人的良心叉在火堆上炙烤。
“你后悔吗?”夜里我和宁冉一人拎着一瓶啤酒在新房的阳台上吹冷风,说起了白天的事情,她灌下一口酒,用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我问道。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咽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偏着头与她对视,迟缓地摇摇脑袋,“不后悔。就是觉得心里难受。”
宁冉顿了一下,一仰脖子喝光了剩下的酒,放下酒瓶伸手来捧住了我的头,下巴搁在我头顶上,闷闷的声音从我头发顶上传来,“好了,今天是咱们搬新家的日子,要高兴一点才行。”
我酒量历来都不好,喝了小半瓶视线就已经变成了万花筒,双颊发烫地歪在她怀里,半阖着眼睛傻兮兮地咧嘴,“嗯哼,那你就说点让我高兴的。”
宁冉哼笑一声,揉着我的脸,索性把我整个人都困住,贴着我耳边低声喃语,“说点高兴的。”
“咱们今晚先在楼下住着,明晚就去楼上,阳台上的望远镜都装好了。欸——不对,现在是冬天,也看不了几颗星星,还是看夜景吧。咱们楼层高,看得远,省城美景尽收眼底。”
“然后呢?”
“然后等开了春,我们可以支个画板,天光好的时候就一起画点画。前两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那个速写本了,纸张都有点泛黄了,画也有些掉色。等着以后我重新画给你,把两套屋子都贴满。”
我瘪瘪嘴,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还是别了,要是有人来做客,不定以为咱们多自恋呢。”
宁冉倒不以为意,“我乐意,谁管得着。”
“得了吧,合着不是你被挂在墙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