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彦还在思索蔺策会把那幅画藏在哪里,毕竟这几年来,他时不时地就在长乐宫小住,却从未见过那画的影踪,但依着蔺策的秉性,是绝对不可能将那画随意丢弃,这么想着,游彦唇角忍不住浮现笑意,他倒是找到了下次进宫的乐趣。
“公子。”
游彦回过头看了瑞云一眼,又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晃了晃头:“走吧,到府门前迎客。”
游府平日里往来的贵客倒也不少,但是因着游彦而来的却少有,游彦自从入仕之后,便与少年时期的老友往来渐少,在朝中也从不与人交好,也就少了许多人际往来,乐得清闲。
自那日他与林觉在茶楼重逢之后,虽然也偶尔也会约着一起喝茶闲聊,或者饮酒取乐,但像今日这般,林觉主动上门拜访倒也是头一次,更别提他身后的侍从手里还带着不少的东西。
游彦将人请到自己房里,才忍不住朝着桌案上满满的东西看了一眼:“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还专门给我送来?”
林觉喝了口茶,才摆手道:“这些东西都是我爹让我带来的,我懒得推辞,更何况,这些东西虽然未必入的了你的眼,也算得上是好东西了,不拿白不拿。”
“你爹?”游彦难以置信,“我怎么不记得我与林侍郎先前有过什么交情,让他老人家对我如此的惦念与关照?”
“我爹那个人跟你能有什么交情?”林觉冷笑,“不过是有求于你罢了。”说到这儿,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朝着游彦道,“他现在为了林醒的事整日焦头烂额,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与你有交情,非塞了这些东西给我,让我来求你在圣上面前替我那个便宜弟弟说上几句好话。”
林觉说着,伸手点了点桌上的东西:“反正这些东西不给你也会被他拿去送给别的什么人,我就顺势收了,想着自从入了冬你就连茶楼都不再去了,索性趁这个机会到你府上打发一下时日。”
“林醒?”游彦歪着头想了想,“你那弟弟做了什么事,让你爹如此焦急?”
“还不是鬼迷了心窍,想要当皇亲国戚,想方设法地与李埠拉近关系,只为了把三妹送入后宫,也不管她自己是否愿意。”林觉摇了摇头,“现在李埠案发,三司协理此事,他往日与李埠的那些勾当自然也瞒不过,人前几日就被大理寺收押了,不知道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我爹对他本就宠溺,加上我那庶母整日在房里涕泪连连,更是让他焦急不已,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朝中但凡有点私交,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他都求了个遍,不过现在朝中的局势,太多人自身难保都困难,谁又有空去管他。”
“人人都想嫁入帝王家,倒是也不想想,帝王究竟乐不乐意。”游彦挑了挑眉,朝着瑞云看了一眼:“让人将酒菜送进来吧。”
林觉倒是没想到游彦会说出这种话,不由失笑:“毕竟在世人眼里,嫁入帝王家就等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摆了摆手,“不过,这却并不是我的来意,你知道的,林醒的事情我一向懒得过问。更何况,生老病死自有定数,林醒当日做下那些事之时,就应该料到自己的结局,至于最后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也看他命数,我无从干涉。”
说完,他长叹一声:“反正我今日前来啊,只是为了讨杯酒喝,也省的呆在府里整日看着我爹唉声叹气,顺便指责我不顾手足情谊。”
“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人,否则,在你提着那些东西进门的时候,我就让人把你赶出去了。”游彦道,“不过林侍郎也真的是爱子心切,他不想想李埠一案事发的缘由是什么,在这种时候,他还四处奔走联系朝臣,甚至,嗯,还送这些东西,如若传到圣上耳里,林醒本来能保住的小命,或许反而保不住了,说不定还将你爹牵扯进去,反倒毁了一世清明。”
林觉笑了起来:“他老人家若是早能有你这种思量,也不至于任由林醒铸下此患。”
游彦看着林觉,最终还是道:“此事既然已经交由三司处理,想来三司必然会秉公去办,不管最终是什么样的处置,也都算是林醒应得的,但我想,私授贿赂一事应该罪不至死,只要能保住小命,林侍郎又何必忧心。至于在圣上面前说话,”游彦笑了起来,“我可没有这种本事。”
林觉摊手:“早就听说你现在连早朝都不去了,跟我一样闲人一个,但我爹却是不信。不过也好,此事闹得声势浩大,有心者利用此案故意栽赃陷害,若你还在朝中,依着游家的气势,说不好就会被牵扯其中,到时候平白惹上一身麻烦。哪像现在,无事一身轻。”
“故意构陷?”游彦闻言点了点头,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良久之后,他朝着林觉笑了一下,“我知你今日前来,专门让人从我爹那儿偷了两坛好酒,今日不妨就痛饮一番。”
“那是自然。”
依着游彦现在的脾气秉性还能与林觉交好,实在是因为林觉此人足够坦然洒脱,一到游府就言明自己今日的目的,话说开之后就真的再不丝毫提此事。二人把酒言欢,举杯畅饮,只谈风月,不言国事。
酒酣兴浓,游彦忍不住将自己画了一下午的画翻了出来,拉着林觉站到桌前:“林兄给我瞧瞧这幅画如何?”
林觉的酒量不如游彦,此刻已是微醺,他低着头眯着眼盯着那画看了一会:“这画上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游彦低着头看了看画上的美人,唇角又忍不住扬了扬:“这画里的美男子,可是一直活在我的臆想之中,你又怎么可能见过。”说着,他用指节轻轻地点了点画,“咱们只说这画,莫要管这画上人。”
“哦。”林觉用力晃了晃头,抱着那画在地上坐了下来,一手撑着下颌,专注地看着画,游彦也不说话,抱着酒壶挨着他坐下,一面喝着酒,一面看着画中的人。
就这样相顾无言,许久,林觉才慢慢抬起头,扭过头看着游彦,缓缓道:“游子卿啊,游子卿!”
“嗯?”游彦替他将空了半晌的酒盏填满,我多年不提笔,生疏了不少,想来这画是有不少问题。”
林觉摇头:“我观画,笔法是其次,意境才是紧要。”说着,他伸手在那画上点了点,“或许你这笔法比起少年时未有长进,但你现在的心境却是当日的你无法企及的。”林觉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纵观整个都城,也只有你游彦有这种意境。”他点了点那画,“这画大概是练笔之作,多少银两我买了。”
游彦倒是没想到林觉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无可奈何地摇头,顺手将画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重新收好:“这画啊,一文不值,但却是万万不会送你。我怕你把这画带回去,被你爹瞧见画中人,连饭都吃不下。”
林觉早就习惯了游彦的行事风格,也不在意,给自己又添了酒:“那等你得了闲,定要再作幅画给我。”
游彦也不拒绝:“好。”
从游湛那儿搜刮来的两坛好酒很快就被这二人喝尽大半,林觉行事素来坦荡,说了不醉不归,就真的把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坐在炭盆前,上半身靠在软塌上,已是意识涣散,昏昏欲睡。游彦比他倒是强上几分,顺手扔了条薄被盖到他身上,自己又拎着酒壶站到了桌案前。
尽管连林觉都对他那画赞赏有加,他却始终不满意,此刻酒意上头,兴致又起,忍不住又提起笔来,这一次,他没再画那梅林,反而直接落笔,勾勒出一个少年的轮廓,一袭黑衣,面色沉静,嘴角上扬之时,却露出两个游彦最爱的酒窝。
那时候的蔺策还只是韩王,他还没坐上皇位,没有坐拥天下享受万人敬仰,也没有把这偌大的江山压在自己肩头,他还只是游彦一个人的少年。
其实这几年,无数次看见蔺策为了国事烦忧之时,游彦都难免疑惑,让他坐上这个皇位究竟是好是坏?但他又很快会释然,因为这是蔺策的选择,既然是他想要的,游彦都会帮他实现。
少年的容貌很快呈现,就像是印在游彦心底一样,即使是多年以前的画面,却从来未曾遗忘。
游彦盯着那画忍不住笑了起来,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瑞云稍显急躁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