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钥匙给了舒潘他们,他只好坐许教授的车去案发地点花南路,车里一直循环放着几首歌,特别甜美的女声,听声音演唱者是同一个。
这歌挺好听的,谁唱的?堵在中环时顾云风百无聊奈地找着话题,他坐在副驾驶位上,盯着后视镜中遥遥无尽头的车队。南浦大学距离花南路大约二十公里,他们的车才开了十分钟,紧接着就在中环上堵了半个小时。
一个女团组合,叫air,最近热度挺高,这是她们上月刚出的专辑。
哦他看着导航上的预计花费时间从三十分钟变成四十分钟,再到现在的五十分钟。歪着脑袋问他:那现在这首叫什么?
这首是主打歌,《爱要无限大》。
这几年音乐市场一直不景气,顾云风很少关注娱乐八卦,这个叫air的女团他也没听说过,于是拿着舒潘的手机搜索了一下,才知道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去年开始出现在大众视野,长相可爱声音甜美,不知怎么就蹿红了。
前几天女团里有个女孩参加了今年的高考,网友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着这姑娘能考上什么学校,整整两天都霸占着娱乐版头条。
到达花南路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那片荒无人烟的民宅前停了五六辆警车,有几个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站在警戒线前左顾右盼,没过多久就被直接请走。
这么热的天,他们也是挺闲。
许教授以前有去过命案现场吗?顾云风带上手套跨过警戒线,回头招手让他一起过来。
许乘月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刑侦治安方向的课题,也是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命案现场。
他跟在顾云风身后,跨过警戒线。跨过去的那一刻天上落了几滴雨,一团乌云飘在上方,很快又被风吹散。不知道为什么,接过警员证的许乘月,第一次直面死亡现场的新晋警员,那一刻恍惚觉得,自己走向的是未来需要被重新定义的死亡。
没去过啊那你可以离远一点。顾云风下意识地说,但很快他就改了口,把对方拽到自己前面:也可以离近一点,多刺激刺激你的心脏,好迅速适应环境。
许乘月摆摆手,没关系,我对这类场景,天生免疫。
他是真的天生免疫,高温下被塞进垃圾桶的尸体散发着恶臭,表面已经开始有蛆出现,他倒是面不改色,戴上手套蹲下身仔细观察起伤口。这些天他背了几本刑侦方面的书,他没经验,只能先看下书,避免自己彻底变成个人形拖油瓶。
顾队您终于来了啊。舒潘看到他们过来激动地要跳起来,伸出手要讨回他被顺走的手机。
顾云风戴上手套,仔细辨认着死者已被损坏的脸。死者为男性,年龄在4045之间。尸长171cm,估计实际身高接近175。他检查了下四肢,双手手背手心都有明显伤口,伤口为利器所致,腹部和肩胛处共有两处刀伤,腹部伤口深约45公分。
现场什么情况?顾云风翻着尸体上的伤口问。
嗨,整个人被塞进了垃圾桶里,头朝下脚朝上,技侦处理好后已经把尸体拖出来了。
老秦呢?给自己打了电话却没见着人。
回去了,说要接孩子。
这不是许教授嘛!舒潘一眼认出尸体旁蹲下身仔细观察的许乘月,几个小时前,我也在教室里听您的课呢,不过内容太高深我们直接吓跑了。
您看看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听到有人叫自己,许乘月愣了一下,实在对这冒冒失失的小伙没什么印象。他随即不好意思地摇头:我就是一教书的,刑侦方面是外行,不然怎么来支队学习呢。
不过我看他手上挺多伤,死者和凶手发生过激烈的搏斗吧?
受害者现在平躺在铺了隔热层的地面上,他检查了下尸表情况,明显伤口共八处,其中六处都分布在双手上。
而且,这刀伤并不深,出血量也不致死。
我说的正确吗,顾队?许乘月抬起头问。
第3章
嗯,没错。顾云风蹲下身翻了翻,死者双手除了刀伤外还存在表皮脱落,他用受伤的双手抓取过外物。说着他解开死者的衣领:他的颈部有多条垂直于勒沟的抓痕,显然死因并不是失血过多。面部淤血,肿胀,存在水平环状绕颈勒沟,死因初步可判定为机械性窒息。
死者身体健壮,身上只有两处非致命伤,看来凶手身手不行啊。顾云风起身走向装过受害者的垃圾桶,里面除了几层厚厚的树叶,也没其他特别的东西。
看起来搏斗中行凶者对自己所携带的凶器一度失去控制权,从而采取了另一种方法杀死受害者。
那凶器
这个等具体的尸检结果吧,从这伤口看,可能就是普通的水果刀,使用的勒索应该是麻绳?
都是很普通的工具,能直接用水果刀去伤人还被对方空手夺刀,凶手很大概率是激情杀人,事前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一阵热风吹过来,垃圾的味道混着尸体腐败的气味,把旁边一只瞎转悠的流浪猫吓得拔腿就跑。
南浦市最近几天昼夜温度都在30以上,味道也比平常更大一些。这处民宅过一年就会被拆除,到处都是红色的拆字。现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居住,路过的人也很少,找到目击证人希望渺茫。
从现场尸僵情况看,死亡时间应该在24小时以上。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搏斗,但尸体附近又没有搏斗痕迹,一定是抛尸咯。顾云风检查了尸斑的痕迹激情杀人,毁坏尸体面部特征,转移尸体掩盖真实案发现场可能存在的证据。
文昕,这附近有几个监控?他转身问不远处穿着浅色制服的短发女孩。
一公里内两处。文昕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十年前流行的硬壳笔记本:以尸体所在地为中心,向南200米处有一个监控,向北300米有一处。
这里一直没怎么开发,后来又面临拆迁,监控覆盖面不太够。她解释说。
那就扩大面积。
这片地区待拆迁的房屋大约有二十多栋,都是两三层高的私宅,藤蔓沿着屋檐爬满墙面。这里离市中心二十公里,旁边还有大片农田。
私宅没有小区的概念,周边配套设施也欠缺,街道两边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个一米多高的垃圾桶和形单影只的路灯。
死者就是被头朝下地塞进了中间某个垃圾桶,下午垃圾车经过这片区域,清理垃圾桶时他的尸首才被人发现。
而报案人是跟垃圾车的环卫工人,据他所说,垃圾车每天会在下午两点左右按既定路线清理这一片区的垃圾桶,昨天下午这边一切正常,所以肯定是在三点他和垃圾车的司机离开后,凶手才把尸体转移到了这里。
还有,直接去比对有犯罪记录人员的dna,死者身上有多处旧伤,可能有前科。
顾云风抬头看了眼夕阳下沉的天空,层次分明地变着颜色,电线弯弯曲曲地胡乱缠绕着,停了不少麻雀。这类案件在凶杀案中算是比较常见,只要确定死者身份,就解决了一大半。凶手多半与死者有纠纷,调查死者人际关系,再找到第一现场,就能获得完整的证据链。
他脱下手套按了按颈椎,抬头的时候突然发现远处三三两两的人群里,有个女人一直注视着自己,也注视着一旁同技侦人员交谈的许教授。
她带了一顶黑色宽檐的沙滩帽,遮住了半张脸,身穿红色丝绒上衣加黑色长裙,站在夕阳里,树影下。
八点左右现场勘察基本结束,这片儿没有人烟,公共设施也没怎么维护。街边一排路灯就亮了两三个,光线还忽明忽暗,太阳一下去就只能靠手电筒照明了。顾云风看了眼黯淡的弯月,提议一会儿回支队继续加班,说晚上鉴定结果基本都能出来,早日结束这案子还能让他们安心摸鱼。
每天加班五小时,提前退休二十年。顾云风大言不惭地说着。他喜欢有什么事就赶紧做完,特别是不难的事情。
不是,我们习惯了当然没意见,但人家许教授舒潘立刻找出新的理由,遇见救星一样望着许乘月。
您抽根烟不?说着他还递给许乘月一支烟,对方只是微微摇头拒绝了。
欸?您跟顾队一样不抽烟啊?他们这一行,压力大又常常昼夜颠倒,酒不一定人人都会喝,但烟基本是标配。所以顾云风是个异类,他不仅自己不抽,还不允许周围人在他面前抽烟。过去他可没少为这事干架,搞得很长一段时间队里人人自危,抽根烟都得躲厕所,还要避开顾云风敏锐的嗅觉。
许教授现在不能喝酒,当然也不能抽烟。
而且,依照医嘱,他需要在十点前休息,所以很抱歉,他不能和你们一起熬夜了。凌冽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她取下帽子,乌黑的长发滑过耳后落在肩上。
这是一个多小时前就在此处注视他们的女人,瞳孔清亮,皮肤白皙,在顾云风眼里算是十足的大美女。她踩着一双红色细高跟,轻轻用手抹去划过脸颊的汗。
她在接近四十度的高温下等了整整两个小时。
西子?许乘月露出个有点惊讶的表情,跟她打了招呼: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望着旁边的人群:你们可能不太了解乘月的情况,他现在身体还比较虚弱,这几天天气挺热,我不得不跟来了。说完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天边一颗明亮的长庚星,脚下是互相交叠的影子。
清冷的月光下她和许乘月一同站在树影中,停顿了下说:我是应西子,乘月的家庭医生。
第4章
挂钟的指针指向十,键盘的敲击混合着纸张翻阅声。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普洱和泡面的味道,但没有烟味。
许教授是哪家的少爷啊?怎么还有家庭医生这种生物的存在?
顾云风坐在椅子上,翻着案卷,还泡了杯茶。在他认知中,家庭医生是万恶的资本阶级中才出现的职业,他活了二十几年,这是第一次见到。
文昕,我之前让你整理过许乘月的资料,他有过什么重大疾病吗?顾云风对那位家庭医生的话念念不忘:不能喝酒,不能抽烟,晚上十点前必须睡觉。规律精准的生物钟,健康乏味的生活习惯,活脱脱一佛系中老年男子。
上天赐给他好看的皮囊,为什么会有一个如此无聊的灵魂?
也不能说是重大疾病她想了几秒说:一年前许教授遇到一起意外事故,受了重伤。
什么意外啊?他吃着刚送来的加班餐,一荤两素加个汤,米饭有点硬,要不是没时间做菜,他肯定选择自己带饭。
那时候许教授刚留校任职,还是普通讲师,在去年3月16号的晚上,他们师门聚餐,吃完饭后他回了实验室,因为想看星星就去了实验室的屋顶,结果风太大,不小心失足坠楼了。
看星星?风太大?顾云风没忍住,笑了出来:这是传谣还是真事?听着也太傻了。
真事。文昕肯定地说:许教授自己说的,还能找到采访视频呢。
他文艺青年啊?顾云风摇了摇头:这就是单身狗一个人追求浪漫主义的惩罚,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派来一阵台风把他刮下去。
文昕拼命点头,然后睁大闪闪发亮的双眼:顾队,你怎么知道许教授单身?
因为我单身,所以希望别人也这么惨。他开玩笑地说。实际上他是觉得选了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做自己的私人医生,如果有女朋友,一定会闹得鸡犬不宁吧。
坠楼之后受伤严重吗?顾云风问。
挺严重的,他从实验室屋顶摔下去,楼层不高,三层。
三层楼的屋顶,相当于四楼了。
对,而且运气也不怎么好,颅内出血,昏迷不醒,送到医院没多久基本停止呼吸,直接被医生宣布脑死亡。
听到停止呼吸,脑死亡几个词顾云风挺惊愕,这已经严重超出他预想的受伤范围了,扯了扯嘴角难以置信地放下筷子。
脑死亡不就是真死亡了么?有心跳无呼吸。他对自己刚刚开的玩笑感到尴尬:许教授现在能活蹦乱跳的呆在我们这,是手术后出现了奇迹?
是啊,主治医师没有放弃抢救,后来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手术,他恢复了呼吸功能,过了一个星期就醒了。过去因为脑死亡在黄金二十四小时内抢救成功的人,很大一部分长久地陷入沉睡成了植物人,在确认脑死亡后被抢救过来,又在短时间内清醒的许乘月,可以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文昕侧过身小声在他耳边说,这是听我鉴定科的师姐说的,许教授不是醒来后向警方描述了他坠楼的经过么,说自己当天聚餐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跑到屋顶看星星一脚踏空,才发生了意外。
但是啊,鉴定血液的酒精浓度后,师姐她发现,许教授根本没有喝酒。
所以,他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事,不过碍于当事人证词,师姐的鉴定结果没写进去,其他人都不知道。说着文昕还点开微信,把师姐发给她的消息拿给他看。
是有点奇怪。顾云风翻着聊天记录,不小心就瞟到些奇奇怪怪的八卦,甚至还有关于他的。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点点头默认她的猜想,心里吐槽着哪里是其他人都不知道,你还是知道了啊,指不定你的师姐还跟多少人说了这故事。
然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啦,许教授评上了副教授,现在就来我们一线锻炼了,说的是呆一年,实际上可能几个月就极限了吧?
啊啊文昕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生病也有生病的好,这不,人家现在都回去睡觉了。
这丫头顾云风随手卷起几张白纸敲了下她的脑袋,行了行了,一会儿死者的dna结果出来后,就放你们回去,明天可以晚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