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区公安分局。
一走进队里顾云风就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他每向前走一步, 都能吸引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最后走到自己办公室前, 他实在是不想进去, 转身走到最近一张桌子, 盯着看他的那些人。
顾队,顾队。舒潘拽了拽他胳膊,小声地问:听说许教授和你住一起了?
顾云风:
他仰头望天,绝望地闭上双眼,冷静了几秒平视前方,敲了敲桌子正气凌然地辩解着:还不是上次你们把许教授家的门拆了窗户也拆了他家没法住了。
你,还有你。他随意指着几个家住本地的小伙:要不让他住你家?离许教授学校还近。
不不不, 顾队我家太小, 住不下。年轻小伙子头摇得跟拨浪鼓, 摆着手赶紧拒绝。
那你们就闭嘴谁再说话就出钱给许教授租房子去。
是是是。然后一大帮子人突然就散了。
他拉开椅子, 拍了拍手又拿张纸擦了下灰尘, 坐下时向前倾,突然想起来自己过来是有正事的怎么能被他们气昏头。
他冲散去的人群招招手:欸你们别走,回来回来。
众人:???
顾云风:开会!
血痕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他停顿了下,环顾四周, 在展示板上写下嫌犯姓名:大家也都知道了,根据dna比对的结论, 我们现在的嫌疑人是林想容。
林想容,江家二儿子江洋的合法妻子,五年前与江洋结婚, 长期忍受丈夫的家庭暴力,记录在案的报案就达二十次。二人长期分居,未育有任何子女。
值得注意的是,林想容与江洋的大哥,江海是同门师兄妹的关系,我们找到了二人曾经的同学,在江海出车祸昏迷之前,二人一直是情侣关系。
至于为什么江海昏迷后林想容没离开江家,而是嫁给了江洋,各中缘由他们不得而知。毕竟知道内情的人几乎都在八月十九号那天,死在了同一把凶器下,为什么和江洋结为夫妻,只能问林想容本人了。
顾云风接着说:按照血痕鉴定出来前的判断,凶手极大概率是男性。女性因为生理上的差异,很难一己之力完成这样的谋杀。凶手不仅将三位无辜者以极高的手法一枪毙命,还残忍锯下江洋的四肢,使用的凶器却只是一把手工钢锯。和电锯不同,手工锯更依赖于使用者本身的力气和技巧,大多数女性没力气锯下成年男子的四肢骨骼。
其次,林想容当天根本不在国内,不具备作案时间。他冲徐远桥使了个眼色:徐法医,确定血样来自林想容本人吗。
确定啊,采集到的样本来自林想容。而且林想容是独生女,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徐远桥肯定地说:所以,不存在同卵双胞胎的可能。
总不会是有人暗地采集了林想容的血样,又将血液倒在现场企图嫁祸?
很快他自己就否决了这个想法,检验结果备注了这些血液是在案发前三个小时内粘上去的,即便用了特殊的处理方法保存,血样离开身体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但林想容在十天前就出国旅游去了,时间上无法做到。
林想容的母亲怀孕时就确定不是双胞胎嘛?有个小女警问:万一怀孕时是双胞胎,生出来被偷偷抱走一个说是夭折了?
顾云风:
他竟然觉得无法反驳。
你们都有些什么想法?多奇怪都可以。
诊所判断错误,把双胞胎看成了单胎,然后出生后又把另一个孩子抱走了。
有这么黑别人诊所的吗?
他哭笑不得地撑着额角摇头:能不纠结双胞胎的设定了吗?
那有没有这种可能?文昕弱弱地举起手:假如林想容根本没出国?
根本没出国?他重复了一句:我们申请了出入境查询,林想容确实在七月底就去了冰岛,案发后才回来。她的机票信息和出入关记录也都是吻合的。
她出关后和别人对换了身份信息以及机票,其实一直呆在国内?
那她怎么入关?
就拿着另一个人的机票呗
现在人脸识别的准确率很高,除非长得基本一样,不然无法通过。
那她要是中途偷渡回来?
中途偷渡?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好像也说得通。
他听着各种不着调的讨论,脑袋有点疼。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宫,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林想容有动机有嫌疑,有指证她的物证,还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他拍了下舒潘问:有联系林想容吗?把她叫来配合下调查。
昏头转向的舒潘被吓了一跳,连忙点着头说:联系了联系了,今天下午她就过来。
【智因生物今日在港交所上市聆听,最终估值八百三十四亿港币。】顾云风手指飞快地划过新闻推送,只在这一条推送上停留了几秒钟。
再下一条推送是关于当红偶像组合air,昨日参加了为白血病儿童募集慈善基金的晚会。他没细看,瞥了眼标题就默默关上新闻,收起手机,看着对面刚坐下的女人。
林想容画了一个淡妆,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长发披肩,弯曲的发梢别到耳后,穿一件深蓝色连衣裙,上身披一件浅色披肩。
江家一直对外称林想容在几年前就离开了荣华生物和其所属公司,没有担任任何职务,主要日常就是打理家庭事务。但每次见到她时,穿着打扮都更偏向职业女性。
我们又见面了,顾警官。她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虽然我不明白你们请我来是做什么但是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那真谢谢您了。
不谢,虽然我视江洋如仇敌,还是希望能尽早破案。
他点点头,嘴上感激地说着遇到这种愿意配合调查的证人或者家属真是太不容易了,不知为警方减少了多少时间人力。
你出国旅游的具体时间是哪天到哪天?
七月二十八号到二十号。七月二十八号下午三点五十的飞机,八月二十号早上八点到的南浦市,然后我就直接去了金平医院,刚好见到了你和许教授。
有谁可以证明你这期间一直在冰岛吗?
没有。她摇头:我是一个人去的,但拍了挺多照片,照片上的时间算吗?说着她翻出手机相册里的照片:都是去各处景点留下的,有时间,也许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他拿过林想容的手机,发现案发前两天她还真拍了不少照片,有一张是冰川高原的清晨,林想容坐在玄武岩上,面对着黑色沙滩,看太阳升起。
除了回来当天,最近去过医院吗?他把照片保存发送,手机还给对方。
医院?想了想她点头:去过,我想帮江海转院,有去联系瑞和医院。
转院?顾云风诧异地抬起头:为什么联系这家?它可是私立医院,医疗水平不如公立三甲。
噗,为什么选择瑞和?这不是有许教授这么个特例嘛。
他刻意打量了林想容的双手和上身,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江洋车上的血迹留在了座椅上,基本排除臀部以下。
而血痕鉴定显示它并非来自女性生理期,江洋又临时去了酒吧索要包扎用品,凶手肯定存在小面积的外伤。
以前怎么一直不转院?
他们都不同意。瑞和医院的股东和江家有商业上的竞争。
智因科技?
对。她点头:很狭隘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顾云风十指交叉胳膊靠在桌沿:我倒是奇怪,智因这类科技公司选择入股私立医院,是个什么想法。
与这几天刚上市的那个生物科技公司有关吗?他忽然问:这可是智因过去的一个大的事业部吧。拆分出来单独上市,也挺有意思。
可能有关吧。她笑了下,我们似乎跑题了,你不多问问案件的情况?
他愣了一下,随即说到:你不在现场,也就只能问问江家的事情了。
林女士,我倒是好奇你和江海是怎么认识的?来之前他调查了林想容的原生家庭情况,她来自中部省份一个小城市,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在某重点高校毕业后拿着奖学金去了普林斯顿读书,她上学很早,江海虽然比她大了三四岁,实际只高一年级。
你也挺八卦啊顾警官。
听一听虐狗的故事,逼迫自己摆脱单身。
噗她忍不住捂嘴笑起来:没有什么虐狗的故事,那时候在普林斯顿,我们是同一个教授带的学生,研究方向也一致,一来一去就认识了。
你俩谁先表白的?
没什么表白,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她难得露出小女孩一般的开心表情:有一天在一个关于血液病的医学讲座上,我们谈到以后的理想,说要努力攻克一些不治之症,哪怕只有一两个也好,也是为人类做出巨大贡献了。
那时候特别理想化,我看能治愈的疾病很少,还以为是自己没出山的缘故呢。她自嘲地笑笑,望着远处的高楼和天边,下一刻眼神变得凌厉又尖锐。
结果最后,我为血液病做出的贡献,无非就是去中华骨髓库登记了个人信息。
后来我们把研究方向定在了神经外科,他回国后我也一起回去了,然后就发现啊,离曾经的理想越来越远了。她望着远方眼神飘渺,似乎回到多年前的大洋彼岸。
你们的理想对我来说太远了。顾云风笑了笑:我做出的贡献,大概就是每半年去献一次血了。
也挺好啊。林想容莞尔一笑,把头发梳起来,找出一个夹子夹好。她多多少少猜到警察叫她来的目的,问了这么多行程上的问题,肯定是有比较确凿的证据令她陷入怀疑。
会是什么样的证据呢?
她故作轻松地靠在椅背上,直视对面充满怀疑的眼神。
那你既然和江海是这样的关系,为什么后来嫁给了江洋?不觉得奇怪吗?
为了报恩。她迅速地作出回答,眯着眼睛嘴角向上,双手放在腿上,不自觉地颤抖着。
第50章
走出公安局后林想容立刻打了辆车, 目的地是瑞和医院。
坐在车上她一直在想, 警察究竟找到了什么样的证据?
她对江家的感情一直很特殊, 有恩情有仇恨, 还有数不清的愤怒与绝望。她跟这一家人纠缠着度过了十几年, 最初的美好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记得的只剩利益纠葛下的一地鸡毛。
刚下车,就看见年轻的医生坐在台阶上,一阵风吹过,吹起他穿着的白大褂和旁边摇摇颤颤的树枝。几片泛黄的绿叶落在他脑袋上,他伸出手摘下头上的树叶,放在手掌轻轻一吹。
那片落叶飘着飘着, 就飘到了林想容的脚下。
她弯腰捡起这叶子, 朝医生挥了挥手, 快步向对方走去。
你来啦。
王医生。她把手上的帆布包放在他面前, 看着青年腼腆地接过去。他打开包看了看, 指着里面的一叠复印病历问:这些都是江海的?
对,都在这了。
我跟应老师说了,你就放心交给我吧,转院的事情我也会尽快帮你安排。王坤挠了挠他稀疏的头发, 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包, 领着林想容走进住院部。
黄昏中路灯跟着他的脚步渐渐点亮,他走得很慢,脸色没什么血色, 不像周围匆匆而过的医生,倒是和穿着病服的病人有点像。
你下午是有什么事吗?怎么晚上才来?他一边复印病历一边问。一个护士替他们倒了两杯茶,告知她餐厅还在营业中,没有吃饭可以去那里享用晚餐。
我们医院的餐厅还是很不错的。他把打印好的病历整理整齐,放进办公室的柜子里,指着走廊尽头的门说:你没吃饭吧,我和你一起去。
她没有说话,点点头,跟着他朝餐厅走去。
她故意拉开了一点距离,观察着年轻医生的步伐。他的胳膊上有淤血的痕迹,没有外伤,但好几处青肿。虽然他见到自己的一瞬间眼睛里满是光泽,但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疲态。
下午我被刑侦队叫去配合调查了。她坐在餐厅里,扒拉了几口米饭。瑞和医院的餐厅在点评网站上都排名很高,可惜不对外开放。她把剩下的菜各点了一份,她吃菜,王医生就坐在对面看她吃。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为难不了。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眼中有光:那警察应该比你还年轻,我跟他聊了聊人生理想,年轻人,最容易被理想和信仰打败。说着俏皮地做了个鬼脸。
噗你也是年轻人。
我比你们大多了。
说完她伤感地捧着脸:前些天照镜子看自己的脸,眼角又多了细纹,也不知道是谁说岁月无痕,明明到处都是痕迹。
没有,你很好看的。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手指颤抖地拿着筷子,替她夹菜。接着话锋一转,紧张地问:那警察都问你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问问案发时候我在哪,他们是怀疑到我头上了。她无奈地摊手,在王坤面前说自己这就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也不知道怀疑她的理由是什么,她有不在场证明,根本到不了案发现场。□□也不太可能,按照江洋那死状,没几个杀手有这闲工夫去弄出这种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