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那转到下方的眼珠子忽然定住了,瞳孔猛地一缩,继而骤然放大——
那是他自己的影子。
山道上几乎人手一个手电筒,这么多光束交织本应该会给人打上许多道投影,可他和影子之间却隔着小臂粗细的一段空白,就是这段空白,将他和自己的影子切割开来。
“哐啷”一声,一把扁担掉在了地上,其余几人都转头去看,却见一个村民弯下腰捡起了扁担。
村长啐了一口,骂道:“你也被吓成了软脚虾不成?”
那个村民却没有说话,他平日里本就是话少的性子,其余几人也没有在意,反倒是绿毛犹自“有鬼有鬼”地叫个不停,惹得村长拿钉耙在他面前用力地顿了顿,目露凶光道:“你要是不想去,就永远别去了。”
他这一句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可竟还真的有用,一头是虚无缥缈的鬼,一头是架在脖子上的刀,绿毛被村长凶狠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响嗝,倒也真的不叫唤了。
村长这才看向陈歪嘴,“扶着你这位小兄弟,咱们接着走吧。”
陈歪嘴在心中叫苦不迭,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出来防止这村长昧下应付的钱款,如今却会闹出这么许多事情?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陈歪嘴早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根本不敢正面和这些身强体壮的山里汉子起冲突,他只得将绿毛从地上拖了起来,暗暗留心想要再找机会逃跑。
至于绿毛……这人手里或许还握着那笔被莫名其妙换掉的定金,无论如何都得推到胡老大面前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陈歪嘴边走边想着,又下意识地数了数人数,可这一回却只有七个人了,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来来回回地前后张望,一、二……六,七!只有七个人!
难不成刚才是他和绿毛中邪了?陈歪嘴看了一眼绿毛,有心询问,却见对方双目无神像是被吓傻了,只得压下了心底的疑问。
夏添被小树灵们抬出树林的一瞬间,只听得身后的树林里又传来了一阵清脆鸟鸣,如同当初他刚进林子里时一般。
而后,他又被抬进了那个潮湿的山洞,这一次小树灵们对他客气了许多,先让夏添将脚放到地上踩稳了,这才各自松开枝叶,然后围在夏添身后,一齐发出“嗡嗡”的声音。
没一会儿,他们全部安静了下来,那个打头的小树灵则走到夏添身边,小心地拿叶子碰了碰夏添的衣摆,却并不敢与他过多接触,只说:“那咱们就上去吧?”
夏添看了一眼山洞里盈盈发亮的绿色眼睛,点了点头,“好,走吧。”
小树灵便指着山洞的一个角落道:“我们走那里,要把脑袋护住,不然夫人你会撞疼的。”
夏添抬眼去看,可这山洞里本就没有一丝光线,那角落处更是浓墨似的一团黑色,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出那里有什么路。
而另一边的小树灵则衣角牵起夏添的衣角走了过去,他在前面引路,整个人往那黑漆漆的角落一钻就没了踪影。
夏添不敢耽搁,赶紧跟着走了上去,这一走他才明白小树灵说的那句“把脑袋护住”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角落处竟然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斜坡状溶洞,他一脚下去就踏了个空,整个人下意识地缩成了一团,他尽力弓起背脊,将脑袋护住,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滚了下去。
好在山洞潮湿,这洞里也长满了厚厚的苔藓,虽然湿滑不堪让人难以抓住任何着力点,但却最大程度地减缓了坚硬的石头给人带来的损伤。
这个斜坡非常长,若非几次听到小树灵在前边叫唤着“快到了”,夏添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滚到天荒地老去。
他先是忍不住想,若是盛黎也在这里就好了,那样他一定不会觉得时间漫长难以打发;可一转念又想着幸亏盛黎不在,他的饲主如今已是魂体,难保不会在这诡异的山洞里受什么伤。
在又一次听到小树灵喊“快到了”之后,夏添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朦胧的亮光,身下的地面也从一开始凹凸不平的石块变成了柔软的草地,他抓住一蓬野草稳住身形,总算是停了下来。
停下来以后他才发现,那个小树灵又变回了之前看见的模样,此刻赫然是一个手脚半残的年幼孩童,而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他之前坠落的山谷。
而此刻头顶乌云笼罩,身边处处都是小水洼,分明就与前段时日他从山崖上摔下来的天气一模一样,夏添心中暗惊,连忙回头去看,却见身后不远处有一处地方,半人高的草都被压折了,他弓着腰背快跑几步去看,果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而他和那个小树灵就是从这地方滚出来的。
夏添顿时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洞口就在山谷的中间,显然不可能是从两侧山崖上挖下来的斜坡,可这山谷已经是这块地界地势最低的地方,倘若不是从山崖上挖下来的,难不成他和小树灵还是从地底下倒着滚到了地上?
而另一边,小树灵也跟着一瘸一拐地追了过来,他看着夏添身上的衣服很是惊奇,说道:“夫人真厉害,居然能把下面的东西带上来!”
夏添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青苔痕迹还被划破了几条大口子的长衫,颇有些意外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能把下面的东西带上来?”
小树灵点了点头,“别的小朋友也想上来看看,可他们都不能上来,只有夫人最厉害,想上来就上来,想下去就下去,难怪大王喜欢你。”
夏添一时间被这小树灵的话给逗乐了,连心头的紧张都散了几分,他笑道:“哪怕我哪里都去不了,你们大王也喜欢我。”说罢顿了顿,又忍不住带着些欢喜小声说:“而且只喜欢我。”
小树灵倒是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他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指了指山崖上,说道:“我看到他们拿黑白画,就是在那上面。”
说罢,他又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动了动自己半残的手脚,十分内疚地说道:“可我在上面就不能长出树枝,没办法把夫人送上去……”
夏添看着这陡峭的山崖,心知要单凭自己的力气爬上去几乎不可能,他看向一旁的小孩,问道:“你被狐狸叼过吗?”
小树灵被他问懵了,呆愣愣地摇了摇头。
山道之上,越往下走陈歪嘴就越是觉得不安,他忽地想起了那个青年和小孩刚掉下去时村长说的话,那时候村长拦着他们,不许他们下去找人,可为什么现在又允许了?难不成死人沟还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规矩?
村长还说什么必须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把人带到指定的地方,可他真要是这么着急,为什么当时不立刻下去找人,如今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人哪怕爬只怕也爬出好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