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南下的这一路,安达曼等昊人对楚千凰的宽待,睿亲王也是看在眼里的。
安达曼对袁之彤这个假公主不理不睬,睿亲王能理解,毕竟是皇帝临时悔婚,明明最初说好了把嫡公主嫁给昊国太子,临到头却弄了个没有皇家血脉的假货给他们,昊人发怒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安达曼对楚千凰的好,却让人觉得“好”得没有来由,让人不得不生疑。
睿亲王心里也怀疑过他们在私底下有什么勾当,只是从前懒得管这闲事,反正楚千凰也与他没什么干系。
然而,在现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睿亲王不得不管,也不得不多想:楚千凰坚持不肯走,等于是落实了他此前的猜测。
睿亲王平日里总是笑容可掬,在宗室里也是老好人的形象,不管政事,也不得罪人,但此时此刻,他再也维持不住笑脸,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看向楚千凰的眼神也一下子变得锐利威仪起来。
“本王已经决定了,今天就启程回京,所有人都得走!”睿亲王硬声道,气势凌厉。
楚千凰面色微微一变,在弹指间思绪百转,斟酌了一番。
她不能走,可她也知道睿亲王是不可能再次被她用同样的借口留下的。
于是,楚千凰退了一步,好声好气地说道:“王爷如果要走,臣女也不敢拦着王爷,但是臣女想留下……”
“不行!”睿亲王直接打断了楚千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要求,神色冷峻。
他当然不可能答应把楚千凰一个人留下,若是她胆大包天真和昊人有什么勾结,那么就必须得让她回京;反之,就算不是这样,她是大齐贵女,是楚贵妃的外甥女,二皇子的表妹,也不可能把楚千凰丢在这里。
睿亲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快去收拾行装吧!”
楚千凰正欲再言,睿亲王却不想听了,不轻不重地又说了一句:“楚姑娘,本王可不会像那些南昊人一样‘惯’着你的。”
他的这句话显得意味深长。
楚千凰:“……”
楚千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依旧,樱唇紧抿,难堪、羞赧、烦躁等等的负面情绪交织在心里,让她恨不得甩袖离去。
她努力了这么久,真要化成泡影吗?
这几天,楚千凰纠结了好几天,想过各种法子,也想过自己跑的。
但是,她知道这一跑她就成了黑户了。
就算她一个人去了昊国,也无名无份,甚至连媵妾也不是,一个黑户到了昊国,势必会寸步难行,而且一个弱女子行走在外,难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觊觎。
她在昊国没有什么助力,人单力薄,想要找乌诃迦楼就更难了。
楚千凰魂不守舍地转过了身,甚至没给睿亲王行礼,就走出了屋子。
抱琴守在屋外等着楚千凰,见她出来,迎了上来,担忧地问道:“姑娘?”
楚千凰没说话,给了抱琴一个眼色,示意回去再说。
不过是几步的距离,楚千凰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睿亲王态度强势,也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暗暗咬牙,下了狠心。
走,她得走!
楚千凰立刻吩咐抱琴以最快的速度去拾好行囊,尤其是把银票和值钱的东西都收好。
主仆俩见客栈内的其他人还在忙着收拾东西,打算悄悄地从客栈的后门离开,可是她才刚走出自己的房间,就被两个高大健壮的金吾卫拦下了。
其中一个留小胡子的金吾卫冷冰冰地说道:“楚姑娘,小心别走错了,出发的时间还没到呢。”
他话中难掩警告的意味,眼神中冰冷无情。
楚千凰:“……”
楚千凰毫不怀疑,如有必要,对方会直接对自己动手,她只能退回了房间中,心情更烦躁了。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绞尽了脑汁,却束手无策。
一个时辰后,众人就启程出发了,大部分人都怀着期待,盼着赶紧回京城。
归程的路上,车队一路紧赶慢赶,不复此前南下时的悠闲。
楚千凰心事重重地勉强跟着,现在没了昊人照顾,她的待遇也没这么好了,再加上睿亲王下令快马加鞭地赶路,所以,这一路,她虽然是坐马车,却也过得非常辛苦。
楚千凰依旧不甘心,北上的这一路上她几次都想偷跑,但是睿亲王早有防备,让金吾卫日夜都守在她的周围,让楚千凰完全找不到机会。
这一天,送亲的车队终于从豫州进入了兖州境内,众人皆是疲惫不堪,昨夜他们根本没找到驿站,直接是扎营休息的,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间驿站。
夜幕降临,天空彻底暗了下来,繁星密布。
楚千凰觉得浑身酸痛,精疲力尽,草草地吃了碗汤面后,打算早点歇息,满脑子想的是该怎么逃走。
当她走进內室时,一眼看到窗边多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楚千凰先是吓了一跳,正要张嘴喊,却感觉脖子一凉,一把寒光四射的刀刃架在了楚千凰的脖子上。
持刀的人低声警告道:“不许喊!”
“……”楚千凰瞳孔猛缩。
下一瞬,倚在窗边的男子朝楚千凰走近了两步,走进银色的月光中,他的面容也变得清晰起来。
是安达曼郡王。
楚千凰的双眼瞪得更大,认出了对方。
安达曼显得有些狼狈,胡子拉碴,瘦得两边的脸颊微微凹了进去,面色也不太好看。
楚千凰放下了心,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想动,但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刀刃微微陷进了她脖颈的肌肤。
楚千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压低声音问安达曼道:“安达曼郡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千凰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急切,至今还是一头雾水。
安达曼眼神狠戾地看着楚千凰,那眼神像是淬了毒似的阴冷,让楚千凰一瞬间有点怕,但她还是努力稳住了情绪,不露声色。
“楚姑娘。”安达曼一边喊道,一边又朝楚千凰逼近了一步,气势逼人,那褐色的眼眸中仿佛什么东西在翻滚着,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兽盯上了猎物似的。
那天,在长荆镇,他远远地看到了乌诃迦楼手上的那把弓。
那把弓的造型奇特而又熟悉,却又与他印象中的造型略有区别,但是,他可以肯定那把弓分明就是楚千凰拿来与他交易的新型弓。
不,不一样。
乌诃迦楼手上的那把弓射程与威力都比楚千凰所展示的那把弓更胜一筹。
当时,安达曼就知道他被耍了。
他被大齐人与乌诃迦楼联手给算计了。
安达曼恍然大悟,双拳紧握。
那些他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就像是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连了起来,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果然!
大齐皇帝果然是帮着乌诃迦楼的,大齐皇帝和宸王的意图很明显了,他们这是要帮着乌诃迦楼篡权夺位呢!!
至于楚千凰……
安达曼眸底的怒意更汹涌了,如那喷涌的火山岩浆似的。
楚千凰不过是大齐抛出来的一个饵,用来转移他的视线,目的是为了让他掉以轻心。
而他中计了,他自以为抓住了一份机缘,结果不过是大齐的诡计。
他错了,大错特错,把自己从猎人变成了别人的猎物!
那一日,他好不容易在几个心腹的护送下从长荆镇逃了出来。
他生怕乌诃迦楼继续追杀自己,所以这段日子像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躲躲藏藏着,更不敢渡江,担心码头有人埋伏,如果他去了,只会自投罗网。
为了安全,安达曼计划绕道至徐州,从徐州的码头渡江前往昊国,没想到前两日他在豫北又偶遇了这帮大齐人。
安达曼看到了楚千凰,心里实在四憋不下这口气,就悄悄地尾随其后。
一开始,安达曼打算杀了楚千凰出一口恶气,但是这两天,他又开始冷静了下来。
他这次来大齐的差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随行的人几乎都死了,如果他就这么空手回昊国,根本无法跟昊帝交代,更甚者,还会被昊帝治罪!
所以,他至少也要把楚千凰带回昊国去,让她亲口对昊帝说说,大齐是怎么来玩弄他们大昊的。
安达曼还想到了楚千凰提供的土豆。
他也不知道土豆是不是大齐抛出的另一个饵,但他决定赌一把。
万一土豆是真有其物,那么他还可以凭此将功折罪!
“我是来带姑娘去昊国的。”安达曼的嘴唇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讽刺地说道。
楚千凰:“……”
楚千凰的心里惊疑不定,警铃大作。
本来,当她看到安达曼的第一眼是高兴的,但是现在安达曼凝视着她的眼神以及这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都让觉得害怕。
从元安县出发到兖州的这一路,她就没好好休息过,这几天午夜梦回时,她就会做噩梦,梦中,她一次次地被杀死。
每一次都是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让她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安达曼此刻的眼神不禁让楚千凰联想到了那个噩梦。
楚千凰觉得喉头发涩,有些怯,她的心脏怕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在了掌心似的。
然而,楚千凰的怯色落在安达曼的眼里就是心虚。
安达曼皮笑肉不笑地再道:“楚姑娘,你在迟疑什么?你不是一心想跟我去昊国吗?”
楚千凰还是没懂安达曼的意思,却能看出对方的不怀好意。
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混乱的情绪,抬手指了指那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刃,语气冰冷地问道:“郡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顿了一下后,她又问:“长荆镇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姑娘不知道吗?”安达曼淡淡一笑,声音更嘲讽了,“你不是把弓给了大齐皇帝了?乌诃迦楼拿着你的弓,让我们几乎死绝!”
什么?!楚千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你一定是弄错了!”她震惊地否认道,声音都有些微颤了,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蜜蜂在嗡嗡地叫着似的。
安达曼的意思是,乌诃迦楼不在昊国,却出现在了长荆镇,而且他手里还有复合弓。这怎么可能呢?!
“弄错?”安达曼嗤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语速越来越慢,“弄错的话,我们昊人会死绝了,你们齐人却完好无损,一个个全都好好的。”
“楚千凰,你别把我当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