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虽然不主动理朝事,但是顾玦与人议事从来不瞒着她,所以她耳濡目染,对于朝事还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的。
现在的大齐看似平稳,其实局势很复杂,先帝才刚刚驾崩,又是以这种极其不风光的方式,朝堂上还有不少先帝留下的旧臣都是康鸿达之流,这些人都需要清洗。
大齐的朝堂就如同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不少伤口已经化脓,必须割开伤口,割掉腐肉,挤出脓水,才能治愈那些伤口。
这是内忧。
大齐之外,还有周边的蛮夷、倭寇等等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这是外患。
接下来,新帝登基后,需要攘外安内,大齐没个几年功夫安定不下来。
可太子的身体不能伤神,皇长孙这个月才刚满四岁,以大齐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扶持一个孩子上位。
有道是,君弱则臣强,立幼主只会让朝堂与民间的人心更不安定,埋下不必要的隐患。
沈千尘扁扁嘴,嘟囔地点评道:“太子的几个弟弟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
她这句话自然是把二皇子顾南昭也包含了进去。
年方十四岁、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理所当然地摆出了指点江山的气势,逗得顾玦轻笑出声。
的确是这样。
太子被他的皇祖父教得很好,但就算这样,太子的性情作为一个皇帝也有些过于软和了。
但顾南昭等其他皇子就个个不成样,还有六皇子下头的几个皇子年纪太小,看不出好坏。
第381章 至尊
沈千尘抬起头,凑过去近乎怜惜地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一触及分,什么都没有说。
顾玦搂着她的纤腰,留恋地也在她脸上同样的位置吻了吻,然后下巴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上,也没有说话。
沈千尘不会去劝顾玦什么。
她认识顾玦两世,最了解顾玦了。
她知道,他胸有沟壑,性情坚毅,所以,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动摇他的意念。
但是,她更知道,他没法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齐逐渐走向衰败。
对于沈千尘来说,顾玦是最好的人。
无论他做什么事,她都支持他。
沈千尘上半身靠着他,慵懒地歪在他怀里,蹭蹭他的胸膛,像是软乎乎的长毛狮子猫。
阳光照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微笑时,凤眼上挑,眼神明亮有神,流光溢彩,宛如一朵倏然绽放的昙花,明**人。
这一刻,时间似是静止。
顾玦沉浸在她灿烂明媚的笑容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看着她的笑,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先看看吧。”顾玦低声道,俯首又凑近她,越靠越近,漆黑幽深的瞳孔倒映出她的脸庞,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的眼中似乎藏有浩瀚无垠的夜空,沈千尘也看着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她喜欢他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总是写着守护、包容。
不知何时,这双眼睛中看向她时又比前世多了宠溺,以及——
火焰。
似有两簇火焰在瞳孔中熊熊燃烧,然后火焰燃到了她的身上。
她感觉到一个个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鬓边、脖颈边,她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以及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她的耳根开始发烫。
耳鬓厮磨了一会儿,顾玦才放开了她,本来想带她一起去寿宁宫与殷太后一起用膳,不想刚走出桃林,就见惊风形容局促地来了。
“王爷,”惊风作揖禀道,“太子刚刚召见内阁阁老与王室宗亲们。”
太子的口谕在当天就传到了各府,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突如其来地收到太子的宣召,众人都是震惊不已,有人惊疑不定,有人犹豫,有人打算随波逐流,也有人忐忑不安,几个人干脆结伴去找礼亲王套话。
“礼亲王,你可得跟我透一个底,太子殿下这次宣召我们,到底是何用意?”礼部尚书杨玄善神色恳切地看着礼亲王,心神不定,脑子里已经想过各种可能性,越想越不安,简直坐立难安。
张首辅与顺王等人也是心下没底,同样目光灼灼地盯着礼亲王。
照理说,现在皇城都由顾玦把持,要是顾玦不许,太子的口谕也不可能传出宫来。
礼亲王:“……”
礼亲王神色复杂,他也不知道太子的用意。
先帝已经过世,走得突然,也没留下遗旨,无论先帝在世时怎么不喜太子,照理说,今天都该由太子作为嗣皇帝继位,方是正统。
但偏偏现在的局势微妙,顾玦一力把持了朝政,所有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本来,要是太子这次被先帝所伤,死了的话,或许也没这么多麻烦与纠结,偏偏太子活着。
其实,所有人的心里都有同一个疑问——
顾玦会由太子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继位吗?
礼亲王以及其他人几乎不敢细想这个问题。
礼亲王揉了揉眉心的褶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礼亲王想起顾玦在逼宫前曾说过他要去北地,他知道当下顾玦说这句话时的心意肯定是真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局势万变。
就是礼亲王又何曾能想到先帝顾琅会亲手对太子下杀手,顾琅的心太狠了,手也太毒了。
以现在的形势恐怕也容不得顾玦退。
张首辅突然问道:“礼亲王,你可见过太子殿下?他的身体怎么样?”
几个内阁大臣自先帝驾崩后,就再也没见过太子,关于太子的一些信息,都是间接听说的。
相比之下,礼亲王等宗室王亲们知道得还多一点,他去看过太子几次,也曾经与太医们接触过。
对此,礼亲王心里也不得不感慨顾玦行事大气,并没有阻碍他们与太医接触。
礼亲王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太好。”
“太医说了,怕是会影响太子的寿数。”
说到这句话时,礼亲王声音艰涩沙哑。毕竟他对太子是真的寄予厚望,何尝会料到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
礼亲王定了定神,才接着道:“太子伤了根本,以后不能操劳,需要长时间卧床静养。”
换句话说,现在的太子就跟搪瓷娃娃一样娇贵。
空气凝滞,似是凝结在了一起。
厅堂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心里多是游移不决,一会儿想先帝,一会儿想太子,一会儿又想顾玦。
坐在下首的张首辅垂眸喝了口茶,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盅。
比起其他人,他的神情与动作间自有一股尘埃落定的沉稳。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张首辅淡淡地问道。
“……”
“……”
“……”
众人皆是默然,神情各异,已经有人隐约猜到了张首辅的意思。
迎上礼亲王闪烁不定的眼眸,张首辅的眼神沉稳坚定,宛如屹立不倒的磐石,一派坦然地说道:“君弱而臣强,本就不是兴国之兆。”
自先帝驾崩后的这段日子,张首辅虽然没表态,但是一直在思考这半个月来发生的种种,也在谨慎地斟酌着大齐的未来。
有些事也不知道该说是天意弄人,还是命中注定。
顺王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那日我们能早些进养心殿……”
他也只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顺王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那日他们能再早一步冲进养心殿拦下先帝,太子安然无恙,那么太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太子身子康健,宸王以及他们这些为人臣者好生扶持太子这个新帝,以太子的仁厚定能容得下宸王,如此也算是一则君臣相得益彰的佳话。
礼部尚书杨玄善也看得出顺王在想什么,接口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事实是,太子的身体被先帝亲手摧毁了。
张首辅接着道:“就算现在宸王肯用心辅佐太子,但来日呢?”
这个问题落下后,厅堂内又是一阵沉默。
礼亲王曲指轻轻叩响了茶几,垂眸想着张首辅说的这个问题。
来日,顾玦是该继续把持朝政,还是把权力交还给皇长孙?
但这么一来,就算顾玦依然无心权位,皇长孙顾元嘉能容得下一个掌权多年的摄政王吗?!
这是一个可以预见的隐患!
历史上,多的是为了亲政而诛杀摄政王的天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天子的无上权力是不容人觊觎、也不容分享的,所以这残酷的帝位之争永远是充满了杀戮与血腥的。
为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父子、夫妻、母子、兄弟、叔侄等等全都可以反目成仇。
这种类似的事在帝王家太常见了。
顺王想和稀泥,不愿轻易表态,坐在一旁麻木地喝着茶,而礼亲王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坚毅。
他的右手猛然握成了拳头,也停止了叩动茶几的动作,轻声道:“以顾玦的性子,也不会允许自己把身家性命赌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礼亲王把语速放得很慢,语气很平静,也很冷静。
张首辅的几句提点让礼亲王忽然间犹如醍醐灌顶般,想明白了。
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太子会变,皇长孙会变,顾玦也会变。
等到十几年后皇长孙长大成人,顾玦肯定会有自己的儿子,届时大齐需要面对的问题,就不仅仅是皇长孙容不得下顾玦,还要看顾玦父子怎么想,恐怕大齐会再次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变数太多了,未来也太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