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字、一句句皆是铿锵有力,清晰地回响在殿内,透出一股历经沧桑的凝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俯身对着顾玦作了个长揖,明明是臣服的姿态,却让人觉得姿态坚毅。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九皇叔登基,一正国统,安民心,定天下。”他的声音更为响亮,声音似乎是从他单薄的胸腔中发出。
说完,他就在太子妃的搀扶下,毫不犹豫地对着顾玦跪了下去,太子妃自己也顺势跪下,眸子垂下。
周围又静了一静,时间似乎静止,空气凝结。
礼亲王等人再次互相看了看,神情慎重。
他们在进宫之前就都商量好了,就算背个不忠的名头,怎么也都要劝顾南谨让步,而现在,不用他们开口,顾南谨就主动愿意内禅给顾玦,这再好不过了。
不得不说,所有人都感觉如释重负。
于是,众臣也就再没什么顾虑了,一起向着顾玦的方向跪了下去,连殿内的内侍与宫女们也都跪下,所有人霎时都矮了一截。
众臣也是齐声道:“恭请宸王殿下登基!”
声音整齐划一,郑重而又恭敬,头也随之伏在了地上。
顾玦转头又看向了沈千尘,沈千尘对着他嫣然一笑。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纯粹,眉眼弯弯,如那骄阳般璀璨热烈。
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只映得下顾玦一人的身影。
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似乎在说,不管顾玦做任何决定,她都会留在他的身边。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沈千尘主动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似乎在告诉他,她的心意。
顾玦回握住了她的手。
无论是顾玦还是沈千尘,在得知顾南谨昨日宣召宗室和大臣时,就已经猜出了顾南谨的决定。
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着所有人走向了一条必然的道路。
也许意外,也许是必然。
现在的局势在“阴错阳差”下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现在的大齐确实容不得旁人登基为帝了。
顾玦必须坐上这个位置,唯有这样,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方式。
守在殿外的东宫侍卫们以及玄甲军将士们也都是肃然,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在留心着殿内的动静。
片刻后,殿内异口同声地响起了洪亮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高喊声以一下子就惊起了一片庭院中的雀鸟,十来只五彩斑斓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在树梢、花丛间飞过。
殿内,沈千尘想抽手站起身,结果臀部才离开椅子,就被顾玦警觉地拉住了,顾玦更为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沈千尘转头看向顾玦,顾玦微微一笑,拉着她坐好,带着薄茧的手指还在她柔嫩的掌心轻轻地挠了一下。
他狭长的眸子里写着郑重、信赖、亲近……以及宠溺,浓烈得溢了出来。
沈千尘感觉像是要被他的眸子吸进去似的,移不开目光。
于是,她安然地坐在那里,与他一起接受众人的叩拜,手指悄悄地也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
她抿唇笑了。
两人目光交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瞬,时间似乎停止了流转,又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与周围的其他人隔离开来。
当日,顾玦亲自下了登基诏书,昭告天下。
这道诏书一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先帝驾崩已经半个月了,按照规矩,早该立下嗣皇帝的人选,再安排新帝登基的事宜,可半个月过去了,这件事还是无声无息,无论是朝廷中还是民间,都是揣测纷纷,不少人的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安的。
直到现在,顾玦的登基诏书公示天下,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定。
上至朝臣勋贵,下至普通百姓,对于宸王顾玦之名,皆是如雷贯耳,对于宸王的功绩,也是如数家珍。
如今得知宸王即将登基,可谓是普天同庆。
若非是现在还在国丧,恐怕早有人放爆竹烟花庆祝此事了。
在一片欢天喜地的声音中,也难免会夹杂着那么一些不太好的声音,有人说是顾玦令玄甲军逼宫,乃是乱臣贼子;有人说先帝之死与太子的内禅根本就是顾玦的阴谋。
但是在大势所趋下,那么一两个违和的声音根本就掀不起什么浪花。
谁都知道宸王登基的事势在必行,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拦。
当天,礼部择了吉日,把新帝登基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一。
这个消息当然也传到了永定侯府,侯府为之炸开了锅。
下人们急不可耐地赶去把这个好消息太夫人、二房、三房以及四房的主子们。
然而,闻讯的太夫人却觉得一个颗心抽痛不止。
顾玦已经公告天下要登基了,很显然,沈芷是不会回心转意了。
第383章 袭爵(二更)
“沈芷的心实在太是狠了!”太夫人颤声道,气息急促,神情间不知道是怒多,还是恨多,“明明我们楚家可以出一个皇后,现在却打了水漂……”
她的手一不小心过度用力,手里的那个紫檀木流珠串就散了开来。
那些拇指头大小的紫檀木流珠“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往四面八方滚了出去。
自从楚令霄中风后,就瘫在了榻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几日过去,身子也不见一点好转。
太夫人心疼长子,每天都要一遍遍地咒骂沈芷,王嬷嬷等人怕她气坏身子,起初还会劝,可反而被太夫人迁怒,于是王嬷嬷她们也就不敢再劝了,全都低眉顺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姑母,您别动怒。”姜姨娘一边劝慰着太夫人,一边动作温柔地给太夫人按摩起手部的穴道,声音如水般淌入人心中,“就算姐姐不回来,也没关系的。”
“尘姐儿她无论姓不姓楚,身上都流着楚家的血,也是从楚家嫁出去的,楚家是她的根,她就算改了姓,这一点也改变不了。”
太夫人的眉心依旧紧紧蹙起,但是神情却随姜姨娘这番话略有舒缓。
侯府上下皆知自从楚令霄中风后,姜姨娘日日都在他身边照顾着,除了来给太夫人请安外,几乎是寸步不离。也因为此,太夫人最近对姜姨娘是越来越看重了,远远超过二夫人、三夫人与四夫人。
片刻后,姜姨娘给太夫人按摩的动作停了下来,幽幽地叹息道:“只是,尘姐儿对楚家一直有一些误会……”她的眼睫颤了颤,欲言又止。
太夫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想起了从前的“楚千尘”。这丫头过去养在姜姨娘膝下时,一直是个乖巧听话又孝顺的孩子,直到这一年才性情大变。
太夫人怒声道:“尘姐儿也就是被沈芷蛊惑,所以对我们楚家的误会太深了!”
就算长子当年是犯了点错,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沈芷本该劝着沈千尘莫要与生父生分了,却反而记恨上了,加油添醋地闹得他们父女失和。
现在,沈芷更是把长子气得中风,每每思及此,太夫人就觉得悲痛不已,喃喃道:“家门不幸!”娶到这种儿媳真是家门不幸!
姜姨娘目光一闪,继续给太夫人按摩,感慨地叹道:“幸好逸哥儿和尘姐儿一向要好。”
太夫人思索了一会儿,脸色有些复杂,迟疑了一下,问道:“逸哥儿还在宸王府吗?”
大前日,楚令霄病倒了,姜姨娘让人给楚云逸捎过口信,楚云逸只回来看了楚令霄一眼,就又走了,前后脚在楚家呆了不到一盏茶功夫。
太夫人甚至根本没见到楚云逸的面。
哎,长孙这是还在跟自己赌气呢。
太夫人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不免联想到康鸿达以及次子楚令宇。
楚令宇若是还活着,那么太夫人还可以把他叫来,骂上一通,可是人都死了,太夫人对这个次子就只有心疼了,毕竟次子才不满三十,就英年早逝。
而且,太夫人后来也反复想过这件事,她这个次子虽然没出息,但一向老实本分,也从来不去那等子风月之地,他怎么会想到走康鸿达的路子呢?
答案很明显了,一定是因为刘氏。
刘氏这刁妇一向急功近利,一定是她挑唆的,才会闹得长子与次子兄弟失和,长孙也对楚家生了芥蒂。
姜姨娘一直在观察太夫人的神情变化,唇角几不可见地微微勾了勾。
明明是温柔纤弱的样子,却让无意间瞟见这一笑的王嬷嬷心头无端发寒。
姜姨娘其实对楚云逸在王府的状况一无所知,可嘴上却煞有其事地说道:“姑母,您放心,逸哥儿跟我说了,他现在一直跟在宸王殿下身边呢。”
“宸王殿下很喜欢他,事事都带着他,他跟着殿下如今也见了不少世面了。”
“他说了,尘姐儿待他也好。”
“也是,他们俩自小就处得好,逸哥儿从小就亲这个姐姐,从前他们在一起说话时,连我都插不上话……”
姜姨娘温温柔柔地说着,以言语描绘着一幅幅温馨的画面。
王嬷嬷忍不住又看了姜姨娘一眼,阖府上下,谁人不知道从小楚云逸就与楚千凰这个长姐处得好,直到去年他与沈千尘才走得近了起来。
再后来,楚千凰和沈千尘被调换的秘密被揭开,王嬷嬷也一度以为楚云逸与沈千尘会为此生分了,没想到他们反而愈发亲近了……
太夫人全然没注意到王嬷嬷的异状,思绪随着姜姨娘的话语走,怔怔地呆坐了片刻,然后才有了动作。
她反手握住了姜姨娘,正色道:“我想过了,这爵位不好一直空着,不如尽快给逸哥儿请爵。”
姜姨娘眸底掠过一抹异常明亮的光芒,然后略带仓皇地抬眼对上了太夫人的眼眸,犹豫地抿了抿唇,道:“姑母,逸哥儿年纪还小,这事不着急……”
姜姨娘越这么说,太夫人的心意反而越坚定,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应该给楚云逸请爵。
反正沈芷已经带着沈云沐走了,这对母子是不能指望了,但楚云逸不同,他姓楚,和沈千尘的关系好,沈千尘必然会提携楚云逸。
这么一来,楚云逸好,楚家也会好。
一荣俱荣,顺理成章。
怦怦怦!
太夫人的心跳怦怦加快,决定了。
她拍了拍姜姨娘的手,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我回去就上折子。”
现在的楚家也只有太夫人有资格上请封折子。
太夫人急切地站起了身,深信等宸王收到她的折子应该也会乐见其成,说不定这会是宸王批复的第一道请封折子呢!
“敏姗,你好好照顾令霄,我先走了。”太夫人丢下这句后,就迫不及待地带着王嬷嬷匆匆走了。
姜姨娘把人送出屋外,在檐下目送对方的背影走出了院门,这才转过了身,同时变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