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濯收拾了自己换的衣裳和大大小小的膏子、香露,回眸问孟之微:“你真不去?晚上泡温泉应该更有意境。”
孟之微可体会不来什么意境,中午撞见薛岑后心里还咚咚的直打鼓,暗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过瘾也就得了,免得一不留神漏了破绽。
“我看会儿书,你去吧。”
琴濯也不再强求她,叮嘱道:“那你记得一会儿把汤婆子放在被子里暖暖,不然晚上睡的时候半天暖不过来。”
“我知道了。”
琴濯哼着小曲儿出了门,手里还拿着一小瓶的青梅酒。
这酒是宴席上特意为女客准备的,她尝着味道还可以也不会太烈,便又叫庄子里的仆人送了一瓶来。
红梅初雪,汤泉小酒,这日子想想就美得不行。
琴濯亲了口手里的小酒瓶,到得地方只是看了眼歪在石头缝上的红梅,便信步往里走。
汤池里没有别的人,夜晚的星空透彻寂寥,衬着雾气缭绕的泉眼,不似凡间。
今夜是十五,月亮挂在高空中,皎洁明亮。琴濯便没点池子边上的灯,想着反正泡一会儿也就要回去,多省一些事也罢。
她把青梅酒放在一个小托盘上,漂浮在温泉里,信手便拿起来喝上一小口,也是快活似神仙。
寂静的夜色里,只有偶尔的水声撩动,人的脚步靠近时,便会显得格外清晰。
“你不是说不过来了?”
后侧院里就只有琴濯一位女眷,下人也不会无故到此,琴濯很自然以为是孟之微过来,半趴在池边没有睁眼。
哪知身后半晌没人回应,琴濯疑惑地回过头,看见入口处的黑影高大颀长,一下惊了个清醒,“是谁?!”
她仓皇缩到池边,漂浮的酒壶打翻浸入了池子里,弥漫出一阵清甜的酒味。
那黑影也好像被惊动,原本僵硬未动,随后一下反应过来,动作极利索地就从入口闪出去了。
琴濯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儿,也没来=了悠闲泡温泉的心情,连忙穿衣起身,手抖得系错了好几个结。
从温泉出来后,琴濯四下看了圈也没人,方才灯又没点,那人一半的身影隐在晦暗中,根本没看清长相。
这一惊让琴濯的头脑也清明起来,她看到歪在石头上的红梅,方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地方,难得泡了这半天才来个人,她瞬间觉得血气都涌到了面上,埋头就往屋里跑。
孟之微正放汤婆子暖被,听到房门哗啦一响,回头看到琴濯寥寥草草一身跑回来,道:“不是去泡温泉了,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琴濯把换下来的衣裳往床上一扔,人也坐上去,先是对着床褥捶了几拳,看得孟之微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啊?”
琴濯面目纠结,脸上带着似乎是被水汽熏蒸出来的红晕,眉毛一耷嚎道:“薇薇啊丢死人了呜呜呜……”
她这一哭弄得孟之微措手不及,慌慌忙忙问询,越问琴濯的脸色就越差。
她哄了好半天才终于弄明白原委,顿了一阵后硬着头皮安慰:“也许只是负责扫撒的下人……”
“那不是还是男的嘛!”琴濯眼睛一瞪,眼眶里还晕着一圈水光。
“你又没看清,没准就是个女人呢,这里负责端茶递水的丫头可不少。”
“我就是再眼瞎,个子那么高能看不到吗?”琴濯见她不信,语气愤愤地站起身比划,“池子边上的树就那么高,我看得太清楚了,这庄子里哪有个子那么高的女人?”
孟之微只能道:“那乌漆嘛黑的,你都没看清对方,对方肯定也没看清你,好了好了……不要多想就是了。”
本来就是一场意外,还是自己跑错了地方,琴濯也不会大张旗鼓去找那个人,只是一想自己赤条条地泡在水池子里可能被人看个半光,心里就羞得要死,只能又捶了几拳枕头泄愤。
孟之微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再数落她粗心大意不看路,免得又招惹她想个没完。
“好了,明天我陪你去泡。”
琴濯嘴一瘪,道:“我再也不要泡温泉了!”
“……”
“等等!”
琴濯忽然收声,引得孟之微手上的动作也停住,“又怎么了?”
“我记得张叔叔在这后侧院就安排了我们跟皇上,是不是?”不等孟之微点头,琴濯的表情已经裂开了,“那岂不是说,那个人可能是皇上?!”
摸着良心讲,孟之微觉得这个可能还挺大的,只是看琴濯的样子,实在不忍让她继续难堪,“……那也没准是大小风公公。”
她这话还不如不说,琴濯扑倒在床褥间,眼泪哗哗的,“我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
第45章 红梅珠香
夜里冷风愈甚, 好像长了眼一般往人的脖子里钻。
黄鹤风端着一盏燕窝炖银耳,走到廊下避风处方才放开了缩住的肩膀,见程风站在门边, 走过去问:“怎么在这里傻站着,不去伺候皇上?”
“皇上刚去就折回来了, 说要一个人待会儿。”程风看了下房门, 琢磨不准薛岑的脾气,也挺纳闷的。
黄鹤风看看手里的瓷盅,也拿不定注意要不要送进去了, 又问道:“皇上看起来心情如何?”
程风仔细回忆一番,答道:“比起上午那阵应该是好多了。”
黄鹤风一听也就松了口气,现如今只要不涉及那位都还不算大事,不过皇上这时阴时晴的也不稀奇了, 过一会儿也就能好。
“把这燕窝银耳叫人温着, 待会儿再端来给皇上。”
程风得了令就去了,黄鹤风贴着门板细听了一下里边的动静, 没听着什么异样,便安心站在门廊下等候吩咐。
一夜雪没停,翌日早起门廊外的台阶上都铺了薄薄一层银白。
孟之微出门看到落在红梅枝上的雪,回首喊琴濯:“雪积起来了,你不是要收集些雪水?出去看看?”
这个时辰,琴濯面也净了,头也梳了,穿得也整整齐齐,只是依旧歪在床上, 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出去。”
孟之微知道她是还在意昨晚的事, 想劝吧觉得自己可能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儿总归时间久一点才能淡忘了。
“那我一会儿把早点给你带回来。”
琴濯嗯了一声,等屋里静下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开始翻来覆去个没完,揪过一旁的枕头捶了几拳尤不解气,扑上去又咬了一通。
“怎么办啊……”发泄一通后琴濯仍没主意,在床上滚来滚去欲哭无泪。
今日天气本来就有些阴,屋里也灰洞洞的,琴濯待得久了觉得头昏脑涨,想出去又怕遇见人,犹犹豫豫了好久,还是拿起柜子上早先准备的瓶子。
钱州的气候不及京城冷,雪落下没多久就会化,琴濯早就想收集一些雪水储存,在这方面总是比较讲究,每一年里非要等这头一场雪。
落在地上的雪会有土腥味,洗衣服的时候用来淘一二次还好,入口却是粗糙了。院子一侧,几株红梅枝轻轻搭在墙头上,花苞都被薄雪覆盖住,像一个个棉花团。琴濯将上头的薄雪抖动下来,附着了一夜的雪尚带着梅花的香气,干净晶莹,滑入瓶口就化成了水。
红梅是植在中间的小花园里的,只有这几株从墙头探过来,琴濯转了一圈也只收集到瓶底一些,在门口探头探脑半天,确定花园无人,才偷偷摸摸似的蹦到了里头。
她正专心收集红梅上的雪,就听到隔院里黄鹤风的声音,如常叮嘱着薛岑多穿衣多防寒。
他们这后侧院的两间房,要去前面必定要经过这个花园,琴濯一下着了慌,往后退的时候脚被花台绊了一下,直接坐在了雪堆里,手里的瓶子也失手滑落,好在是掉在草甸上,没有摔碎,里头为数不多的雪水却洒了大半。
她慌不择路要躲回去,薛岑已经走了进来,看到她后脚步也未停。
“原来是夫人,我还道又是那个莽撞的丫头,平白吓我一跳。”
说着话的工夫,薛岑已经靠近,让程风将琴濯从花台里扶了出来。
琴濯一颗心还没落回去,听到薛岑的话不免有些疑惑,薛岑继而道:“今早我去泡温泉,也忘了跟这里的人知会一声,负责扫撒的丫头不小心闯了进去,问着没吱声就是跑,倒叫我疑神疑鬼了半天。”
“难道昨晚也是个丫头?”琴濯听着薛岑的话,内心也起了疑惑。
薛岑看了下程风捡起来的瓶子,目光在她沾了雪的绣鞋上浅浅掠过,“昨夜我喝得有些多,回屋后就睡,倒不知雪已经下得这么深了。”
琴濯心里动了一下,下意识问道:“皇上昨晚没出来?”
薛岑摇摇头,对琴濯的询问似乎也有些不解。
琴濯忙又垂眸,“没什么……只是想到昨夜下雪时景色不错,皇上没能看到太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薛岑看着墙头落雪的红梅略有思索,罢了转回头来,“夫人这是要打哪儿去?”
确信薛岑昨晚没出来过,琴濯心头的担心也去了一半,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屋里怪闷的,我便出来走走,收集一些雪水储存。”
“用来泡茶?”
“也不全是,腊月的雪水储藏得当,数十年也不会坏,对菜麦一类的虫蝗很有效果,涂在家具上也能驱苍蝇。”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雪水有这些用途。”薛岑看起来很感兴趣,不时询问一二,间接就帮琴濯揽了大半瓶子。
后边程风还在犯糊涂,总觉得皇上今日说的话他都听不懂,蓦然被自己师傅戳了下胳膊肘。
“犯什么迷糊呢,皇上说的话你听着就完了。”黄鹤风其实也没明白,不过看薛岑跟琴濯在一块儿就意会出了几分,总归皇上没发话,他们只当不知道。
程风满肚子疑问,兀自不解。
那厢孟之微提着食盒回来,看到他们倒是愣了一阵。
“今天早上有什么好吃的?”
琴濯说着已经转身朝孟之微走去,落雪的台阶上留下一排纤细的脚印。薛岑旋即松开压着梅枝的手,枝条轻轻一晃,上面的雪尽数落到了地上,不见踪影。
“八宝粥和鲜肉水煎包。”孟之微看她神色如常,也不清楚她怎么一下就好了,不过好赖她自己不想着,自己也没必要再去点一遍,因而没有多问。
如今这雪一下,军器所的工程必然要停了,琴濯很想受张九澄的好意多住几日,但孟之微在薛岑手下当差,他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自作主张。
好在薛岑也没说要急着离开,在小红庄上住了约莫三四日,走的这天张九澄又特意让新来的大厨做了桌好菜。
“你们都有要事,这庄子里的红梅还未开,实在是一大憾事,这道红梅珠香也算应个景了。”
随着张九澄话落,琴濯向桌上的菜看去,只能看得出来中间是炸过的虾肉,加上被料汁沾过跟红梅有些类似,外边一圈白白圆圆的倒不知何物,不过就外形来说,却是应了“红梅”和“珠”两样景物。
“应该是鸽子蛋。”
听到薛岑说话,琴濯不由偏头看了下他,在张九澄之后也动了筷,细尝之后才确定是鸽子蛋,不由道:“皇……公子居然一看就能知道?”
薛岑没在意她差点说漏嘴,倒是听着这声“公子”挺新鲜,含笑回道:“我是瞎猜的。”
琴濯微微噘了下唇,暗道你猜得可真准。
不过这菜名这么讲究,鸽子蛋也就不是普通的鸽子蛋了,蛋内的黄在煮熟的时候已经被去掉,塞入了火腿、海米、干贝等拌匀的细末,再以鸡汤入味,勾芡摆盘。相比这鸽子蛋的做法,中间的对虾反倒较为简单了,但滋味依然清爽鲜香。
这样的菜跟山海楼的鼓板龙蟹一样,有着一些极为细致的做法,作为一个常在厨房活动的人,琴濯对菜色的研究向来很感兴趣,别人是吃,她便是品了,将其中用料都用心记了下来。
她的身侧就坐着薛岑,在其他人都谈天说地的时候,薛岑的注意始终在她身上,见她细细琢磨的样子,便轻问:“看来这菜夫人也掌握了七七八八,不知道届时我有没有荣幸能当个试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