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心?吴幸子一怔,显些将筷子上的炸藕盒给掉了。不就是当朝吏部尚书吗?对哪,就是他!桂花的语调也愤怒起来,眉心皱得紧紧的。这个颜文心也不知道怎么看咱们大将军不顺眼,哼!要不是有大将军在南疆驻守,京城这些官还能安心过日子吗?出生马面城,薄荷桂花对关山尽那是当天神一样敬爱的,要是有谁说关山尽一句不好,俩丫头当场就能撸袖子跩了人打。
他做了什么?虽说住在京城里,但整天整天与平一凡在一块儿,吴幸子对京城里的大小时事说真的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也不知存心或无意,平一凡在白绍常的琴会之后一次也没再提起关山尽与颜文心,甚至连京城里的事都提得很少,最多是带他吃些特色菜时介绍几句,他倒是知道城北近郊有个土窖子,里头用温泉水种菜,这样寒冬时京城依然能吃到盛夏蔬果。
哎呀,说起来就气人啊!那个颜文心,竟然连参了大将军几本,说大将军对皇上有二心,才会留在南疆五年拒不回京,呸!关山尽之所以留在南疆数年不回京述职,除了他对京城中的权力斗争兴致缺缺之外,最要紧的其实是南蛮私下并不平静,表面上看来对大夏俯首称臣,事实上正憋着气打算找到机会就蹦哒一番,要是没有关山尽镇着,马面城保不定连安生日子都过不了。
然而大夏律白底黑字明定,若无战事,则守将每两年得回京城述职,关山尽直接就抗命了两次,皇上虽没有催促也并未责罚,但毕竟是个把柄,这不,颜文心在朝中操作起来,联合言官及同党的大臣──其中还包括了兵部尚书──连续参了几十本,护国公府毕竟世代纯臣,从不与朝内大臣结党结派,自然显的人单势薄,前几日关山尽终于被捋了差事,已经不再是镇南大将军了,皇上甚至要他禁足在家好生反省,天知道这一禁足会禁多久。
曾经风头无两的镇南大将军、护国公世子,一眨眼落入尘埃。
海望不回马面城了吗?听罢,吴幸子顿时没了胃口。
不知道。薄荷桂花皱着小脸异口同声,这些消息他们也是道听涂说,详情就不甚了了了。但大将军那么厉害的人,肯定能化险为夷,再回去马面城吧!
吴幸子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揉了揉胸口,对满桌子的菜肴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趣,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突然开口对薄荷问:染翠在家里吗?大掌柜在。薄荷点头应了,她先前还送了炸好了藕盒给大掌柜加菜呢。
你们把菜都吃了,不用等我回来用饭,我有事要和大掌柜商量。说着吴幸子起身,不等丫头们响应就匆匆离开。
染翠正在用午饭,他食量普通,桌上的菜色却挺丰富,同时做在桌上的还有黑儿,正低着头替他将鱼刺剃掉,那专注的模样看得染翠止不住笑意。他碗理已经有两块剔好的鱼肉,雪白粉嫩浇着碧绿酱汁,令人食指大动,不由得便配着多吃了两口饭。
吴幸子来的时候,染翠已经吃得半饱。
吴先生。见到他,染翠热情地招呼道:快请坐,一起吃饭?说着踢了踢一旁的黑儿,正低头喝汤的黑儿抹了嘴起身,利落地替吴幸子布好碗筷,接着默默将自己的餐具撤下,在房中一角站定。
我、我喝点汤就好......吴幸子本想拒绝,可肚子不争气地叫嚷起来,他红着脸捂住肚子,坐下后舀了碗汤先安抚安抚。
染翠吃的菜比起他爱吃得自然精致许多,汤是翡翠竹笙羹,入口滑腻腴爽,竹笙柔软带脆,配合上鱼鲜贝类,暖呼呼地滑近胃里,顿时就吴幸子更加饥肠辘辘。他毕竟是个能吃又爱吃的,早饭没吃午饭怎么可能忍得了?仅管心里还压着事,却依然敞开胃把剩下的菜都扫空了。
染翠笑吟吟替他夹菜,也不急着问他来意,怕他没吃饱又让人送来两道菜和一盘馒头,自个儿掂着糖莲藕吃着陪他。
等终于吃饱了饭,染翠才状似不经意问道:今天平公子没找你出游?平一凡?吴幸子没料到染翠开口就提,愣神愣神地回道:他说雨下得太大,怕我着凉了不好,他又有个商队被大雨阻了道路,需要他过去处理,所以这半个月大概都没能见面吧。说罢,略带不舍地叹了口气。
闻言,染翠用手遮了下嘴,似乎挡住突如其来的干咳,实则挡的是控制不住的冷笑,险些连白眼都要翻一个了。这借口也是可以的,也就吴幸子愿意相信了,这雨又不是第一天下,都下好几天了,先前还不是带着人到处去?
那你找我是?端起茶水润润喉,染翠才又问。
吴幸子皱眉沉吟,彷佛不知怎么开口才好。染翠也不催促他,心知肯定是薄荷桂花说了什么与关山尽有关的消息,否则吴幸子能露出这种表情?就不知找过来是为了确认传言,或者希望他出手帮忙了。
染翠。半晌,吴幸子咬咬牙一脸豁出去的神情。你手边有没有那种能让人说实话的药?此言既出,就是向来八风吹不动站在角落的黑儿都震惊了,呀然盯着主子开口就想说什么,被染翠抬手制止。
染翠自然也是大出意外,盯着吴幸子虽显得局促不安却坚定的脸瞧了半天,缓缓开口确认:你说,让人说实话的药吗?是。吴幸子点点头,不住用手掌磨擦膝上的衣物,似乎满手都是汗水。话音刚落又急匆匆强调:药效别太强,我怕对身子不好。就是、就是能心防低一些,愿意说些实话就好。药倒是有的,药性也不强,服用后两个时辰内问什么答什么,两个时辰后会睡去。你要是不想他记得,再服另一帖药搭配,虽然只能问一个时辰话,但睡着醒来后什么也不会记得。染翠用指尖揉揉下颚,蓦地一笑:就不知吴先生打算让谁吃这帖药了?平一凡吗?吴幸子缩起肩抖了抖,额头上都冒出薄汗了,不住手的搓着鼻尖,染翠都以为他不打算回话时,却听他压低声音含糊地回道:是平一凡......黑儿是学武的,耳目比常人要灵敏许多,自然将吴幸子的回答听得真真切切。
这下就有些急躁了。吴先生,为何要让平一凡吃药?染翠来不及阻止他,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给他个白眼。吴幸子原本就怀疑平一凡身分不简单了,肯定也是多有猜测最后才决定下药,黑儿这一问不正坐实了吴幸子的心里的怀疑吗?
要是平一凡身分如他自己所言,黑儿又怎么会分出一星半点的精神关心?
主子傻,部下也傻,这群傻子怎么守住南疆的?染翠莫名同情起满月来了,都说作戏要做足,恐怕只有满月是认认真真地贯彻始终吧。
果然,吴幸子闻言垂下脑袋,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捏成拳:我、我打算和平一凡结契,就算不回清城县,一辈子留在京城过日子也不坏。不过......我想确认平一凡的心意,我怕他......咬咬牙,吴幸子最终没把话说完。
黑儿脸色又黑了几分,他知道吴幸子这生就喜欢过三个男人,前两个可都不是良人,真亏他还愿意给出真心,一时间黑儿也无语了。
与平一凡结契啊......染翠细长的手指轻敲桌面,见吴幸子紧张到露出来的肌肤都惨白冒汗了,便将糖渍莲藕推过去。吃点,缓缓神。这是我特意从饕餮居买来的,一天只卖两斤,用料作工都是最好的,你应当会喜欢。吴幸子顺势掂起一片糖渍莲藕含进嘴里,却有些食不知味,一双湿漉漉的眼不时瞄染翠,生怕他不肯答应帮忙。毕竟,下药这个手段可谓损了些,但他也真是束手无策了才不得不这么做。
看着他小老鼠似地用门牙一点点蹭糖渍莲藕,染翠露出一抹笑:不过,我本以为你来找我,是为了问关山尽的事。俩丫头应当都与你说过了吧?吴幸子脑袋垂得更低,身子也缩了起来,彷佛要躲避黑儿的目光,急促地点点头:我、我听说了......吏部尚书颜大人与言官们参了海望几十本,这会儿海望被捋了差事,禁足护国公府。那认认真真的语气,并没多少挂念。
见黑儿又想开口,染翠蹙眉衡去一眼,逼得铁塔似的男子不得不将话吞回肚子里,脸色又黑了几分,几乎能拧出水来。
薄荷桂花的消息倒是挺灵通。颜文心不待见关山尽在京官世家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当年护国公世子刚从西北回来,身上军功无数,甚至有西北一个关将军,不需天不需地,保我命之类的歌谣传回京里。皇上那时候也晾着关山尽好一阵子,一柄利刃不能不用,可必须要有保险才行,妻子儿女是最好的把柄。染翠说着就笑了,端起茶润润喉,假装没看见吴幸子听得专注的模样。那时候京成世家谁不想和关山尽攀上关系?可不是与护国公攀关系。护国公油盐不进,在朝堂上踽踽独行,虽是一介武人份际确把握得极巧妙,但关山尽显然不是甘愿委屈自己的主儿。朝堂上能打仗的年轻人从头数到尾,也就他一个,皇上但凡想保住大夏江山,就非得重用他不可。颜文心自然也是这么想的。那年他嫡长女才13岁吧,也让人送了画像给关山尽看相,私下自也多有运作,他是吏部尚书,掌握大夏官员命脉,若是再有个手握重兵的棋子,整个大夏他都能横着走了。这是这是......颜文心想得很巧妙啊。吴幸子已经完全沉迷在故事里,深表赞同地连连点头。后来呢?敢情还真当成说书了?染翠噗嗤笑出声,瞥了神色发苦的黑儿一眼,用茶润润喉又道:后来嘛,关山尽心里就只有一个鲁泽之,这你也是知道。这护国公世子千般万般不好,就只一点还上得了台面,便是从一而终,认定了人便不轻易改变了。于是放出话,此生只愿与伟男子白首共度,妻子儿女什么得,他关某人不想要,就是护国公一脉在他手上断子绝孙都不要。啊...吴幸子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吐了出来,双眸湿漉漉地,染翠却也看不透他心里所想。就见他点点头轻声道:海望是个有担当的。赤裸裸的赞美。染翠忍着没翻白眼,呸他个有担当,分明就是傻的。心里喜欢鲁泽之,还能四处拈花惹草,害他折了两个社员,再看看现在一门心思都挂在谁身上,喜欢谁没喜欢谁还不明显吗?
有没有担当我不清楚,但他确确实实得罪了颜文心。染翠撇撇唇,压低声音道:你想,颜文心这人狠心又有手段,怎么可能因为关山尽不喜欢女子,就放弃呢?他不只有女儿,还有儿子啊,更不说还有个义子呢。言尽于此,而吴幸子已经傻了。
这是说,颜文心为了心目中的大业,还打算把儿子推给关山尽吗?他甚至都不敢算那时候颜文心的儿子几岁呢!一个才15,一个才13吧!关山尽肯定是下不了口的,毕竟他喜欢的人似乎都比较年长啊......不过论到手段狠辣,关山尽也不输给颜文心就是了。染翠腹诽,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他没忘记吴幸子找上来的原因,起身走进内室,半晌后回来。
手上捏着两个纸包,一青一粉都放在桌上。喏,青色这包,就是让人说实话的药,无色无味随意下在酒水茶饭里都可以,服用后只需半刻钟药性就上来了,两个时辰内,绝无任何虚言谎言,两个时辰后会睡去,醒来就没事了。你要是不想他记得中药后的事情,记得混上粉色这包一起用,粉色的药有些许涩味,下在酒里是最好的,虽然老实药的药效只剩一个时辰,但包管无后顾之忧。巨细靡遗的解释完后,染翠笑吟吟地将要推向吴幸子。
看着两包药,吴幸子挣扎了会儿,最后还是只拿了青色那包老实药,手指在粉色药上盘旋了片刻,又推回给染翠。
有些事,还是记得的好。他别有深意,染翠闻言敛起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