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将船包围,直照红半边天。荀裕用内力喊道:“这船已经保不住了,你若想活命,便赶紧出来。”
船舱砰地一声崩塌,火光四溅,火势更加凶猛。
忽地一声含糊大叫,一人全身衣物都被火烧着,扑通掉进海里,水面卷起一堆白雪。不等荀裕吩咐,藏身已跳入海里,一手将他抓住,却见只是个枯瘦单薄的小孩,且已陷入昏迷,忙将他拖拽上船。
藏身难以置信道:“刚才杀人的男子是他?”
荀裕扫一眼船板上衣裳破烂、脸色黑灰、头发也被烧焦一半的十二三岁小孩,神色一凛,正要开口,却见小孩猝不及防痛苦地呻/吟,大叫着在地上剧烈地翻滚,嘴唇乌青,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随即眼瞪如铜铃,眼白外翻,如死鱼珠般骇人。
荀裕倏地瞪大眼,盯着他良久,才阴着脸道:“藏身,喂他吃一粒熊胆丸,可以暂时压住毒性。我有事问他。”
小孩被强行喂一粒药丸,渐渐平缓下来,眼里恢复清明,下意识就要站起身,却提不起半分力,又摔倒在船上,戒备地看着眼前三人。
荀裕道:“你为何会中乌蕉毒?”
小孩闻言眼神一动,却并不答话。
胡有毅一巴掌刮过去,喝道:“问你话听到没有,哑巴了不成?刚才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小孩眼里燃起怒火,却仍一声不吭。
荀裕摆摆手示意,让胡有毅退至他身后,又走上前,两指捏住小孩下颌,待见他嘴里果然没有舌头之时,才松开手冷笑道:“我知你是谁,你是京城方士李天道的药人!李天道乃御用方士,你既出自李天道之手,想来你的主子江蔚平也跟他们是一伙的。再往深里想,你们要把我送给谁,再清楚不过了。你身中乌焦毒,且已毒入膏肓,天下无药可救,留着你只怕坏我大事。”
小孩闻言,猛地一颤,呆了一呆,却突然回过神来,死死盯着荀裕,却又泄了气似的垂着头,良久,手指沾水在桌上写道:“乌蕉毒无药可救?你没骗我?我每月可得一粒解药,三年后即可解毒。”
“再过三年,你早已毒发身亡,哪里还用得着解药?”见他显然不信,荀裕又道:“你若不信,想想你自己的毒发时间就知道了。中毒之初是半年发作一次,而后慢慢变成三个月,一个月,然后是十天,五天,最后每天甚至每个时辰都会发作,一到那个时候,你便离死期不远了。”
小孩眼里溢过一丝痛苦,静了很久,终于望向荀裕,脸上露出恳请的神情,接着写道:“你说的对,我是他的药人。我叫阿昆,今年十八岁,从小给人试药,外表停在十二岁的模样。”
阿昆顿了顿,又接着写道:“我知你是大梁二皇子,你帮我,我帮你。”
☆、第60章 第章
寅时初,天边微光。有阿昆领路, 荀裕等人很快摸到岷王门口。门里传来一阵娇笑, 几人在纱窗上钻一个小洞望去,却见房里摆着张一丈宽的大床, 床头的帘子并未放下来,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春光——床上竟躺着三个女子, 女子未着寸缕, 正摆着极尽撩人的姿势,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在当中耕耘, 各种秽语传入耳目,藏身涨红着脸望向别处, 胡有毅张大嘴惊叹道:“好厉害的岷王!人都老了还能这般折腾,也真勇猛!”
见里面的声音消停了, 荀裕走过去轻敲门道:“在下荀裕, 有急事求见岷王。”
“管你什么裕,有急事去告江廷尉就是,大半夜的, 还要不要人睡觉。”
“岷王若不开门, 在下只好自己进来。”荀裕说罢, 当真推门而入。
“大胆狗奴才!”王馀骂咧着披一件外衣下床来,猛力提脚踹去, 却落了个空,气冲上来,喝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你、你们是何人?”
“在下荀裕, 深夜打扰岷王,实乃情非得已,还请岷王见谅。”
“等等,你说你是什么裕?”
“荀裕。草头的荀。”
王馀听闻这两字,很是耳熟,突然想起什么,惊道:“你是……二皇子荀裕?你怎会、怎会来我这里?”
“我受岷王旧友赵时谦先生所托,特持百金前来拜望岷王,昨日已将赵先生的亲笔信函和银子都交给了江蔚平江公子。”荀裕又看他一眼,若不经意道,“想来他已转交给了岷王。”
王馀想了想,又走过来道:“二皇子认得我赵兄?”
“正是赵先生推荐我来落雁岛的,他说他与岷王情同手足,我若有难,岷王必出手相帮。”见他面有疑虑,荀裕又把信上的内容大约说出来,“岷王可派人去江公子那取来信件。”
“诶,哪用我去找?他该是忘了,等下自然会给我送来。”王馀自信满满拍拍胸脯,又道:“赵兄确实救过我三次,他既叫二皇子来见我,必是信得过我。二皇子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有用得着我,我必不推辞。”
荀裕道:“我遭奸人所害,受朝廷通缉,手上尚有五千人马无处安顿,故此恳求岷王收留。”
王馀闻言,眼神闪了闪,却道:“你既是赵兄推荐来的,我又岂会让你落入奸人手中?你放心留在这,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把这儿当成家一样,我一定会保二皇子平安。”
“岷王的意思是……愿意接收在下的五千人马?”
王馀咳了咳道:“保二皇子一人,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可若是保二皇子手下的五千人,我就有心无力了。十二前年穆平川将军枉死时,赵兄来信叫我速逃,我才带人逃到了这座小岛上,捡回一条命。三年前朝廷带三万精兵进攻于我,幸亏江蔚平提前给我消息,我才得以趁早设防,大败朝廷军队。我自知犯了大罪,却无意造反,只想苟活一条性命,所以接受了朝廷的招安。皇上下旨封我为岷王,赏我许多珠宝,只禁一条,终生不得离开落雁岛。我若接了这你五千人众,朝廷又要说我招兵买马,势必再派人攻打落雁岛。落雁岛本有五万人众,可近两年却不知怎的,死的死,病的病,偏生女人又少,人口竟是锐减十之三四。再加上这几年人心都懒了,再打起仗来,结果十有八九不讨好,最终招至落雁岛大祸!希望二皇子体谅我的难处。”
“岷王好生糊涂!”荀裕摇头叹道,“看来岷王还蒙在鼓里。岷王近一年来日夜沉迷酒色,你可知你命危矣!落雁岛危矣!”
王馀顿时拉下了脸,冷哼道:“我与你倾心相谈,你何苦用这大话诳我!”
“还请岷王听我说完。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三年前那一战,其实另有蹊跷!岷王刚才说因为江蔚平的情报大获全胜,却哪里知道,那一战不过是敌人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而已!当初朝廷军队只有三万,且远来疲乏,岷王善用兵,手中又有精兵五万,以逸待劳,又占地利之便,便是没有江蔚平报信,也稳赢不输。之所以有江蔚平恰巧出现,正是敌人的苦心经营的奸计,利用一次假装战败来谋取岷王对江蔚平的信任,从而让他在落雁岛顺利站稳脚跟。”
“你是说,江蔚平是朝廷派来的奸细?”王馀大笑道:“二皇子想多了,哈哈哈 ,蔚平怎么可能会是奸细?他待我极忠,见岛上没有美人,特意出海为我寻来三位绝色,又送我大补的药丸……”话未完,岷王不由顿住,脸上的笑也一瞬间凝固,对于荀裕刚才所言,他心中虽有疑,却也只觉是巧合。反倒是自己无意间说的这些话,让他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荀裕见状又道:“岷王仔细想想,三年前那一战,岷王兵不血刃即获胜,不损一兵一卒,却唯独没了岷王的公子,这里面当真没有暗鬼作祟?”
王馀一怔,这一言放出,却在他心里激起千层巨浪。他说的对,别人都没事,为何偏偏死了我儿?看来我儿的死大有文章!朝廷当真是容不下我!想到这,只觉痛心疾首,喃喃道:“我以为只要我安分,朝廷再不会寻我麻烦,却不知竟是错了?这一年里,我每日寻欢作乐,麻痹在温柔乡里,最得利的人便是江蔚平,仗着我的倚重,他俨然成了落雁岛的主人,大事小事都由他说了算,我又将瑛儿许配给了他,更无异于为虎添冀。当局者迷,我竟丝毫没有察觉。”
越说越气,王馀的胸膛上下起伏,鼻子冒着粗气,拂袖挥开床帘,怒目瞪着床上三位被点睡穴的女人,一手抓一个,三两下全拽到地上,额头上青筋爆出,大力往脚下的女人踢去,“贱人!我平日待你们如何?你们竟串通那畜生来害我!说,江蔚平那厮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他叫你们接近我到底想干什么?快说!再不说我一脚踩烂你这贱爪子!”
女人哭道:“岷王饶命,岷王饶命!江公子只说要我姐妹三人好好服侍岷王,却从来没叫我们害过你!江公子是岷王的准女婿,又怎么可能会加害岷王?岷王只听片面之辞就判定江公子要害岷王,判定我们是帮凶,一定会落入贼人的圈套!求岷王三思啊!”
王馀听后只觉火上泼油,更是怒不可遏,哐当取下墙上的大刀,在一片尖叫声中,几刀劈去,三个人头先后滚落在地,几双大眼无助地睁着,惊恐定格在扭曲狰狞的脸上,血成小河。
门外一阵动静,王馀持刀回头,却见荀裕几人迅速躲至屏风后。不多时,江蔚平领着十几号人冲进来,见岷王一身血,又看一眼地上三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道:“我听到岷王房里有尖叫声,担心是刺客混入,见岷王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王馀看一眼他身后的十几余人,把刀随意地扔在地上,走到江蔚平身边,板着脸道:“蔚平可算来了,我还正想去找你呢,哼,你送我的这三个女人,竟背地里嫌我老,还敢说丑话辱我,我一气之下把她们都杀了。蔚平,你再与我寻几个来,要比她们更好的。”
“能伺候岷王,是她们天大的福气。岷王明明正当壮年,她们却乱嚼舌根,自取其辱,落得这般结局,也算她们活该。我再与岷王寻些新的来便是,只是没个三五日,怕也难寻着,只好委屈岷王几天了。”江蔚平说罢,眼睛却突然看向屏风后面,低声朝岷王道:“后面有人!”
王馀忙拉住他的手笑道:“哦,是文瑛在后面,成亲前可不许你们见面,否则是大大的不吉利。她见是你来了,所以躲到了屏风后。对了,你来此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江蔚平拿出一个白瓶子给他,“我给岷王送大力丸来,顺便汇报一些近日发生的事。昨晚有贼人闯入,烧了我方一艘大船,船上三十七个弟兄也都被火烧成焦尸,凶手没落网之后,还请岷王格外小心才是。”
“竟然有这样的事?蔚平你立刻去查明真相,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务必给死去的弟兄们一个交待。”
江蔚平领命出去,王馀呆呆坐回椅子上,手里紧紧捏着白药瓶,似要把它捏碎了才解心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