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影三两步蹦过来,坐在水风清旁边掰开土豆,剥掉沾满灰的皮,美滋滋啃了一口:“没啥,我就顺手糊了个土豆,你再翻翻,我放了仨呢。”
水风清突然觉得凌虚剑门很值得敬佩了,养星河影这么久居然还没被吃穷。星河影则是一边啃着土豆一边看他:“怎么了?找我有事?”
水风清倒是觉得如此没大没小才是星河影的模样,于是也不跟他计较,开门见山就是一句:
“以后不要去找你师兄了。”
星河影略是顿了片刻,而后像只仓鼠一样塞了满嘴的食物,鼓着腮帮子含混点头:“哦,好。”
水风清太熟悉星河影插科打诨的模样了,这时候只慢慢喝了一口茶:“我说的是你大师兄,剑千山。起码五年之内,不要见他。”
星河影停了下来。
外面似乎有寒风吹过,呼啸号啕。星河影转头看着水风清:“为什么?”
这三个字实在可以代表太多的含义,星河影的眼睛很亮,生气的时候就会更亮。于是水风清忽然伸手,一把压住他头顶。
男子二十加冠,星河影却总是嫌扎头发麻烦,所以一向只绑个马尾了事。这时候被水风清一个五指山盖在头上,星河影只恨自己为啥不好好找个玉清莲花冠戴上,谁敢动手拍他头就扎丫的一手血。
可惜后悔没用,水风清不仅要拍他的头,还伸手乱揉,逆毛撸猫一样把星河影本来就乱飞小碎发的头发搅成一团乱。星河影一手捏着剩下半个土豆另一手全是灰,这时候躲也躲不过打也没法打,抬脚要踹水风清还差点踹了火盆。水风清终于揉够了,抬起手,又屈指弹了一下他脑门儿:
“你啊……老是这么不懂事,你可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星河影看看他,索性把剩下半个土豆放在了火盆沿,而后一伸手蹭了他一脸灰:“那你就别整天神神叨叨的呀。当年我叔婶要宰了我,你要是不拽着我走,我恐怕就一把火点了房子。那时候要是我跟他们一家都死了,也就没现在这么多事儿。”
水风清看着他,于是星河影略一歪头:“你不会真以为我忘了吧?虽然十几二十年了,但是这种事不是说忘就忘了的。我还记得呢,你当时跟我说,‘你还这么小,手里别沾人命。’结果你把我拖到江湖里了,你说你咋当时就不动脑子想想,进了江湖又让我准备当魔教教主,我能手上不沾人命?你当时要是由着我跟他们一起死,我手里顶多三条人命;现在我是魔教少主了,以后手里可就不会是三条命了。”
手蹭干净了,星河影拍了拍手:“我听大娘说了,江湖正道全都暗戳戳的要找咱们拼命。你现在身上有伤,怕自己扛不住,所以才想赶紧让我扛起来。可是老爹啊,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你就是让我学成了逆命心法,我也没你那个内功啊,到时候还不是一样挨揍。”他说着,笑起来,笑得一双眼弯弯的:
“我也明白你的顾虑,你觉得正道那群打架不带脑子的,八成会觉得剑千山知道万仞谷在哪儿,是担心我如果再去找他,被人发现谁都麻烦。”
于是星河影一伸手,拄着腮帮子侧着头:“那我今天再去找他告个别,然后就听你的乖乖闭关,行不行?”
剑千山略是皱着眉头,将一封信扔进了火盆里。眼都不眨,盯着它烧成了灰。
而后忽然有人从外面推开了窗,一股冷风带动火盆里的纸灰飘起来打了个旋。剑千山的眉头锁得更紧,在那纸灰飘到自己身上之前,拂尘一摇,扫开了它。
星河影看得纳闷,眉梢一扬像是十分好奇:“怎么的?道长你现在还不沾俗尘了吗?”
“嫌脏。”剑千山淡淡说了一句,星河影一动脑子也就明白了,从窗台上跳进了房内,带些促狭笑意:
“听说武林正道要带人打我们逆天命,道长,我猜是有人来问你知不知道万仞谷在哪儿吧?道长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呀?”
“万仞谷……?”剑千山重复了一边这个地名,然而却是略略敛眉,摇头,“别说。我不想知道。”
星河影随手关上窗户,转头看着剑千山。于是剑千山慢慢道:“杀人偿命,确实是天经地义,如今正道纠集寻仇,的确无可厚非。但如今师父如何遇害,尚未清楚,剑门若是为了一个正道首座的虚名就强行与逆天命寻仇,倒是更像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说到这里,略是顿了顿,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神却着实嫌恶——
“何况,此次他们来信,是要我借你之口,打探逆天命所在之处。白眉山滕家主还在劝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笑,我倒是纳闷谁才是邪魔外道了。”
星河影听得像是十分赞同,看看剑千山头上依然是他送的那支带朱砂红的瓷簪子,像是十分高兴,伸手去拽剑千山的白发:“道长,如今剑门在江湖里地位算是稳固了许多,可我看你好像很不开心?”
“……”剑千山沉默了片刻,转眼看他,“我只是……还有些困惑。”
星河影竖起食指搭在他唇上,忽然笑了起来,而后一把抓起他的手:“跟我来,带你找个乐子。”
剑千山一怔,然而却还是下意识跟着他运起轻功,掠过房顶越过竹林。如果有人能看到他们,大概一瞬间会觉得,他们好像两只鹤,振羽而过。
而后,落在了三十里外,一个比隐仙镇更繁华的城中。星河影却是带着他上了城中最高的一座楼上。不是登楼,而是凭着轻功落在了这座高楼的房顶上。
“你要做什么?”
剑千山有些疑惑,这时候终于有人看到了房顶上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白衣脱尘,腰上一把貌不惊人的拂尘,而他如雪的一头白发上缀着一点红,便如红梅傲雪。他身边的人玄衣干练,腰间一把炫目的银鞘剑,唇边若有若无一些狡猾笑意。
“道长,”星河影忽然伸手解下了腰间钱袋,“百年难遇的景象,要好好看啊。”
他说罢,在剑千山反应过来之前,解开钱袋,一扬手,把里面一叠银票铜钱全都洒了下去。下面的人原是不多,这时候眼见着天上掉钱顿时哄闹一片,乱做一团。几乎滚在了一起。
剑千山看得着实目瞪口呆,他甚至还没有想明白星河影这是在做什么。于是星河影指着下面的人群,看着有人为了抢银票推到老人,也看着有人扶起小孩——
“师兄啊,我早就说你钻牛角尖。人就是因为有善有恶、又善又恶,才是完整的人啊。《道德经》你都陪着我抄了八百遍了,难道还不记得吗?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星河影看着他,唇边带着狡猾笑意,眨了眨眼睛:“所以啊师兄,何必觉得正道就要完美无缺呢?是人就会有不足,这可是最正常的事情。”
剑千山看着他,怔了片刻,忽然有些不确定:
“你……就为了和我说这些话?”
星河影侧着头眨了眨眼:“也不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剑千山似乎还是有点懵,指了指下面:“那……你这是?”
“啊,这些银票吗?”星河影笑嘻嘻地伸手,指尖碰了碰剑千山头上的簪子,而后看着剑千山的眼睛,依然是认真里带点戏谑的语气,眼角眉梢全都是笑: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师兄,当年周幽王为了哄老婆,连江山都给嘚瑟出去了,我这是给你讲天地大道呢,随身带着几百两银子随手一扔,怎么了?”
第110章 谁说剑门无嘴炮
剑千山迎着晨光,手中一张软帕,蘸着清水擦拭道心归崖剑。窗户开着,阳光从窗外照得剑光雪亮,也映得他满头欺霜赛雪的白发仿佛会发光一般。然而束发的却是带朱砂红的簪子,一点艳色,如一支红梅。
剑擦净了,又用干布擦去其上水痕。风鹤鸣这时候正好来找他,进门便正好见他收剑回鞘。道心归崖被剑千山挂着腰边,此时转眼看向风鹤鸣,倒是依然淡然十分的模样:
“有事?”
“玄刃堂、天山派、白眉山滕家和栖霞山的掌门带人来了,此时正在山门。正法长老已经到山门前了,让我来问师兄,是否要请四家掌门到大殿议事。”
剑千山略是敛眉,风鹤鸣在他提问之前便直接回答:“是为了正道讨伐逆天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