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听见响动,即刻赶来伺候他更衣洗漱。赵让本想让人提水入殿,沐浴净身,然听闻长乐一大早便候在宫外,便暂且作罢,整冠肃服,叫来长乐。
兄妹二人多日不见,此时再聚,犹如生离死别后重逢,分外激动,长乐痛叫一声“大哥”,飞奔扑入赵让怀抱,紧紧拥住赵让,周身战栗。
赵让浩叹一声,轻抚长乐的肩背,直至少女平复如初。
长乐将脸埋入赵让胸口,啜泣道:“小高死了。”
“嗯,”赵让黯然,手劲愈发轻柔,“他的尸身已运出宫外,待有机会,你我去为他扫墓上坟。”
两人情不自禁地齐齐追忆起高正,当长乐听说小高临死之前念念不忘那一句“知其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时,泪落如雨,哭得一阵,又破涕为笑,自行将眼泪揩干,不无骄傲地道:“小高到底没让大哥失望,是不?”
赵让慨然而叹,点头之余却不无苦涩地道:“我却没能保护好他,长乐,大哥无能啊。”
长乐双掌捧起赵让的左手,目视赵让,泪痕犹在,鼻头通红,却神情肃然,语重心长:“大哥,你不要看不起小高。他无需你来保护。我也一样。”
而赵让唯有将另一手心覆于长乐纤小的手背上,无言以对。
内侍见两人时而交谈,时而默然相对,似一时无休止,便上前询问是否要备些茶点吃食,赵让与长乐经这一提,都有些饥肠辘辘,赵让便吩咐,只需上些主食即可。
不多时内侍上了馒头与花糕,两人默不作声地祭了五脏府,长乐拍了拍手,向赵让娇憨一笑,忽又蹙眉忧虑地低声问道:“大哥,你前几日失踪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又会突然出现在泰安宫,还是近太后的佛堂?难不成你这些日子,一直被囚在泰安宫?我居然没有察觉……”
她顿了顿,小心地看向赵让,有些犹豫道:“但,但为何那李铭竟又能预知昨日之事?他也卷入其中?”
赵让听到这个名字倒是一愣,以近耳语之声问:“那李铭与你说了什么?”
长乐抿嘴摇头:“也不曾说什么。前日我独自在泰安宫后的湖边呆坐,他忽而出现,倒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太后本意,是要让长乐侍奉皇帝,好顶替赵让的位置,但自那日之后,太后方晓得皇帝对长乐并不曾另眼相看,似乎根本就不曾考虑过将长乐纳入妃嫔之列,心灰意冷之下,对长乐的态度与之前有所差别。
凑巧紧接着又发生了赵让失踪一事,后宫顿时人心惶惶,泰安宫概莫能外,长乐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只是长乐本就屡遭坎坷,对身外荣辱乃至生死都已不太看重,不过伤心小高离去,两人到底不得见最后一面,又为大哥失踪,生死未卜而忧心忡忡。伤怀无处排遣,她便时时独自坐于湖边,秋风簌簌中,看波光粼粼。
那日她正看得出神,李铭从树上倒挂下来,差点没把长乐的魂儿吓掉。
来不及惊叫出口,李铭已然近身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嘘,别吵!仔细听我说,明日无论发生任何怪异诡谲之事,你都千万不要惊慌失措,定记得冷静再冷静……哎哟!”
长乐毫不客气地在李铭虎口处狠狠一咬,李铭哀叫一声,不由松开了手,怒目瞪着长乐。
“你……你是男子?”长乐倒抽口冷气,连退了两步。
李铭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想不到,长乐自那日惨遭折磨之后,已成惊弓之鸟,对男子犹为警觉,内宦亦能令她周身不适。
无论李铭生得如何羞花闭月,伪装得似足少女,但与生俱来的阳气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他见长乐竟然识破了男儿真身,心中发急,面色顿沉,眼露凶光,唇微开而露齿,俊逸之貌刹那狰狞可怖。
长乐在杀气腾腾中趔趄着连连退后,却忘了是置身湖畔,蓦地脚下一空,眼见着便要坠入湖中。
说时迟那时快,李铭一个箭步,闪至长乐跟前,手臂一伸一托,把长乐整个人提起,凌空而过,足足离湖边七八尺远才将她放下。
脱离险关的长乐惊魂未定,茫然望向李铭,李铭自己亦面露困惑,仓惶地瞥眼长乐,纵身而去。
如今长乐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赵让,赵让听完,尚不及发话,就有内侍匆匆入内,跪地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好想要存稿……
第61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
既然顶着荒唐可笑的“贵妃”身份,赵让礼当跪迎,只是情势至今,心境大变,能屈能伸这一招再炉火纯青,他也不愿过于委曲求全——面见谢皇后,仅是单腿半跪。
却万万想不到,谢皇后屏退左右,命将大门紧闭,便向着赵让直直跪下,摘后冠置地,俯首长拜。
赵让大惊,欲上前将谢皇后扶起,又顾虑男女有别,不好造次,要唤入内臣宫女,此景此情委实骇人,后宫人最是嘴碎,赵让已有领教,诽言谤语,实难消受。
这般思量,令赵让不知所措、左右为难,口中劝着,也做出挽扶之态,脚步却丝毫不动。
他暗自苦笑,这倒是仿佛宰相的“礼绝百僚”,对文武百官的跪拜谒见,只略伸手,虚晃而成免礼姿态,然换作贵妃待皇后,怕难免要成礼崩乐坏的罪证。
谢皇后不为赵让之言所动,久伏于地,却不开言。
赵让见状,无奈道:“皇后娘娘,您如有令于臣,直言便是。帝后为主,而臣为仆,况男女授受不亲,臣请斗胆,或请入娘娘那位贴身老宫人,或……将门打开。”
他已留意到谢皇后适才摘下的后冠,九龙四凤,与寻常便服相差甚远,一身穿戴是逢谒庙、助祭等宫中大事之时才用上的盛装礼服。
虽是不明所以,但显见这谢皇后不请自来,且这般隆而重之,定是有事请托,只不过赵让一时想不明白会是何事。
话已说出,谢皇后仍是不为所动,赵让轻叹,举步至门边,正要伸手推开,谢皇后终是哑着声道:“且慢……”
她缓缓地站起,转向赵让,那顶后冠仍在她脚下,她却仿佛浑然未觉,双目血红,一对大眼中倒干涸若枯井,神色漠然,面上虽脂粉薄施,反衬得了无生气。
赵让不由皱眉,之前觐见谢皇后时,这年轻女子飞扬跋扈,纵使面临生死关头,心惊胆寒之际仍极力维持自身尊贵,怎么时日不长,此人如何便形容枯槁、状似一败涂地?
谢皇后对长乐的所作所为,令赵让并不能油然而生怜悯,但他也不禁好奇。伸手开门后,赵让命守候待命的两边内臣和宫女全部散开到丈余处,这才转身向谢皇后道:“娘娘请上座。娘娘行此折损臣下阳寿的大礼,可否告知缘由?”
谢皇后一动不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让,似笑非笑,声嘶如寒鸦:“赵将军,你杀谢吾、开罪我父亲的原因,你我都清楚,就是为了那蛮夷小姑娘。”
赵让听谢皇后再提此事,更是摸不清她的意图,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你别多心,”谢皇后长长一叹,茫然视前,难辨喜怒哀乐,“将军那日杀我心爱的内侍,替妹出头,至今日忆起,犹觉震撼。若太子能有将军一半神勇,可不知多好。”
“娘娘!”听谢皇后话渐逾规,赵让略提了声警诫,幸好正殿空旷,当无人偷听,否则赵让怕又要无端惹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