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他只不过是个升斗小民,那北梁王族来客为何找上他?
羽仙忍不住发问:“这群北梁国人这般招摇过市,难道不怕被皇城司探查到形迹么?”
陶公子冷笑:“两国虽敌对,买卖可从不曾中止过,民间来来往往,官方素来是睁只眼闭只眼。那北梁人只消说自己是商贩,东楚这厢又怎会无事找事地细查?便是真找出破绽,上面不深究,下面做事的小卒,有几个是高风亮节到阿堵物不能解决?”
羽仙听他这般冷嘲热讽,半晌不能成言,不无惆怅,直到陶公子的手轻搭上她肩头,她才勉强定神道:“那我得赶紧将这事报予首领——是了,首领还交代了另一桩事,你可知道那个,那个南越贵妃?”
“这哪能不知道?”陶公子大笑,“金陵人皆传他貌若潘安宋玉,倾国倾城,还精通妖法,简直就是妲己再世,只不过这狐狸精是公的。”
羽仙哑然失笑:“真如此吗?”
陶公子摇头叹息:“赵静笃在金陵长至少年,方随父远征南蛮,认识他的人又没死光,只是挡不住这滔滔洪水般的流言蜚语。”
稍作一顿,他探询道:“怎么?你的任务,与他有关?”
于是羽仙便将魏一笑令她追查南越僭王妃之事详详细细地告知于陶公子,陶公子边听边手抚光滑的下颌,虽是不自觉的动作,但羽仙看在眼中,心下又是一阵难过。
这等心高气傲之人,仍肯寄残躯于万丈红尘,要忍受多少屈辱痛楚,她委实难以想像,不知不觉默默握住他柔若无骨的手。
陶公子一惊,回过神来,瞥了眼羽仙,直截了当道:“说来也巧,那僭王妃的下落我是不知,倒是可能有另一个与赵静笃相关之人的消息。”
“谁?”羽仙打起精神,追问,“贵妃的家人么?”
“你可知就在两日前,卧病不朝的谢濂谢尚书,悄无声息地纳了个新的侍妾么?”陶公子不曾正面作答,牵起另一事的话头。
这老尚书的风流韵事不曾广传于众,也是谢府管事家丁在陶公子的船楼内,沉浸于温柔乡中,酒酣耳热后的笑谈,经训练有素的欢场姑娘巧言如簧,便将这桩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说那女子年纪甚轻,不过十五六刚刚及笄的模样,生得清秀俏丽,身姿柔媚——只是来历可疑,据谢濂贴身服侍的家人说,那女子脾性暴躁,极不好对付。
谢尚书与其同欢那夜,还得是将女孩儿双手捆缚,强灌了迷情药物,才算得手。最初还不敢把那塞口的衔木取下,一拿下来,女孩便是声嘶力竭地痛骂,还张口就咬,别说谢尚书年过半百,就是旁边帮忙的家丁身强力壮,也颇费了番功夫。
只是后来药效发作,那女孩儿再刚烈贞洁,也无气力抗争,然而屋外之人听得她声声哀嚎,竟都心生恻然。
羽仙也是年轻女子,听闻这惨事怒意顿生,然她明白自己一来无能为力,二来木已成舟,强压下恶心不快,问道:“这事与赵……贵妃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陶公子皱眉轻叹,“据说那谢濂行事之时,嘴里仍不忘冷冷地嘲弄:‘你大哥杀了我儿,你就该得这报应!他日你要替我生了孩子,你大哥九泉之下,也会放心的!’。”
这话陶公子说出,配以他有意狰狞的笑容,羽仙听得不寒而栗,她张口结舌,一时半会发不出声来。
难道那少年女子,竟然是赵贵妃那个原在乐籍,后被皇帝赦免的亲妹妹?
可是,她不该是在九重禁宫中陪侍其兄么?怎么会落到仇家谢濂的手中?这消息太过石破天惊,难不成是皇帝为安抚谢家,有意为之?
思及这可能,羽仙只觉胸中气血翻腾,阵阵作呕,她并不天真,几遭横事,早知乱世人命不如狗,然而……
陶公子似是看破她心中所想,哼笑道:“若无那僭王妃的事,倒确有可能是皇帝所为,毕竟后宫不是人人可进,遑论搬个大活人出来。但是羽仙,你想想,赵静笃的妹妹成了谢濂的侍妾,他元配妻子又给人亲证出入谢大将军谢昆私宅,你若是个局外之人,你会怎么看?”
“我……”羽仙顿觉醍醐灌顶,圆睁双目,失声叫道,“这不可能吧?谢尚书的儿子可是死在赵贵妃手里啊!”
“你觉得不可能?”陶公子微微一笑,“羽仙,弑父杀子的事,都有人可以亲手为之,这世间哪有什么不可能?再者,对皇帝而言,只消有一丝可疑,便当灭之于襁褓,省得羽翼渐丰,终酿祸事,你说是不是?”
羽仙微咬下唇,迟疑半日,还是未作表态。
陶公子大笑,凑近于她,不无亲热道:“瞧瞧,吓着你这小娃娃了吧?你啊,不适合投身在这魑魅魍魉群中,还是快快找个合适的婆家吧,相夫教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orz我终于知道为毛那些正统的古风正剧文的字数都能拉老长,感觉一章能承载的信息实在有限
加点细节描写,字数就蹭蹭蹭往上飙——所以我的结局呢??还是看不见彼岸的感觉啊,哭泣……
第86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
九月至,溽暑渐消,秋风愈发萧瑟,草木黄落,枫叶红染。
眼见一年光阴,又将到头,白驹过隙,而青山常在,流水无情,冷眼人间悲欢离合,兴衰成败。
深宫内古井不波,多暇空寂,纵使在桃红柳绿、春1色满园的日子,囚锁牢笼,空耗韶华的人,也常怀伤怨,君王自有他生约,此生哪得恨长门?
不若为野鹤荒草,雷劈火焚,也落个自由自在。
漫步晴空下,天高云淡,身边还有活泼稚子跃随,仿佛波澜不惊,风云不起,合该心旷神怡,偷欢人世,然赵让心中,却始终抹不去压顶愁云,于这清风凉意中更信奉起“自古逢秋多寂寥”的诗句来。
自那日泰安宫归来,鱼水行欢后,皇帝已数日无踪无影。
非但如此,连李铭等人,也不再现身,赵让困于承贤宫内,举目四望,皆是无形坚壁,长乐和小高俱远,宫中再无他可托付信赖之人,他耳目壅塞,苦思仍是突围无策。
李朗离去之时,曾言之凿凿要赠送赵让一特殊之礼,赵让自行揣度,也许是他的小女儿吧——
时局迷乱,皇帝当是出于好心将孩子送到他身边,然而,他现在受制于人,身陷囹圄,多一份牵挂,他便多一层肘掣。
低头沉吟,口中不由泛起丝丝苦涩,他的三个骨肉,真算托生非人,也不知谁能逃过这险象环生的劫数。
“赵叔叔?”一声童气十足的叫唤打断了赵让的冥思,他回神,见太子正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疑惑地看着他。
赵让情不自禁地向太子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小殿下是累了么?”
也不知是否太后有意安排,这几日里,太子完课之后天天到承贤宫中来,嬉戏逗留至晚膳过后,泰安宫才派人来将太子接回去。
最初,太子恭恭敬敬地称呼他“贵妃”,一来二去,赵让不曾习惯半分,倒是愈发觉得刺耳,终于忍无可忍地表示异议,幸好小太子从善如流,改口顺畅。
以礼法论,这个称呼既违了君臣尊卑,又罔顾辈分长幼,只能是一大一小私底下的从权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