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倒是因此而兴奋雀跃,郑重其事地发誓要守住与“赵叔叔”的秘密。
赵让见状,既怜惜太子自幼便要丧了孩童天性,又感念山河未复,国乱在际,而一国皇储却驹齿未落,更添运势艰难。
若天下倾覆,俱是亡国之辈,尊贵者的下场愈发不堪闻问——
每思及此,赵让总感心内惶然,他不知李朗到底掌控了多少,又能否在明枪暗箭中安然度过。
数个漫长不眠之夜,他常抚着李朗赠予的玉佩,心火如焚。
可惜,那刻有“卍”字的玉箫之影如蛆附骨,令他再难以箫声遣怀。
唯只一事大可欣慰,太子自迁入泰安宫由太后亲自照顾后,前些时候赵让为他切脉时探得的异常,竟有所恢复,太子的身体明显健康了不少,不再一副弱不禁风的姿态。
今天因太子的几位师傅皆忙于公务不能分1身,据太子的贴身内侍探报,百官皆忙于筹备重阳圣驾出宫,因为皇帝决意此次登山之外,还要顺道前往大崇恩寺上香,以及亲至练湖检阅水军,因此,宫廷内外,需要准备的事务多如牛毛,太子的课业自然便退居其次。
太子闻知此讯当然是兴高采烈,一大早便来到承贤宫内,他知道整个内宫之中,就赵让能容他耍点小性子,毫不在乎地由他跌爬滚打,甚至亲身示范如何攀枝上树,削竹为杆,在湖边垂钓,这些全是老态龙钟的太后奶奶和战战兢兢约束他的内侍宫女绝不能给的快乐。
但这日似乎与寻常不同,赵让见他,虽仍是笑脸相迎,太子却敏锐地感觉到,他这位“叔叔”总有些心不在焉。
深宫无同龄玩伴,太子长于内侍之手,年幼亦习得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见赵让心事重重,不觉也索然无味,听赵让这一问,顺势点头道:“嗯,累了。我可以要抱么?”
赵让失笑,见小太子一对与李朗极相似的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内中满是乞求,倒也不忍拂他的意,伸手将太子抱起,往回走去。
用过午膳,太子在寝宫中睡了一觉,便要告辞,赵让倒颇感意外,小太子平常都是千般劝万般哄,方肯恋恋不舍地回泰安宫去,难不成今日自己竟在这孩童面前失态至此么?
他心有愧疚,仿佛失信于小太子一般,出口挽留了几句,太子却反过来宽慰他道:“赵叔叔,您要是身体不适,还是多加歇息吧,别似我母后一般,成日抱恙,也不能见我陪我了。”
赵让听着心头一震,不由又将太子抱了一抱。
待太子离去,他忍不住自嘲,竟是沦落到连四岁多的娃娃,也能窥破他的心事了么?
赵让却不知,太子的怀仁早慧,确还真是异乎寻常。
离开承贤宫后,他并未径直向泰安宫去,而是向贴身小黄门询问,如何才能求见到父皇。
小黄门愕然,反问原因,太子顿时有些不耐烦地嘟嘴道:“你说父皇最看重赵叔叔,可是连着好几天不来见他,赵叔叔不开心,一定是父皇的原因嘛。”
见小黄门还是一脸懵懂,太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想去求父皇,求他不要让赵叔叔难过。赵叔叔难过的时候,我就更没人理会了。”
“太子殿下,”小黄门为难地道,“圣上日理万机,这只怕……不好办……”
太子转着眼珠,昂头朝小黄门笑道:“父皇身边的内侍总管,不是你的义父么?你求求他去,他总能有办法。”
小黄门还待说些什么,太子已然双手叉腰道:“你要不去,我就跟太后告状,说你偷吃供佛的——”
“哎,哎!”只有十五六岁的小黄门登时着了慌,伸手掩住小太子的嘴,忙不迭答应道,“去,奴婢去就是。那不如这样,太子殿下与奴婢一道去,要说不通,殿下就哭个鼻子,义父肯定吃不消。”
太子斟酌了着自言自语道:“可是赵叔叔说男孩子不要随便哭,唔,不管了,这是为了让他开心,那便走吧!”
小黄门无奈,只得服侍太子上了宫中代步的撵车。
恰好老内侍并未当值,听报太子来见,不敢怠慢,忙整装出迎,一番说明后,总算明白太子原来是要求见父皇。
刚感到左右为难,老内侍便遭遇小太子的“电闪雷鸣”外加“倾盆大雨”,小黄门在旁忙跪倒叩头,添油加醋地抹泪哀求:“义父,太子殿下玉体孱弱,又是这般年幼无助,经不得大悲大痛啊,义父……”
老内侍长叹口气,当下皇帝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即便生母德行有亏,总还是东楚皇后,内外更无废储之说——
再加上,这小太子也委实可怜!
来回踱了两圈,老内侍终究是下定决心,代为通融。
是时李朗仍在御书房批阅奏章,魏一笑和兵部尚书颜唯已定在未时觐见,他并未料到,在国事扰人之余,还临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小小的不速之客有板有眼地给他行礼,口称“父皇”,李朗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自皇子降生,迄今他鲜有直面赤子的时候,私心里,确有因谢皇后之故而对其多有疏远。
以致如今一见,皇帝竟有些怔愕:如何这李劼似高了些许,面容与上次相见时有点差异,与他本人倒是愈发相近——连口齿,也仿佛清晰不少。
“父皇。”太子不敢在李朗面前造次,更不曾想过要用撒泼哭闹的招数,奈何儿女天性,孺慕自生,唤出口后,眼睛先就红了,小嘴一撇,无尽心酸委屈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哇啦”一响,涕泪相交,飞流直下三千尺。
太子这一哭,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李朗眉头紧蹙,面色涨红,有心训斥,又怕招来滔天洪水,他自忖无大禹之奇能,治不得大涝。
待要出口安慰,生平从未对孩童讲过软言细语,莫说其它,要他弯腿屈身,和颜悦色与小太子交谈,亦是难为。
手足无措之际,李朗把目光转向太子的贴身服侍,小黄门见大事不妙,早已跪倒在地,深伏不起。
皇帝问:“怎么回事?有人胆敢欺凌太子?”
语气虽不严厉,责问之意毕露,小黄门惊得汗流浃背,叩头之后,将太子因赵贵妃郁郁寡欢而自告奋勇,特地前来乞求皇帝开恩的事战战兢兢地道出来。
李朗听罢,半晌无言,示意小黄门把太子扶起,到他身边。
他将太子揽过,注视着那张哭皱的小脸,迟疑着开口:“太子就这么关心赵妃?”
“他肯陪我。”太子抽噎低头道。
这个答案令李朗再次哑然,太子生怕父皇无动于衷,急不可耐地接道,“还有,他也会教我,会给我讲故事……书房的师傅们学问好大,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大懂,只有,只有他说的,我能明白。”
他见父皇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露出一抹笑意,乘胜追击,“父皇,赵叔,嗯,妃,还让承贤宫的人一起排演了个很有趣的舞,说是要给父皇你看呢。可有意思了,父皇,你要不要去看看?”
说罢,太子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李朗的衣角,一对初见神彩的丹凤目饱含恳求。
作者有话要说:
连夜看了一篇长武侠,几许唏嘘。
作者说,梦想不只是写故事,是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江湖,在这个武侠文已经没落到不能再没落的年代,呵护自己心底深处的那一腔行侠仗义的热血,一个少年崭露头角的英雄梦。
我大概也是如此吧,仅仅能为自己的梦而写,为自己梦里的那些人与事,去建构一个异次元,经历我这般平凡如蝼蚁的人不会经历的波折,收获一份或许只存在于理想中的同生共死。